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店小二這時端了好幾碟下酒菜過來,小心翼翼地接口,指著說話的那個藍發人:“那一位據說是當年的故人,時常來喝酒的,列位可以問問他?!?/br> 立刻有人一擁而上,倒了一壺好酒,那人方才湊過來,有些猶豫地開口:“這件事我埋在心里七年了,一次都沒有說起。不過現在擷霜君回來了,倒也沒有什么再緘口不言的必要了?!?/br> 聽眾鼓噪起來,紛紛說:“快講吧,快說!” 藍發人道:“我曾被擷霜君救過——那還是我年輕的時候,奪朱之戰剛剛開始,隱族人放出惡靈怪獸為禍中州,我在奄奄一息之際被救起,此后便對他感激涕零。但今天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最后一次聽到擷霜君的名字,是戰爭終結后不久?!?/br> 他追憶道:“那時候,我在戰爭中失了家,流落到夔川。幸好早年學過拉二胡的手藝,恰逢那里招募臨時戲班,我就去混口飯吃。后來才發現,那竟是云袖姑娘臨時招募的戲班——眾位都知道,云姑娘是一代傾城名伶,名動五陵四野,青衣水袖華姝無雙,也是風姿傾城一時,而她更是女俠,是奪朱之戰里擷霜君一路的戰友和伙伴?!?/br> 旁邊的人萬分艷羨:“哎,我說,你運氣不錯啊,居然有幸認識兩個傳說中的人物?”一會兒又將信將疑,“照你這么說,云姑娘也好端端地健在了?” “不,云姑娘死了?!蹦侨顺林氐貒@了口氣,“被七妖劍客所殺?!?/br> “那一晚演出的是《絳雪》,列位都知道,這是云姑娘及笄之年,擷霜君特意為自己這位青梅所撰寫的臺本??墒橇钊梭@異的是,這次演出雖然滿座都是權貴豪杰,可是首座卻并沒有人,只擺放了一截深棕色的短圓木頭,隱約有檀木的香氣,那木頭被精心放置在軟墊上固定好,待遇非同一般?!?/br> “云姑娘正演著,那瘋子七妖劍客跳上戲臺,白衣如雪,容顏如煞,與云姑娘你來我往,斗了個旗鼓相當。后來他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把鮮血抹在劍上,忘癡長劍如有神助,一劍穿胸,將云姑娘釘在戲臺左首的柱子上,那些止不住的血像打翻的朱墨一樣落了她滿身,染紅了臺柱?!?/br> 敘述者手指緊握成拳,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這樣一番動靜,自然驚動了首座上的那根木頭,滾落在地彈到一旁,然而,那木頭竟在我們眼前忽然立起來了!” “只見云姑娘臉色大變,忽然掙扎起身,從胸口霍然拔出長劍,急迫地撲過去抓住那根木頭,嘴里竟不停地叫著擷霜君的名字,還說‘回來,回來,不要亂動’,就好像……就好像那一截木頭就是擷霜君,能聽懂她說花似的。七妖劍客看到那木頭,一劍挑開云袖,抬起木頭便揚長而去,根本無暇顧及旁人,我也因此僥幸撿回一條命。 “一截木頭?”眾人面面相覷,心往下沉,“擷霜君出事了,然后變成了木頭?”這委實也太匪夷所思,說出來沒幾個信的,他們便也沒有往心里去,只是再度議論起來: “那七妖劍客當真是瘋魔了,還好已經被殺死了,否則擷霜君這番回來,也要替天行道將他斬殺!” “我倒希望當年戰爭里的人都好好的,單是擷霜君一個人無恙歸來不算什么,若是他發現故友不在,物是人非,想來也會難過的?!?/br> “最怕的可不是物是人非,而是容貌未改,心上早已風霜冷冽或冰火相煎了?!?/br> …… 這一場敘述落幕時已近傍晚,酒客議論感嘆著各自散去,沐浴夕陽走遠。窗邊,藍發人掃落橫在膝上的酒壇,懶懶地看向窗外,目光忽然凝住了,一直未能挪開。 窗外,細風拂卷衣袂,鴉青長衫的少年走過熙攘人群,忽然轉過身來站定了。已是霞光西下,少年長眉如黛,眼捷似羽,雙頰笑容清潤恬淡,背后是流霞爍金,山河潑墨,映照得他臉上有一層如冰如雪的冷光。 “擷霜君!”他緊貼著窗戶顫巍巍地叫出來聲來,無力地滑落在地,“像,真的太像了,和那時候相比,居然沒有一點變化?!?/br> 原來擷霜君重現中州的消息并非無稽之談,這個少年,滿身風霜,如今歸來,居然還容顏如故。 少年仰首望著天空中翻卷如鶴的云池,仿佛隔著天幕與一雙亙古的深邃眼瞳對視,頸上的絲縷在風中交錯翻飛。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側掠近、頓住、停下,他翻身上馬,恣肆飛揚地大笑揚鞭,一邊將手伸給身側的同伴,清凌凌落了一地的天光。 此時,是岱朝的文軒歷二十二年,距離奪朱之戰結束已有七年。 暗潮云詭,天下星綴,獨行人潮,似曾相待。 宿命的軌跡再次行匯于此,會有人如電光孑然劃過漆黑長夜般遇見,而每一顆星子都將兜轉著奔赴未知的結局。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交迸糾葛,輪轉不息。 正文 第205章 初見太驚鴻其五 “賠?你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你又能賠什么?”那弟子二話不說,上手便是擒拿的招式,步步緊逼,毫不留情。 沈竹晞自知理虧,刀未出鞘,只是步步躲避:“想來也是一味珍稀的藥物,你若不介意,找你們管事的人說說,我去別的地方幫你尋過來……” “珍稀藥物?”那弟子趁他說話,得了余裕,忽然從胸口掏出一枚竹哨,刺耳地吹了一聲,那聲音猶如剮皮剜骨,沈竹晞忍不住兩手緊捂住耳朵。 這是樞問堂弟子的召集音,他聽見前面傳來的雜亂腳步聲,不少人正在上樓往這個方向趕過來。 若是單論身手,再來十多個他也不在乎,只是他來求藥在先,不能下重手,對方人數眾多,卻個個出手凌厲,竟是半條生路也不打算留。 沈竹晞見招拆招,不禁疑竇叢生:傳聞中,凝碧樓的弟子和他們樓主一樣,向來富有仁愛之心,怎么今日竟這樣對他?那只被辜顏毀掉的黑檀葫蘆究竟是什么東西?辜顏又忽然吃這東西干什么? 察覺到袖口的白鳥已經在封印里昏睡過去,沈竹晞更是頭大如斗,恨恨地決意回去要拔下它幾根羽毛泄憤。 “還挺扎手!”對面搶攻過來的弟子見他還游刃有余,更是忿駭,幾人持兵刃毫無章法地就強攻上來,沈竹晞一時應接不暇。他遙遙瞥見后方一扇半開的窗,當即決定跳窗而走。 “不好,他要逃!”有人驚呼。 “樓下是后花園,他逃得掉嗎?”領頭的弟子停手冷哼。 沈竹晞足下一踉蹌,起躍間落在窗沿,看見樓下齊整的一行人嚴正以待,握緊了袖中的刀暗暗叫苦。 他輕功實在不好,從這么高的地方往下落,能平穩落地已是十分勉強,何況他幾乎清楚地瞥見最前面那人手里的紅纓長槍,和眼里躍躍欲試的暴戾神色。 他橫刀護住心口,一咬牙,就欲往下跳。 就在松手的一刻,他手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冰寒的氣息在一瞬間裹挾上來,他瑟縮著欲往后退,整個人卻在半空中被拉住了。 樞問堂里還有高手? 沈竹晞仰起頭,那人一綹落發從他額前掠過,淡然的眼眸里半點緊張也沒有。 “跟我走?!蹦侨藢⑺o了,單手持一竿白玉笛,淺藍的笛穗纏在他手腕上,清脆地吹了一段。笛聲悠揚,調子奇異,激越處如萬壑生風。 在曲折回環的悠長笛聲中,最前面攻過來的那個弟子,忽然扭曲著后撤,幾乎伸到沈竹晞胸前的刀尖震顫著跌落在地。 沈竹晞聽著他嗚咽吹奏,借著滴翠的反光看清那人的面容,幾乎憤怒地咬牙。 是他,居然是他! 是搶走他束發緞帶的那個人,他一定不安好心! 沈竹晞趁他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笛子上,抬足便準備悄然后退,只落了一步,看見腳下約有幾十人疊加的高度,驚懼地釘在原地微顫。 都怪自己恐高! 沈竹晞面沉如水,重重地哼了一聲,驚異地看著身前氣勢洶洶的追兵們面上的殺意漸漸消弭下去,那人橫笛吹一聲,他們便后退一步。 “可真有你的!”那人單手護著他從旁下落,兩人且行且退地走出一段,笛音驟停,余音裊裊中,沈竹晞驚嘆地拍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