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好像是哪個王爺要入京了,二爺出去瞅瞅,讓我留在城里望風?!?/br> 蕭廿唇邊揚起一抹弧度:“望風,監視我?” 少年差點沒跳起來:“不是!” “諒你也不敢,”蕭廿笑了一聲,道,“你沒飯吃,前些天就該來找我?!?/br> 對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前幾天過去就過去了,可二爺到現在都沒回來,以后能找來找少爺么?” 蕭廿眉目微沉:“我聽你一口一個少爺叫的挺順溜,要不要我給你捋捋舌頭?” 少年拍了下嘴,都是被董二爺帶的。 蕭廿從袖里摸出兩塊碎銀子扔給他。 少年忙接住,咧嘴笑開了:“謝謝少爺!” 蕭廿眼風冷然一掃,待要抬手,少年慌忙拿手抱頭:“燕、燕三哥,那我叫你三哥行不行?反正你去了寨子里,也就排在二爺下頭?!?/br> 蕭廿嘖了一聲:“成吧?!?/br> 沈元歌進來巷子,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少爺她聽見了,燕三哥也聽見了。 蕭廿,燕……少爺? 不知怎的,沈元歌腦子里閃過先前他手持長.槍的畫面,好像和什么模糊的東西重合了,一時間有些發蒙,不由得停住了步子。 前頭少年還在說,從懷里掏出一捧沙果,要塞給蕭廿:“水邊有幾棵野果子樹,結的還不少,白白被雪打蔫了也可惜,我就摘了些?!?/br> 蕭廿接了,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轉頭看到兩人,微微一怔:“沈元歌?” 少年聞聲抬頭,瞧見沈元歌,目光也凝住了,塞進嘴里的果子沒咬又拿出來,片刻才道:“三哥,這就是那個姑娘?” 蕭廿沒理,走過去道:“你怎么過來了,”他略一皺眉,“還下著雪,連件斗篷也不披?” 沈元歌方把目光收回來:“他剛剛…叫你什么?” 蕭廿轉頭看了少年一眼,對方倒有眼色,跟過來笑道:“妹子好,我們同村的,剛剛叫他三哥吶?!?/br> 沈元歌:“你的口音學的一點都不像?!?/br> 蕭廿:“……” 春菱見他打扮頗有山野之氣,早便存了警惕之心,把沈元歌往后拉一拉,不悅道:“誰是你妹子,怎么說話呢?!?/br> 少年把果子往嘴里塞的動作停住,方才注意力都被沈元歌吸去了,卻沒注意到她,笑道:“唔,這妹子也挺可愛的,三哥好福氣嘛,”他說著掏出沙果遞過去,“吃不吃?” 春菱從未和男子這么說過話,臉頓時漲成了和紅彤彤的沙果一個色:“你…”話音未落,蕭廿的巴掌便拍在了他后腦勺上:“你那嘴上能不能有個把門的?” 少年怕疼,嗷地一聲躲開,淚花又出來了,卻險些跳到春菱身上去,春菱忙拉著沈元歌躲開,警惕地盯了他一眼,少年終于頹了:“我有那么嚇人嘛?”他說完就拿沙果堵了嘴,也不吃,就拿牙咬著,眼巴巴看著蕭廿。 蕭廿扶額,沖他揮揮手,對方便轉身跑了,蕭廿才解釋道:“他叫付巖,西南夷人,我的故友,毛毛躁躁的,你別往心里去?!?/br> 沈元歌道:“沒了?” “還有什么?” 沈元歌見他答的籠統,想是不愿多言,便隨便點了點頭,春菱卻道:“可我聽見他剛剛好像叫你少爺了?!?/br> 蕭廿目光微頓,旋即輕笑一聲:“什么少爺,南北口音有異,定是你聽錯了?!痹捯粑绰?,巷子里穿過一道冷風,夾著不知何時變密的雪花撲過來,蕭廿挪身替沈元歌擋了,道,“雪要下大了,快回吧?!?/br> 沈元歌道好,隨他轉過了身,春菱愣愣抬眼,果然見方才露出一角的日頭早已隱沒,一片兩片的雪花落在她臉上,涼的她一縮脖子,不由咋舌,跟過去道:“姑娘,你還真會看天象???” ... 回到筠青館,沈元歌挑個空子去了蕭廿那里,蕭廿還是那身利落而單薄的裝束,沈元歌把東西塞給他:“給你的?!?/br> 蕭廿打開來,見是兩件青色的夾襖,動作頓住了,抬目看向沈元歌。 房中莫名安靜了下來,沈元歌對上他闐黑的眼睛,別開臉咳了一聲:“那個,你不是嫌棉衣蠢笨嗎,我就縫了兩件,應該能穿,攏在外衣里就行,北邊和江東到底不一樣,你和這的天犟著,一準傷骨頭?!?/br> 蕭廿眸色微動,片刻,露出一個笑:“賢惠,能娶你的人真是好福氣?!?/br> 沈元歌嘴角抽了抽:“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我這是給兆麟做衣裳的時候順便,順便縫的?!彼^,找別的話題岔開,看見窗下的桌子上竟放著筆墨紙硯,道:“誒?你弄這個做什么?” 第28章 蕭廿哦了一聲:“冬日里得閑,隨便寫點東西?!?/br> 沈元歌心中好奇,卻覺得兀自去看不大好,便沒過去,只點了點頭。 蕭廿瞧著她若有所思的神色,湊近一點:“想什么呢?” 沈元歌與他對視,笑了下:“沒事,就是有點看不透你?!?/br> 廬州鄉野里母親病逝的遺腹子,上山采個藥都能被混混趁火打劫,這個身份再簡單不過,可他卻有一副舞槍擒豹的好身手,方才在巷子里,穿著獸皮的少年抄著川蜀口音叫他少爺。 太亂了。 蕭廿挑出了她的心事:“你知道剛才春玲沒又聽錯罷?!?/br> 沈元歌微怔,蕭廿的唇抿成一條線,道:“我只能告訴你,縱使這天下的少爺多的像篩子篩下來的秕谷,也和我沒有關系。我沒騙過你,既然來了這,就一心一意當你的護院,兆麟的教習,沒別的目的?!?/br> 他原本在床沿坐著,說完便起了身,站在她面前,撥了撥她微亂的鬢發:“你可還信我?” 他站的這樣近,沈元歌呼吸微稟,往后退了半步:“信?!?/br> 蕭廿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那就好?!?/br> 沈元歌笑笑:“沒別的事,我先回了?!?/br> 房門被關上,那人拿進來的一點若有若無地淡香也消散殆盡,蕭廿坐回床沿,有些煩躁地抓抓頭發,摸出一顆冰涼的沙果丟進嘴里,躺了下去。 沈元歌回到房中,總覺得被蕭廿指尖拂過的鬢角有點癢,撥了好幾下才停了,心里還是紛紛亂亂的,直到春菱把新采買的琵琶弦送過來,才強行將遠飄的神思收回。 蕭廿是自己人,眼下倒不必想那么多,梅園詩宴才是火燒眉毛呢。 沈元歌一一把東西規整好,也沒再給兆麟做衣服的力氣,倒在木炕上便睡了。 果如她白日所言,定昏時分陰云蔽日,雪勢大了起來,紛紛揚揚飄灑了一夜,第二天仍沒有停歇的樣子,從窗外望去,院子里全是白茫茫一片純凈的雪光,屋檐上也垂下了筍石般的冰棱子,隆冬當真到了。 沈元歌身子纖弱,最是怕冷,整個人兒縮在絨被里,懷里抱著暖手爐,床幾上攤開一個話本子瞧著讀,春菱在門邊跺掉褲腳沾的雪,搓著耳朵進來叫冷:“這雪下的,跟天上倒鵝毛一樣,得什么時候才能停吶?!?/br> 沈元歌把窗戶推開一條縫,便有雪花撲簌簌灌進來,她往天上瞥了兩眼,忙又關上,道:“三兩天吧,也不會太久?!?/br> 春菱兀自搬個小圓凳坐下,因為昨天沈元歌預言成真,對她此刻的話深信不疑,點頭道:“那還好,這幾年暖和,京中好幾年沒見這樣的陣仗了,都說瑞雪兆豐年,可別鬧災就好?!?/br> 沈元歌聞言,眼皮子卻驀地一跳:“你說什么?” 春菱一愣:“奴婢說,都說瑞雪兆豐年,可別鬧災就好?!?/br> “不是,前一句?!?/br> “京中好幾年都沒見這樣的陣仗了…” 沈元歌臉色白了一下。 每個出奇嚴寒的冬日,都會帶走更多老人的性命。 前世甄母的那場大病,就是在這一年的一場暴雪后發了出來。 不是這一場,臘月中旬里還有一次更大的。 沈元歌仔細回憶,將時隔十數年的回憶拉出來,彼時她猶體弱不勝,姜氏以天寒和年關府上雜事繁多為由,把她送到別院暖閣里將養,回府過年時,甄母就已經一病不起了。 事情就是出在自己離開甄府的那一段時間里。 那處別院位置偏僻,也不知是不是姜氏有意,消息遞不進來,只有幾個啞巴一樣的下人伺候著,是以發生了什么事情,沈元歌腦子里是完全空白的。 前世那場病后,甄母雖熬了過來,卻如油盡的枯燈般臥床不起,自己進宮后不久便溘然長逝,原本她只以為是甄母年老體虛的原因,才盡心侍奉著,可現在想來卻越想越不對勁,無論如何,她今年不能再離開甄府了。 沈元歌低頭沉思,思緒再次飄遠,低頭咬住了指節。 三天后大雪剛剛見停,沈元歌便去了西院。 甄母處地脈最暖,地龍燒的火熱,厚厚的簾子里外垂著,帳床旁邊還放著一個炭籠,沈元歌一進去,暖烘烘的熱氣便攏了上來,腳下還未踏凈的雪直接化成了一灘水。 丫鬟們見沈元歌來了,忙上前把她迎了進去,陳嬤嬤也掀了內室的簾子出來,道:“天兒還沒好全,外頭冰天雪地的,姑娘怎么就來了,快進來喝杯熱茶?!?/br> 自從入冬,給甄母養身子的藥就沒停過,室內飄散著中藥的濃重苦氣,和爐火熱氣融在一起,沈元歌進屋,甚至都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遂解了肩上披風,松松領口道:“mama,這屋子里也忒暖和了,你們平日來回走動,乍冷乍熱的,容易生病呢?!?/br> 陳嬤嬤把她引進去,邊道:“老太太身子不大好,冬天更是難熬,一點涼也不敢沾的?!?/br> 沈元歌道:“只是這樣悶著,屋里下人又多,還點著爐火,濁氣出不去,全堵在房里了,也不好啊?!?/br> 說話間已到榻前,甄母倚著一個軟枕靠坐在榻背上,似在假寐,臉色倒還紅潤,只是有些蔫蔫的,聽見沈元歌進屋,撐起眼皮笑道:“方才便聽見你們在外頭寒暄,在說什么?” 沈元歌挨著她坐下,道:“阮阮和mama說,這屋子保暖做的真好,就是捂的太嚴實了,姥姥這幾日睡得可好么?” 甄母道:“平日淺眠,天一冷倒睡得沉了,可頭腦總是昏昏的?!?/br> 沈元歌微笑道:“姥姥這是待的無聊了,等過幾日天兒晴了,可派人請個戲班子來給姥姥唱唱戲?!?/br> 這話本沒錯處,可不知為何,陳嬤嬤的臉色卻頓了頓,甄母倒還神色如常,笑道:“不用這么大費周章的,人老了喜歡清靜,阮阮平日里多過來和我說說話就很好了?!?/br> 陳嬤嬤斂下隱晦神色,退出去吩咐給沈元歌磨了一盞杏仁茶,沈元歌陪了甄母許久,下午時分才出來,對陳嬤嬤道:“mama,我瞧外室和內臥隔的嚴實,平日里還是該把風通一通,每天早起把小窗開一盞茶的時辰就好了,內臥換個小些的炭籠,暖上湯婆子就是,不然那里房間小,丫鬟多,床邊還攏著這樣旺的爐火,氣都不夠喘的,且容易脫水,mama覺得如何?” 陳嬤嬤臉上都被爐火熏的泛紅,點頭應是:“原是二奶奶說今年大寒,千叮萬囑的,安排了這些物事,姑娘說的有理,奴們會注意的?!?/br> 沈元歌點點頭,扶著春菱的手出去了, 甄母雖然身子弱,靠補藥將養著,可到現在未發出病態,且國公府飽暖無虞,按理說不會受到天寒影響,這趟回來,沈元歌稍作安心的同時,又不免疑惑,那場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自己向甄母提議看戲取樂時陳嬤嬤變了一瞬的臉色,覺得有些奇怪。 老人家都愛熱鬧的,只是甄母向來靜心禮佛,度日清簡,似乎連過壽時都未曾像其他府上一樣請班子來彈唱賀壽。 國公府門第猶在,依甄景為夫婦的性子,這點場面都不做,是不大應該的。 沉思間,筠青館卻來了東院的人,沈元歌認得他,是甄景為跟前的仆從,那人進來作揖道:“如今雪見停了,老爺小的過來給姑娘傳個話,梅園詩宴在五天后,老爺說且叫姑娘好生準備,屆時會派車過來接姑娘?!?/br> 沈元歌應了,仆從離開后,她問在一旁候著的小丫頭:“春菱,你是自小服侍在老太太身邊兒的,對吧?” 春菱點頭:“奴婢是家生子,五歲起就進西院了?!?/br> 沈元歌道:“那姥姥平日里身體如何?” 春菱歪著腦袋想了想:“老太太的身子雖不能說多么強健,但未有生過什么大病,這幾年雖見老了,身體狀況卻也算平穩的,姑娘自來便時常前去侍奉,應當也看在眼里的?!?/br> 沈元歌點點頭:“那姥姥之前的壽宴都是如何cao辦的,她不愛聽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