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林青釋答:“大概和凝碧樓計劃里最終的實驗完成品一模一樣,只是靖晏軍這個變化的過程要緩慢許多,也許不會是一朝一夕,而要近一年甚至數年的功夫。我猜測,在因果種下的那一日,韶音可能前天剛從凝碧樓談判而歸,凝碧樓的圣湖旁邊長著這種草木,韶音大概是不信,然后帶了一些草木標本回去,沒有放置好,或許被不知情的下屬當作野菜在泉水里濯洗過?!?/br> 他停了一會,續道:“軍營里的水源基本都是泉水,從一個源頭通向四面八方,靖晏少將的野菜肯定會在最上游洗,然后那些草木里的東西就遍布了整個山泉。韶音當然服了凝碧樓給的防護藥,可是那種藥只能防護外在接觸,他一定也飲下了這個水,卻要比別人花更久的時間才會轉變為最終的那個東西?!?/br> 幽草在他身旁微微顫了一下,手指深深地掐住了胳膊,她聽到旁邊一陣輕微的吸氣聲,一愕,往旁邊看去,才發現自己因為過度緊張,掐的是子珂的手臂。子珂瞪著她,卻沒有像平時那樣胡攪蠻纏,猶自稚氣的臉容上充滿了凝重。 沈竹晞將他們兩人的反應收入眼底,自己也緊張起來:“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東西?” 陸棲淮道:“段其束從蘇晏和云寒衫手底下將你們救出來后,便立刻將相關訊息傳給了我。朝微,據我推測,你在石屋底下那一片琉璃里看到的,那些面色如常、栩栩如生的伶人士兵,就是所謂的‘那個東西’?!?/br> 沈竹晞想起那一日看到的場景,心中害怕,朝他靠得更緊了些:“你還同段其束有聯絡嗎?他……”一想到段其束是如何死去的,他心中忽而充滿了沉郁。 “不要亂想?!标憲磫问指采纤~頭,如同一塊冷冰貼上來,“他是求仁得仁,而且現在有史姑娘替他背著雨隔劍,就好像他還一直在行走人間,也算沒辜負唐茗秋死前的囑托?!?/br> 沈竹晞抓著他的手,郁郁不樂地應了一聲。 陸棲淮摸摸他鬢發,示意他振作起來,一邊向其余人解釋:“我那時候已經猜到凝碧樓的人會對入京的伶人下手,就讓寫信讓段其束去把他們護送到京城,然后就一直同他有聯絡?!?/br> 子珂突兀地插了一句:“既然你猜到凝碧樓會對人下手,怎么才不到動手的會是云寒衫?云寒衫是云家的另一個人,而且也會戲劇,這很好猜??!” “既然是猜測,一定不會完全準確??!”沈竹晞搶著說,用一種看待智商成迷小晚輩的眼神看著子珂。子珂氣忿忿地瞪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陸棲淮失笑,推了推沒骨頭似的就要躺倒的人:“朝微,別胡鬧了?!?/br> 沈竹晞立刻坐得筆直,訥訥不言,抓著他手腕:“陸瀾,我先前……”他遲疑了一下,看滿屋子都是熟人,就把話問了出來,“我好像在洛水下游的那個小酒館外看到你了,還有阿袖,你好像也在?!?/br> 他盯著云袖,先前沒多留心,這時才發現,她眉間的那個痕跡,赫然就是朝雪留下的傷痕。他不禁疑惑起來,阿袖什么時候遇上陸瀾的?又為什么要追擊他?他不相信云袖會對陸瀾抱有惡意,心中一時抑或難解。 陸棲淮冷笑了一聲,第一次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云宗主倒是本領很高,中了朝雪好幾刀,還能若無其事地坐在這里?!?/br> 沈竹晞從來沒聽他用過這么尖酸鋒利的語調講話,再看對面云袖也神情冷漠,臉容如同凝了一層薄冰,視線掃來掃去就是不看他們這個方向。這是怎么回事?明明上一次相聚這二人還有懵懂情愫縈繞,怎么現在反而變成針鋒相對了? “怎么了?”林青釋看不到,卻能敏銳地覺察出此刻氣氛的凝滯。 陸棲淮搖頭,含糊地一語揭過:“沒什么,只是想到要和某些人再次同行,太讓人遺憾了——朝微,你說對吧!”他側身望著沈竹晞。 云袖從開始就一言不發,這時瞧他一直冷言冷語,也忍不住反唇相譏:“真相反,和你同行真是太愉快了?!彼龑ⅰ疤淇炝恕彼膫€字咬得冷冽持重,誰都聽得出來她在說反話。而后,她也盯著對面的沈竹晞:“擷霜君,你同意我的話嗎?” 沈竹晞暗自叫苦不迭,不知道這兩位鬧別扭偏偏扯上他干什么。他感覺自己就像夾rou面餅中間的那塊被夾的rou,沉默良久,終于迸出來一個“嗯”字,也不知道是在同意誰。 陸棲淮毫無預兆地回頭,便與云袖的視線相撞,當地一聲,目光如有實質,在座的人仿佛能清晰聽見火星激飛。幸好他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而是敲敲手指:“蘇晏和史姑娘都到哪里去了?等他們過來,我們就要用聯絡術了?!?/br> “我有點擔心蘇晏?!鄙蛑駮勔е?,附耳過去,“陸瀾,你是不知道,他居然能給我植入莫名其妙的記憶,我也不知是真是假,那個記憶里還有你,也不知道是你還是陸挽冬……” “陸挽冬?”陸棲淮神色奇怪地念了一遍,眼底有什么光芒飛快地掠過,沒有被任何人捕捉到,他正要說話,忽然門被從外面霍然推開,蘇晏晃動折扇,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滿臉溫潤閑適的樣子讓沈竹晞想把他推出去。 “璇卿呢?”沈竹晞面色不善地問。 “不知道史姑娘跑到哪里去了”,蘇晏搖頭,“我們分頭找找看?!?/br> 沈竹晞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璇卿最初勢如瘋狂地撞開他之前,就是和蘇晏待在一起的。蘇晏肯定說了什么話刺激她,但這么多人聚在一起,蘇晏是決計不敢動手的。他沉吟著,揮揮手:“除了林谷主待在這里,我們各自把玄光寺都找一遍吧,璇卿應該知道分寸,不會離開寺內的?!?/br> 眾人應了,皆散開去,沈竹晞一扯陸棲淮:“你跟我來?!彼麄兌宿D到僻靜無人的幽徑上,一邊四下張望著尋人,一邊低聲交談—— “陸瀾,你是不是認得陸挽冬,他是你什么人?”沈竹晞追問。 “那是先祖?!标憲吹?,“你在回憶中見過他嗎?” 沈竹晞側身望著他,陡然發現從這個角度看陸棲淮,連同眉目、神色都一模一樣,那湛湛而漂亮的雙瞳,讓他險些以為自己在對著畫中人。沈竹晞定了定神:“那你先祖的脖頸有沒有受過傷?比如有白色劃痕什么的?!?/br> “好像是有的,據說是年輕時為了救一位友人?!标憲疵骂M,似乎在努力追憶。 “那個友人就是我家先人?!鄙蛑駮劯粺o語地互相對望了半晌,先敗下陣來,“我說陸瀾,這么有夙緣的事,你怎么也不驚訝一下?” “是是是,我很驚訝,特別驚訝,真的有被你嚇到哦!”陸棲淮敷衍道,忽而神色一凝,端視前方,“這條路繞寺一周,已經回到原地了,朝微,我們去寺門口問問吧?!?/br> 這一問,陸沈二人俱是瞠目結舌地站在那里—— “璇卿居然在這個關頭說她不去了?”沈竹晞盯著桌案上的字條,將紙捧在掌心,“她難道出了什么事情嗎?可是單看著紙條,又不像?!?/br> 正文 第157章 何地著疏狂其六 陸棲淮一字一字地念道: “本以為,只是簡單地愛慕一個人,不曾想,一不小心,就懂得了世間的所有事?!?/br> “小曇,我在涉山間做了一個噩夢,睜眼只有颯颯西風從指間穿過?!?/br> “我不能陪你同去了,更遑論同歸,并肩終有一別,從此任我漂泊。就這樣地離去,歸來仍舊一身零落?!?/br>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沈竹晞皺眉,茫然無助地抓著他的手,“璇卿不像是會隨意說這些話的人,這怎么有一種訣別的感覺,不不不,不是那種訣別,是……哎呀陸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陸棲淮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覺得這語調很奇怪?確實,如果只是普通的決定離去,應該不會如此說,倒好像是迫不得已離去或者是要長久分別似的?!?/br> 沈竹晞有些苦惱地抓抓頭發:“那應該是很嚴重的事了,璇卿平時溫和爽朗,我倒有些擔心她?!彼曋埳弦黄t,宛如蜿蜒的血線,絲絲縷縷交錯在一起,他呼吸一滯,“璇卿是用什么寫下這些字的?” “當然是朱砂??!”陸棲淮敲了一下他額頭,“又在想什么不著邊際的事?”他將紙片湊在鼻翼下面聞一聞,卻只聞到一股濃郁迫人的幽香,壓過了其他所有的氣味,于是他放心了,重復一遍,“就是朱砂?!?/br> 沈竹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郁郁不樂:“唉,我猜璇卿大概是回史府了吧,或者有什么急事——她和我們到底不是一路人。只是這樣的話,通光術的第六個人要從哪里找呢?” 陸棲淮一時也摸不著頭緒,只得說:“先回去同他們商量吧?!?/br> “陸瀾,等等”,剛走了兩步,沈竹晞忽然抓住他袖子,又緩緩扣住他手腕,“我想問你,你和阿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棲淮掙開他的手,抱著手臂:“朝微,我有沒有同你說過,云袖身后的水太深,叫你不要輕易涉足?”他垂下眉眼,將少年的手托在掌心,“別亂想,我把前些日子的經歷展現給你看?!?/br> 沈竹晞默然無語,看畫面里的陸棲淮埋葬了紀長淵和忘癡劍,而后再度追尋著雪鴻組織的痕跡往下走。 他發現,雪鴻組織雖然和凝碧樓曾暫時合作阻擊了陸棲淮和紀長淵,但也僅僅是那一次而已,此后他們分道揚鑣,雪鴻更是明里暗里屢次阻擋過凝碧樓的圖謀。他感應到,陸棲淮是想追蹤下去,看看凝碧樓到底想做什么,以及那個所有知情者都三緘其口的實驗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