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燕啟縱馬趕到邊城,還未入軍營,便聽到了中軍方向傳來的沖天震地的吼聲。 隔著數里之遠,也能聽到兵士們在喊,愿為王爺馬首是瞻,擊退外敵,護我鄉土。 燕啟的步伐慢了下來,好像也為這氣氛感染,望著喊聲傳來的方向,神情微微凝固住了,半晌,抬手擦了擦雙目,循聲大步往前去了。 他行至中軍帳時,各營將士已經散去,裴肅坐在長案后,端詳著案上輿圖,燕啟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站在他旁側的一個陌生青年身上。 青年穿著黑色勁裝,眉目俊朗,身姿英颯,也注視著輿圖,正低頭和裴肅說著什么。 “羌人此戰本非勁弩,硬要用強,唯一的結果,便是末路不久長,如今又失后備,無所憑靠,定然軍心失穩,而王爺的守軍則是士氣重振,古人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云南守軍的頭一鼓才剛剛敲響,當以速攻為上?!?/br> 裴肅頷首,發現了燕啟,目光轉向他所在的位置,燕啟驀地回過神來,抱拳行禮道:“末將參見王爺?!?/br> 裴肅道:“你怎么現在來了?” 燕啟道:“末將知悉王爺前往邊城,未曾帶兵,擔憂王爺安危,才連夜趕來?!?/br> 裴肅并未追問,只道:“本王殺了王岱善。不用本王解釋,你也應當知道事況如何了,可你獨自趕往,寧州城可還穩當?” “王爺放心,末將來前已經吩咐集結藩軍,封鎖消息,不會出事?!?/br> 裴肅笑道:“你的本事本王放心,原先是想留下你在寧州坐鎮的,不想你便來了?!?/br> 燕啟覺得他隱瞞了什么,卻又不敢多問,只應了句是,又問他邊上的青年:“這位是?” 裴肅看了蕭廿一眼,眉毛微揚:“哦?你不知么,”他示意蕭廿過去,自己也走出來,“那本王來引見罷?!?/br> 聽聞他是甘寧山陳昂的義甥時,燕啟的神色一頓,目光變得有些不自在:“甘寧…” “你可知甘寧子弟便是蕭家軍的后身?”裴肅語帶振奮,拍了兩下蕭廿的肩膀,“你不知道本王知道蕭家軍舊部猶在時本王有多高興,可惜陳昂無法前來,不能親自見到他,不過這次本王會遣使遂蕭廿一同回甘寧,商議戰事?!?/br> 燕啟唇角弧度有些僵硬:“當真么,可真是大好的消息?!?/br> 裴肅對蕭廿道:“這位是本王麾下的藩軍統領,燕啟將軍?!?/br> 蕭廿仍是面無表情,眉目無波無折,向他行禮:“見過燕將軍?!?/br> 燕啟看著他冷冽如霜的面貌,心中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但也回了一禮。 兩人從帳中出來后,蕭廿轉身便走,卻被燕啟叫住了:“蕭廿?!?/br> 蕭廿回身:“將軍還有事?” 燕啟眉鋒略微蹙起,又舒展開:“無事,本將同陳昂乃是舊相識。你年紀不大,是陳昂的義甥…與蕭家軍同姓?” “將軍問我來歷,”蕭廿唇角輕折,“我同先母孤寡而居,本是江東鄉野之人,偶然機緣,得舅舅看顧,母喪之后,便入了甘寧,至于姓氏…巧合而已?!?/br> 第55章 “將軍問我來歷,”蕭廿唇角輕折,“我同先母孤寡而居,本是江東鄉野之人,偶然機緣,得舅舅看顧,母喪之后,便入了甘寧,至于姓氏…巧合而已?!?/br> 燕啟還想說什么,蕭廿卻話鋒一轉:“我本以為,將軍會對董翰青的事更關心一些?!?/br> 這句話成功將燕啟的注意力轉走,他神情一變,卻道:“本將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蕭廿笑了起來:“董翰青三年前就和將軍取得聯系了,您早就知悉甘寧之事,也知道云南藩軍若要北上,甘寧是最好的路,卻欺瞞王爺,莫不是想攬招兵之功,將甘寧收歸麾下?!?/br> 燕啟眸色沉著了下來,一言不發。 在蕭廿看來,他這無非是被說中了的反應,心中冷漠而不屑,道:“董翰青執著于首將之位,年前企圖下藥謀害陳昂,已被生擒,王爺方才沒有拆穿將軍,是有意給將軍留一個顏面和退路,還望將軍以后莫要肖想?!?/br> 他下巴微揚,轉身而去。 燕啟站在營帳前,久久沒有動彈。 三日后,隸京十數萬駐邊守軍反攻羌兵,甘寧利用地勢之便,也于蜀地西南同羌人交鋒,迅速切斷敵軍左翼,正如蕭廿所說,那位新可汗始初強銳,卻失之魯莽,又沒有經驗,對方才稍強一些,他便亂了陣腳,兼之云南王用兵奇詭,不過一月即收復二關,原本連吃敗仗的守軍士氣大振,如虎似狼一般,數戰之后將敵軍驅出境內,一路西逐,羌兵倉皇退出西疆,不得不請求議和。 消息一經傳開,云南王可謂人心歸向,經受戰亂之苦的川滇兩地百姓無不歡慶,軍營中亦是一片祝聲。 這天下午蕭廿率甘寧子弟從戰場歸來,回到樓寨后,卻不同眾人,臉上沒有多少喜色。 時隔二十年,陳昂又過了一把將癮,大破敵軍,極是開懷振奮,蕭廿沒有掃他的興,悄悄離開宴上,去了沈元歌房中。 沈元歌在和祝衣剝著蓮子吃,蕭廿一進門,她便察覺出了異樣,示意讓祝衣先出去,遞一把果仁給他:“不是大獲全勝了嗎,你在擔憂什么?” 蕭廿道:“這仗打的不對?!?/br> 沈元歌疑惑道:“四個月便打退了敵軍,軍民上下皆以云南王為尊,甘寧也得以立功樹名,哪里不對?” 蕭廿眉鋒微蹙:“正是因為太快了,我才覺得不對?!?/br> “本是想利用中山王牽制朝廷,未曾想形勢逆轉之快,超脫了我的預料,這般下去,直到和談結束,中山王那邊恐怕都還沒有動作呢?!?/br> 沈元歌愣住了:“前兩年燕越樓回藩被襲,不會是你的手筆吧?” 蕭廿唔了一聲,嚴格來說是借了董翰青的勢,不過他沒否認。 沈元歌有些驚訝,但總歸不算意外太過,很快便接受了這一事實,不由得笑了,道:“你是擔心戰后云南王弒殺守將一事必然傳往京城,皇帝會以此降罪,而中山尚未有大動作,不能牽制朝廷,云南王則會比計劃中受到更多阻力。即便你料事如神,總不能讓世事完全如你安排發展,只是這件事么,我覺得不必擔心?!?/br> 蕭廿抬起眼:“說來聽聽?!?/br> 沈元歌的聲音輕且柔,絲毫不像在說軍中殺伐之事:“皇帝其人色厲內荏,如今為中山云南南北相挾,他為自保,必然不敢輕易派兵出京繳殺,至多下詔命相鄰州省發兵擒逆,而與羌族一戰,在西南一帶朝廷已失威信,云南王卻是眾望所歸,他的圣詔實不足為慮?!?/br> 蕭廿眸色微動,眉目舒展,唇邊露出笑意,揉了揉她的頭發,卻未置可否,沈元歌道:“你不信?” 蕭廿沒有直接回答:“元歌所言十分在理?!?/br> 只是她的推論有些投巧,萬一皇帝有孤注一擲的勇氣,還是會派兵的。 沈元歌輕哼了聲,把方才塞進他手里的蓮子又拿了出來:“走著瞧吧?!?/br> 她才來時,當真是溫婉至極,沒有一點脾氣,在甘寧過了兩年,可算是慣出點小性子了。 蕭廿很喜歡這種感覺,去抓她的手:“我也要吃?!?/br> 沈元歌將身子往后撤,搖頭說不給,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最后一顆蓮子塞進了嘴里。 還未來的及咀嚼,卻聽蕭廿笑了一聲,伸手把她抓過去,親上她的嘴唇。 沈元歌沒防備,睜大眼唔了一聲,便感覺到他的舌尖探入,撬開唇齒,將那顆蓮子卷走了。 見他不無得意地將蓮子嚼碎入腹,沈元歌氣的鼓腮,抬手去錘他,又被按著后腦勺一陣猛親。 沈元歌不知怎的又惹他情動了,就連親吻也帶著掠奪的勢頭,激烈而霸道,她舌根都疼了,幾乎不能呼吸,就在覺得自己要窒息時,蕭廿才放開她,空氣涌入,沈元歌靠在他懷里喘氣:“我還以為你想吃了我呢?!?/br> 蕭廿摟著她靠在椅背上,聽見她這句帶著些微嬌.喘的輕嗔,搭在她腰上的手一緊,湊過去親了下她的額角,低低道:“都兩年了,我倒真是想?!?/br> 他呼吸灼熱,噴灑在耳邊,引起一陣細小的戰栗,沈元歌耳尖一熱,索性把臉埋進他肩窩里,權當沒聽見。 蕭廿笑了兩聲,松松環住她。 真正的戰爭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結束了。 ... 令蕭廿沒有想到的是,沈元歌的話這么快就得到了應驗。 同羌人議和沒多久,隸京守將被殺的消息傳至上京,皇帝驚怒,定其意圖謀逆之罪,下令削爵收藩,黔貴守將發兵征討,然而這種制裁,在云南王領兵御羌一戰之后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民意支撐,裴肅又豈肯認伏,于同月發書昭告天下。 書言自其就藩,二十年來從未越矩,歲初邊關告急,羌人進犯,急報傳于上京卻不予回應,守將無能,接連失地,鐵騎所過之處,民不聊生,為戍邊安民,唯有發兵御敵,又為守將脅迫,不得已而誅之,幸而邊兵擁持,得以保境,未想今上以此降罪,同根相煎。 書中又說,自玄甫戰后,天下頻難,浮云避日,上無力安平,兼之先皇死因,疑竇叢生,時至今日,若復自困一隅,放任鷹鷙,天何忍哉,企盼萬民理解,與其一同祛蠹除jian,還四海清明。 召天下書一經散播,立刻在南方各地掀起了驚濤駭浪。 云南王少時即有英名傍身,時隔廿歲,一代人尚未相忘,又添戰功,已是深得人心,有識之士咸競歸集,藩軍同朝廷正式開始對抗。 甘寧同一支藩軍合力向東縱深,一舉拿下巴蜀,幾名官將為蕭廿手刃,余人皆向裴肅俯首,川滇二地收入囊中,直接將黔地軍隊死死壓制在了合圍之下。 朝廷見勢不對,再顧不得以北中山的威脅,只得召集北方各省之軍,同皇城王軍傾力征討。 拿下蜀地之后,云南王傳令,請甘寧正式歸軍,仍承襲蕭家軍旗號,一來舊將猶在,本為蕭家軍后身,重設軍番更加便利,名正言順,二則蕭家軍先時盛名猶在,時士無不懷緬這支奇軍,又可表裴肅念舊愛軍之心,甘寧眾人也都答應了。 裴肅上山的頭一天晚上,蕭廿擁著沈元歌,躺在榻上說話。 “還真被你說對了,”蕭廿一下下親著她的耳根,“我盤算此事這么長時間,竟不如你推算精準?!?/br> 沈元歌有點困了,閉著眼睛隨口道:“你只是不了解皇帝的性情,才讓預料有了偏差?!?/br> 蕭廿動作頓住,輕笑道:“我是不了解,怎么你就了解了不成?” 沈元歌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朦朧睡意頓時散去,身形微微一僵。 蕭廿捕捉到她神色變化,支起身子,瞧著她道:“元歌,你怎么了?” 沈元歌眼睫顫動兩下,沒有睜眼,扣住了他摟著自己腰肢的手,含含糊糊道:“沒有,我渾猜的?!?/br> 蕭廿卻硬是把她翻了過來,面朝著自己:“真沒事?” 沈元歌嗯哼了一聲,一副困得迷糊的模樣,把頭埋進他懷里,蕭廿這才放心,親了親她的額,道:“那便早些睡吧,明天云南王要來,不能睡懶覺了?!?/br> 沈元歌卻驀地睜開眼:“他來這里?” 每次提及皇帝和云南王,她表現的都不大正常。 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起,蕭廿親了親她的額:“嗯,有什么不對么?” 沈元歌勉強笑了笑:“沒,沒有?!?/br> 看出她不想說,蕭廿也不想為難她,只好把心中莫名按捺了下去,片刻,卻又聽見她道:“我不想見外人,唔,我可以不見吧?” 蕭廿一頓:“嗯?舅舅還想讓王爺見見他的準甥媳呢?!?/br> 沈元歌咬了下唇,本想用怕生的理由推辭,可又太過牽強,且她要嫁給蕭廿,恐怕以后總有見面的那一天。 她眉心蹙起,更何況,為何要讓一個不確定的事成為自己的心魔? 沈元歌心理斗爭了一番,聽見蕭廿溫聲道:“沒事,不想見便不見,我和舅舅說一聲就是?!?/br> 她撩起眼簾,對上他闐黑的眸子,心里安定了些:“不用了,我還是去吧?!?/br> 翌日一早,大多數人還未起身,蕭廿先獨自去見了陳昂。 “王爺還不知道你的身世?”陳昂十分意外,“你沒告訴他?” “是,先前在軍中,也時常見到燕統領?!?/br> 陳昂身形一動:“你…” “我告訴他姓蕭只是巧合?!笔捸サ?,“我希望歸軍之后,舅舅能幫我守住這個秘密?!?/br> 陳昂從座位上站起身:“阿崇,你不想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