第68節
手突然被握住,壓在衣襟上,抽不動了。 沈元歌眼圈一熱:“非要讓我知道你的手有多涼是嗎?” 燕崇下意識將手一松,停在半空,倒有點尷尬,順勢伸臂攬住她的肩膀,道:“外面風吹的,我穿的這樣暖,哪有什么事,走了,回家去?!?/br> 沈元歌被他圈在懷里,狐裘挨在身側,倒挺暖和,她卻想起先前在京的時候,不入凜冬,他是連夾襖也不穿的,手心卻比自己的溫暖許多,心里就發梗,道:“以后你再這樣,我不去京郊了?!?/br> 燕崇摟著她的手臂一頓,識趣地低頭:“別這樣,我錯了?!?/br> 沈元歌抬目望向他,燕崇只好再退一步:“過幾日張楊那邊的事就處理完了,他也不是外人,我讓他接送你,自己不出門了,可好?” 沈元歌將目光轉回了被薄雪覆蓋了一層的街道上,燕崇眉梢微挑:“你還生氣了?太子都跟到你身邊來了,我可都沒說什么呢?!?/br> 沈元歌臉色一黑:“那…那是我的錯么?” “為夫看緊些總行吧?!?/br> “……” 沈元歌沉默了半晌,才道:“咱們兩個的事情旁人又不是不知道,總該有點數的?!?/br> 燕崇摟著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夜色掩蓋下,下顎繃的有點緊。 兩人一路走到沈府所在的長巷,趁著雪色,卻看見門口候著幾個小太監。 沈元歌同燕崇相視一眼,一同進了堂中,李元迎上來殷殷笑道:“姑娘可回來了,燕將軍也在,倒是巧,陛下才下了旨意呢?!?/br> 沈元歌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轉眼卻見一旁甄母面帶喜色,反而放下了,和堂中眾人一起下拜候旨。 李元將明黃卷軸展開:“茲聞巡撫之女沈氏,承教于閨闈,動諧以克嫻,靜正而垂儀,淑慎端敏,朕躬聞甚悅,特以指婚燕統領長子崇,宜令有司擇良辰以完婚,望汝二人同德同心,莫負朕意,欽哉?!?/br> 沈元歌沒想到會突然來這么一道旨意,身形不由得凝固住了。 渾噩著謝了恩,李元上前將甄母和燕崇扶起來,笑道:“燕將軍不在府上,旨意也已經送過去了,正巧今晚和姑娘一同接了旨,這可是皇上登基以來頭一回賜婚臣下,前所未有之大喜,奴婢恭喜將軍,恭喜姑娘?!?/br> 陳嬤嬤上前塞給李元一個荷包:“有勞公公跑這一趟?!?/br> 李元連聲道使不得,還是收了下來,待他離開,沈元歌悄聲問燕崇:“你去求皇上了?” 燕崇道:“我有這個必要么?” 沈元歌看一眼手中捧著的皇詔,這算是皇帝給他們吃的一顆定心丸么? 甄母拄著拐杖上前:“皇上給臣子賜婚乃天家恩典,是大好的事,且等禮部和欽天監把日子定下來就行了,崇兒,勞你送阮阮回來,天晚了,夜里又涼,今天就留宿在府上罷,老身吩咐人給你收拾客房?!?/br> 燕崇聽她這樣說,便也沒推辭:“多謝姥姥?!?/br> 甄母笑著點點頭,轉頭去喚陳嬤嬤,被沈元歌叫住了:“mama侍候姥姥歇息吧,我去給蕭廿安排住處便是?!?/br> ... 裴肅的吩咐,務必讓沈元歌親自接旨,不想去的不趕巧,沈元歌不在府中,燕崇也在京郊養傷,沒人知道長淵的隱院在什么地方,只得在沈府等了半日,這個時辰宮門早已下了鑰,幸而今晚不當值,能先去私宅待一晚,李元將幾個跟來的小太監也帶上了,經過長街時,卻遠遠地看見了一個騎在馬上的背影。 李元一振,那人以在眼前,忙迎上去道:“呦,問太子殿下的安,這樣晚了,殿下怎么還在外面?” 裴驍笑笑:“李公公不也在外面么?!?/br> 李元道:“奴婢奉陛下的命去傳旨,候的時間長了些,讓殿下見笑了?!?/br> 裴驍道:“公公必然是下鑰前出來的,這都一個多時辰了,什么人讓公公等這樣久?”他往李元身后看了一眼,“那是沈府的方向,是給少卿的旨意?” 李元頓了頓:“這倒不是,是給少卿長姐沈姑娘的圣旨,陛下…陛下賜婚沈姑娘和燕崇將軍?!?/br> 周圍氣氛突然凝固了下來。 李元腰身不自覺往下伏了一點,心中叫苦,怎么當天就讓他給撞上了。 “哦?”裴驍終于出聲了,“這是好事,公公自便吧,本宮回府了?!?/br> 李元應聲下拜:“恭送殿下?!?/br> 裴驍翻身上馬,面色沉凝。 他知道,燕崇傷病未愈,就連晉職都被免了進宮謝恩,自然不可能自己去求什么賜婚的圣詔,分明是自己求旨在先,他的父皇卻主動賜婚給燕崇了。 裴驍握著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低低道:“父皇, 我才是您的親生兒子呢…”他不明白,也不甘。 即便從世子成了太子,也還是處處掣肘,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得不到。 ... 沈元歌帶燕崇去了客房,道:“今晚先住在這兒吧,我讓人給你拿兩床新曬過的被子來?!?/br> 她說著要走,被燕崇拉住了手腕。 沈元歌轉身,他便靠了過來,把她圈進了懷里:“不忙,先陪陪我?!?/br> 燕崇抬起手,貪婪地捧住她的臉,輕輕摩挲,掌心觸感細膩柔軟,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窗下只點了一盞燈,光暈溫暖,沈元歌心跳的有些快,垂下了眼簾:“蕭廿?!?/br> 燕崇喜歡聽沈元歌這樣叫她,已經有很多人這么叫,現在只有她一個了。 他唇角微折,手順著臉龐往下滑,抬起沈元歌的下巴,低頭吻她的嘴唇,細細品嘗,良久才放開,理了理她的鬢發:“去罷?!?/br> ... 臘八早已過了,往后便是除夕,正月還有元宵,禮部把日子定在了二月十五。 燕崇掰著手指算,他接到消息就迷糊了,起初還以為是三個月,結果仔細一數,竟有點慌。 他去找楊苻茗:“老五,你可通藥理?” 楊苻茗在拿著一塊玉雕平安扣,聽見這話,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鏡,往窗外看了一眼,道:“露露就在外頭曬藥呢,你去問她不就成了?!?/br> 燕崇緘默一瞬:“你且說你通不通?!?/br> 楊苻茗見他說的鄭重,也煞有其事道:“長淵中人都是懂醫理的,不過小師妹更爐火純青些——所以你最好再考慮考慮我讓你打太極的建議?!?/br> 燕崇不搭理他這茬,將手腕放在他面前:“那你幫我瞧瞧,我這副身子兩個月能不能好?” 楊苻茗一時沒反應過來:“你怎了,突然這樣急?” 燕崇額角青筋跳了兩跳,能不急么,原本只打算著先把親事定下,待身子骨養好再成親,沒提防一道圣旨橫插進.來,他只剩兩個月就得入洞房了! 楊老五也不知是不是裝的,突然成了個不開竅的呆雁兒,愣是沒聽懂。 燕崇頭疼地揉額角:“我馬上成親了?!?/br> 楊老五平平板板地“哦”了一聲:“我知道啊,到時候多備些好酒,我和露露都要去蹭的?!?/br> 燕崇:“……” 一陣詭異的沉默過后,楊苻茗終于忍不住,手握成拳抵在嘴邊,噗嗤笑了出來。 燕崇臉黑了一大半。 楊苻茗輕咳兩聲,消停了下來,拍拍他的肩:“燕兄,這事…這事兒行不行你自己得知道的嘛?!?/br> 燕崇終于明白白露所說的楊老五欠打是何感覺了,比張楊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放在以前,他一手能丟三百個。 楊苻茗攝于他快要殺人的眼神,手指頭屈尊降貴地搭上他的脈,片刻,沉吟道:“依你現在的狀況看么……” 第82章 出嫁 燕崇被他這么一賣關子,心霎時提溜了起來:“到底怎么樣?” 楊苻茗手指在他腕上打拍子,瞅了眼他的臉,努力壓住唇角道:“燕…燕崇兄弟,你落下的是寒癥,雖說格外畏寒些,可又不是,不是那什么…不舉,和房事沒有沖突…”他說不下去,掩面趴在了桌子上,嘴里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 燕崇:“……” 被他盯著,楊苻茗后背冷不丁竄上來一股惡寒,沒笑夠也只能當笑夠了,終于揉揉臉正經道:“你常年習武,積攢下的底子在那里,只是如今還沒過冬,兼之你傷病特殊,痊愈的慢,周身關節經絡舒展不開,才會覺得虛弱無力,四肢僵痛,待開春天氣暖和起來,寒癥自然隱匿,到時候多出去走走,練練筋骨,也就沒事…不會耽誤你…呃,成親?!?/br> 他硬生生把“行房”二字吞了下去,可不耍個寶兒,又渾身不舒坦,忍笑用胳膊肘戳戳才放松下來向他道謝的燕崇,道:“你前天晚上還是在沈府過的夜,肯定是送她回家的時候被抓包了,那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的時候,挨的近了,你對自己的身體總該是有數的不是?!?/br> 話甫入耳,那晚在客房榻邊親吻沈元歌的畫面便突地從腦海里跳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被引導的,燕崇的第一想法還真是去回憶自己有無反應… 小腹一緊,他額角青筋怦怦直跳:“滾蛋?!?/br> 楊老五立刻無辜地表示他只是在以醫者的身份就事論事。 收了燕崇一個眼刀,楊老五從搖椅上翻身下來,湊著琉璃鏡開溜了。 燕崇灌了口茶水,溫涼入腹,才將涌上來的火氣壓制了下去。 不想到晚上,楊苻茗那家伙卻又湊了過來,頭上頂著幾根破爛蛛網,活像才從盤絲洞里逃出來的,燕崇手中比劃筷子的動作停下,劍眉微挑:“呦,圣僧這是被蜘蛛精給綁了?” 楊老五呸掉口中塵土,扔下數冊比他還灰頭土臉的舊書:“不識好人心,我是給你翻箱底去了?!?/br> 燕崇目光移到桌子上,幾本冊子都陳舊薄脆,書封上寫著洞玄子之類,燕崇沒看過這玩意,只見它們泛黃地十分磕磣人,有點嫌棄:“這什么?” 楊苻茗道:“醫家箴言,可以養生?!?/br> 燕崇不明所以,楊苻茗拍拍他的肩,及時地撤了。 燕崇正在研究劍譜上一個刁鉆復雜的招式,桌上堆著的書太占地方,被他給推到角落里去了,沒把楊苻茗的話當回事。 ... 閑適的時日總是過的飛快,除夕一場大雪過后,便是火樹銀花上元佳節,燕家聘禮也送到了沈府,燕啟和燕崇皆對此事重視至極,禮單洋洋灑灑寫了三尺長,幾十抬聘禮進府,除舊迎新的年氣未過,再添新喜,連皇帝都派人送去了陳年的女兒紅,沈燕兩府本是功臣之家,如今兒女結成連理,連皇帝都如此上心,免不得更加炙手可熱起來。 甄母勸誡兆麟,即便得勢,也莫要年少居功,沈兆麟性子沉穩妥帖,自然知道,只是繕國公府的人知他得勢,也腆著顏面來過兩趟,被他給打發了回去。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裴肅入京,繕國公府諸人滿心歡喜地以為又要重新得勢,卻不知為何,當年中山王和沈元歌的事竟被皇帝知道了端倪,雖然看在甄母和已故國公父子的面子上保留了公爵,卻也沒能免一番申飭,族中子弟又不出才干,朝廷改換乾坤,甄家卻頹勢不減,甄母早已對他們寒了心,索性不再管,安心在沈府頤養天年。 人事繁瑣在良緣之喜面前顯得十分微不足道,婚期很快來臨,天氣一日日的暖起來,燕崇也無需繼續在京郊養病,搬回了新府,布置新房。 大婚前夜,沈元歌被甄母喚去了內臥,夜色漸深,老人仍了無睡意,拉著她的手囑咐了許多,感慨道:“那年天元寺一別,姥姥只當此生再見不到你了,不想還有親自送你出嫁的一天,你也沒有流落山鄙,真好?!?/br> 沈元歌端詳著她的慈祥眉目,臉上緩緩露出笑意,依偎住了她,膩道:“姥姥…” 甄母笑彎了眼睛,忽而想起一個物事,坐直了身子,從枕下摸出一塊雕蘭玉佩,塞進她手里:“這是你母親在閨中時,老大從北疆給她帶回來的玉佩,她最是珍愛,一直貼身帶著,從未離身,出嫁前才留給了我,如今你即將過門,這個就交給你了,收著吧?!?/br> 沈元歌微怔,忙小心接了過來,辨出是北疆.獨有的戈壁金絲玉,顏若朝云,潤如滴露,因為經常撫摸的緣故,蘭紋外都裹上了一層細膩的包漿,格外溫潤柔和,一如母親生前給她的感覺,不覺便把它妥帖握在了手心。 甄母撫了撫她的鬢發,喃喃念道:“你母親和大舅父在天之靈,定會保佑我們阮阮平安順遂,圓圓滿滿?!?/br> 次日一早,沈元歌便被婢女們環侍著梳洗上妝,喜服加身,春菱剪了花鈿,仔細貼在她額心,本就膚白若雪的面龐同一點金菱相稱,越發瑰姿仙逸,一眾侍女都笑道:“燕將軍能把姑娘這樣美的人娶回家,不知道要羨煞多少男子了?!?/br> 沈元歌眉眼溫柔地淺淺一彎,蓋頭落下來,遮住了她眼前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