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華棹原這眼睛不是叛亂,他是要毀掉整個凝碧樓!自己必須想辦法阻止! 全場的凝碧樓弟子都聽見他們的樓主發出一聲氣貫長虹的清嘯,提劍而上,宛如仙人。他竭力撲打著水幕上的火花,嫌棄劃破一道道水紋,畫面散開復又聚攏。 沒用,為什么沒有用! 眼看著畫面如流水一般往前播,已經到了林望安進入謝府的時候。何昱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心憂如焚,狀若瘋狂地放下嫌棄,不顧一切地分開水幕縱身躍入! “樓主,不要!”他聽見和先前那個隔著結界呼喚他名字一模一樣的聲音。 何昱身在半空,勢如長虹,無法遏制,然而,有一種比他的靈力更強大的力量猛地將他定在那里,血紅色的火焰一瞬間涌將上來吞沒了他。 那樣炎烈的紅色,如同七年前的那一場紅蓮劫焰,火焰無聲無息地燃燒,吞沒了他所有的視線與感知,驚亂中,何昱心喪如死,提劍對著自己的手臂斬下! 然而,勁風呼嘯著從耳邊掠過,那是一道人影,獵獵火焰忽然止息,藍衣灼灼的少年立在水幕前,手指間紛紛揚揚的落花灑下,每墜落的一片,都有千百道光為之湮滅。 是躑躅花!傳聞中在鮫人居住的崇明泉下盛開的花朵,克制天下一切幻境。 拿著花的少年便是晚晴,他不會武功,兩位同僚用盡全力將他送到水幕前,用這朵花破開了迷障和虛妄。如今陣法徹底破了,應該沒有什么能困得住樓主了吧? “這不是躑躅花,是藥醫谷的,叫雙萼紅,沒想到也有這種效果?!苯痄綗熃K于殺盡最后一個敵手,喃喃地挺直腰桿。 “那是什么?”黎灼眼尖,一眼看到破碎的水幕上面赫然閃過兩個少年人相擁的畫面,不禁愕然,“流霜,你有沒有覺得那個人看起來有點像藥醫谷主?” “對啊,就是少了覆眼的白綾,而且林谷主也不是道士?!苯痄綗熋掳?,哼哼道,“抱著他的那個少年人又是誰?” “一張陌生的臉,氣質也很奇怪?!崩枳葡铝硕ㄕ?,不再多言。 便是在兩人說話間,何昱已經拉著撒完花瓣的晚晴點足后退,那一片水幕在面前轟然炸開,飛濺出的每一絲水花都有極強的力量,鏗然如斷箭四射出去。何昱首當其沖,凌空轉折,劍光如水,一圈淡色光在周圍蔓延開,織成虛無的光之帷幕,將他和晚晴護在里面。 周圍的局勢已不再劍拔弩張,今日這混亂的一戰,到此便算是徹底終結了。只是……他喃喃地按緊心口,仿佛只要一想到方才幻境里林望安提劍自刎的場景,內心便有難以言喻的痛楚纏繞著逼迫上來,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不能再想了,那是假的,都結束了。 底下的弟子各自手忙腳亂的應付,一刻后,那些水箭終于被紛紛地打入墻壁,或是插在地上的尸骨間。何昱從半空中落下,映著無數下屬驚喜交加的目光,聲音沉穩而冷凝,宣布道:“今日一戰,到這里便算是結束了——首惡已誅,脅從罔治?!?/br> “樓主,您沒事吧?”看他神色不對,立時便有下屬關心地過來問。 何昱微微搖頭,眸中冷光一掠如電:“你們可曾看到什么?”那一刻,被他拉住的晚晴,陡然感覺到腕間的手收緊了,如同玉石做成的緊箍,冰涼而用盡全力。 晚晴一掙,凝碧樓主便立刻發覺,松開他,恍若無意地拂落袖口掩住他腕間深深的指印,冷冷地又問了一遍:“在水幕上,你們可曾看到什么?” 下屬戰戰兢兢,面面相覷,接連搖頭:“屬下等忙著殺敵,雖然看到這里有人影畫面,卻一閃而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br> 何昱默然無語。他不說話,一旁下屬的心便也懸著。 “黎灼,流霜,你們帶領弟子下去好好休整吧?!焙侮欧愿赖?,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卻仍舊忍不住有絲絲顫抖。 金浣煙似乎欲言又止,卻被黎灼抬手重重地壓住手腕,腕上的那一截緋衣瞬間如蛇跳起,刺入黎灼手背。 忍著劇痛,黎灼面上仍舊從容而不動聲色,微微頷首:“還望樓主盡早從中恢復過來,大難方去,上上下下的人亟待歸心振氣?!?/br> 何昱從胸臆里吐出一口氣,仿佛不堪疲倦地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他們下去,偌大的白樓前空空蕩蕩,便只剩他和晚晴兩個人。 正文 第85章 中有畸人秀其六 風吹過樹林,木葉紛飛,雨在頭頂落下,無聲無息——四周有驚雷閃電,將是一場天降大雨。然而,這里卻闃寂無聲。 因為有雪亮的閃電劃過,更顯得周圍是令人窒息的深黑,仿佛一座巨大的墳墓,籠罩著他們兩人和其中的累累尸骨。 “你說,這場大雨會不會洗去所有流淌過的鮮血?”凝碧樓主抱緊了懷中的嫌棄,露出了鮮少的恍惚,慢悠悠地說,“可是那些痕跡卻剜在了每一個參與者的心上?!?/br> 晚晴微微伏著身子,神色在光影浮動里看不真切,他一開口,卻是換了一個話題:“樓主,據我推測,這個陣法叫喝火令?!?/br> “世人求愛,如刀口舐蜜,如以聲喝火——是這個意思嗎?”何昱淡淡,手指劃過一縷被亂雨打濕的鬢發。 天命使然,害他沉陷入幻境中的是林青釋,然而,輾轉著陰差陽錯地救出他的也是林青釋?;蛟S,從許多年前山間的初逢開始,就注定了他此生的羈絆都在那一個人身上,兜兜轉轉,難以解脫。 ——而他心中那點微弱的關于雙劍同輝、共同撐起謝家的念想,便如刀口舐蜜總會傷及自身。 晚晴微微頷首:“或許是吧,您說得對?!?/br> 他續道:“我私心里想,這個事情由始至終或許是這樣的——” 晚晴看何昱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意思,頓了頓,接著說:“華領……華棹原與七大門派勾結,在夜間打上門來。對于您,首先紀少汀的出現是第一招,您賭贏了湄姑娘站在您這邊。此后您感覺到華棹原在暗中cao控幻陣,想要借殺死他養女破壞他心神,不料,華棹原仍是孤注一擲地發動了喝火令?!?/br> “對于您,喝火令可以編幻境、織夢魘,是要讓您在臆想中面對您友人的死亡,而后撩亂您的心神,事實上,您也確實被迷惑了?!蓖砬绲拖骂^,明亮的目光掃過他懷中的嫌棄,“倘若不是蘇客卿托我將您的嫌棄帶到,或許您已經……” 何昱微微哂笑:“蘇晏去了南離,把我的劍帶回來,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否則,不凈之城提前動亂,他便是萬死也難逃其疚?!?/br> 晚晴被他全身迸發出的冷冽殺氣驚得打了個激靈,樓主很少有這樣情緒極端外露的時候。他清了清嗓子,不動聲色地繼續說:“華棹原的后招,便是在您突圍后,利用靈符侵吞您的臆想,而后投射在水幕上,他不僅想要您的命,還想讓您身敗名裂?!?/br> 少年不會武功,所以聲音也十分細弱,在風雨里飄忽不定。然而,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字字鏗然,轉折處近乎金石相擊:“樓主,我以為,心無所掛,方能所向披靡?!?/br> “樓主,你心中有這樣的念想,本身就是輸了,今日能贏,并不意味著下次也……”他的話忽然卡住,只見何昱轉過來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眼神注視著他,那樣的眸光冷冷而無波動,不知為何卻讓他凜凜匍匐拜下。 “這不關你的事?!焙侮鹏嫒徽垡?,落在遠處。 晚晴定了定神,繼續說:“華棹原大概做了兩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傀儡,不論是從外形還是能力上來說都完全相同?!?/br> 晚晴拈手,紙頁在蒼白的手指節上化為飛灰:“先前黎灼驚叫,便是因為遇到了第三個華棹原,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只是,這樣的禁術,他是從哪里學來的,又是怎樣不聲不響地練成的?”少年垂下頭,聲音中微有不解。 他知趣地換了個話題:“樓主,您還有什么吩咐嗎?” “晚晴,華茗繡臨危不亂,是個可造之材,讓她服下洗塵緣,加入追煦小筑跟著你做事吧?!焙侮欧愿赖?,攬衣立在高臺上,深不見底的眼瞳定定地注視著行禮的少年人。 晚晴一震,拜身領命——居然是洗塵緣?洗塵緣是凝碧樓中獨有的一味藥,藥性至烈,可以洗去之前的所有記憶。他低著頭,有些遲疑地開口:“樓主,繡姑娘還活著嗎?” “當然活著,一個不會武的人,用那樣的鈍刀,怎么能殺得死自己呢?”何昱一哂,邁著流水一般的步子,點足走下高臺,俯身捏住少年的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