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沈竹晞眼眸微微一沉,心底涌起難以言說的澀意——多年未見,殷景吾仍然像當初那樣,毫不猶豫地把后背賣給了他,全然不怕他暗中相害。 ——雖然他七年前,曾毫不猶豫地刀指對方,而后舍身相救。 沈竹晞沉沉地握著朝雪,感覺到神官的脊背似乎溫熱得嚇人,他在揮刀的間隙回手一摸,居然滿手的血色。他背上似乎受了傷,幸好鮮血已經被法訣止住不再往外流。 “你!”沈竹晞失聲,忽然按著他的肩探身而起,翩若驚鴻地抬臂一躍,落下時,刀刃已點在黑暗中的那個人頸下。 他身前有一層厚厚的珠簾,那人隱身在珠簾后面,一動不動。 “是你?”沈竹晞看清楚了,那人戴著和他一樣的面具,就是先前在府里害他和阿槿被圍攻的那個人。他握刀的手緊了緊,冷冷道:“快停止那些兇尸?!?/br> 那人并沒有反抗,平靜地抬手止住了兇尸的侵襲,殷景吾提劍將靜止的他們盡數斬殺,迎上來,與沈竹晞并肩而立。 那人帶著木雕面具的臉詭異非常,面色森然,讓人心生寒意。他并沒有注意殷景吾,黑漆漆的眼瞳動也不動地釘在沈竹晞身上,那眼眸里居然沒有殺氣,反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沈竹晞在這樣的注視下,握刀的手不禁微微一顫,殷景吾頓時察覺,蹙眉按住他手腕,淡淡道:“你別動,我要殺了他?!?/br> 沈竹晞從沒想到,神官這張高華冷漠的臉上居然還能有如此激烈決絕的神情,看來對面那個戴面具的真是什么十惡不赦之人。他心中大起同仇敵愾之意,哼道:“怕什么,我幫你一起殺了他!” 正文 第74章 投軀無歸年其四 殷景吾沒有用法術,只是像七年前一樣執劍當胸。心臆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就是這個人,在南離古寺殺死了身邊的擷霜君,摧毀了他們四人自以為堅不可摧的情誼。 那些往事和恨意如穿風掠過耳際,原來,他并非太上忘情,到此也無法釋懷。舊憶穿林渡水,翻山越嶺,最終停駐在祈寧長劍的劍尖上。 “你一定很恨我,想殺了我吧?”蘇晏終于開口譏諷道,雖然是對著殷景吾講話,他卻定定地只注視著持刀的鴉青少年。 祈寧在掌心微微跳躍,殷景吾容色恢復了平日的沉靜,唯有心口上下起伏,像是心跳得極快。 蘇晏見他不答,更是有恃無恐,露出一種詭異的冷笑,惡毒而充滿冷意:“你不會以為是我毀了你們四人吧?林望安,云袖,和你身旁的擷霜君,當初用兵刃指著你的時候可有絲毫猶豫?” 他嗤笑一聲,死死地盯著殷景吾,言語如刃:“是你們之間已經有了裂縫,我只是利用這裂縫而已,你也配……” “你住嘴!”殷景吾冷喝道,似是怒極,一劍刺出。 祈寧鋒芒吞吐,凌厲無比,雖然他七年沒有用劍,如今揮劍仍是得心應手??v橫的劍氣一瞬間將重簾后的人影籠罩。蘇晏抬手試圖凝聚一個結界,劍氣卻在一瞬將結界生生撕裂! 蘇晏依舊坐著一動不動,側眼看著沈竹晞,面具后的眼瞳里有莫測的光。 那樣的眼神,居然如同一根針刺過內心最深處,劃起細微的波瀾。沈竹晞無暇深思,拂袖而起,袖間藍光如電,橫空而來,正正地擊在祈寧上,殷景吾劍尖一偏,整個人也被帶著往旁微微一側。 沈竹晞趁機抓住對方的手,點足向后疾掠——一聲磚石碎裂的轟響,電光迎頭斬下,原來殷景吾所站立的地方,已被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縫。 沈竹晞凝眸看去,重簾后哪里還有蘇晏的影子?祈寧所指的地方,空無一物,珠簾下綴著一個小小的紙人。紙人的腦袋被劍氣割裂,耷拉下來,隨著珠玉啪啦啦滾落在地。 這只是個普通的幻術,然而,七情五感令人目盲,平逢山神官雖然道法通天,盛怒之中居然未曾注意到這小小的障眼法。 身后風過折竹,杏衣一掠,盤踞窗欞,遮住窗外流瀉的月華。 “你應該感謝你有三個好隊友,林望安劍術驚人,云袖心思縝密,擷霜君機變無雙——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后是這樣,如果沒有他們,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蘇晏冷冷地俯瞰著地板上的一條裂縫,毫不留情地嘲諷他。 “閉嘴!”然而,說話打斷他的卻不是殷景吾,而是沈竹晞。少年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如星辰,仿佛被冰封起來,蘊含著深深的冷意。 “你平生做盡壞事,不行一善,殷慈與你,便如云泥之別——他是怎樣的人,豈需要你來評判?”沈竹晞朗聲說??吹酱芭_上的杏影微微一顫,似乎被自己的話擊中,忍不住微微冷笑。 “殷慈?!鄙蛑駮劜辉倮頃K晏,微微嘆了口氣,后退站定了,遲疑著握住身邊人的手,輕輕地說:“對不起?!?/br> 殷景吾從沉凝的思緒中猝然拔身,掙開他的手,倏地抬頭,緊盯著他,眼里神光交迸,仿佛金戈鐵馬無聲地殺伐。沈竹晞不避不閃地直視著他,一字一字地重復了一遍:“對不起?!?/br> “你沒錯?!狈路鹁霕O,殷景吾緩緩低下頭去,將臉埋在掌心,沈竹晞只看見他雙肩微微發顫,因為這些日子的奔波,愈發清瘦,支離的鎖骨突兀地露在長袍外,幾乎有些形銷骨立。 沈竹晞不愿打斷他的思緒,只是回身警惕地用刀劍遙指窗臺上的人。 他先前聽著蘇晏的講話,看殷景吾面容唰的蒼白,如同被看不見的利刃洞穿,不禁也心頭愴然。他恢復不多的記憶里清晰地記得,恰是這個人最后挑撥他們的關系,甚至cao控當時還是兇尸的段其束殺了自己。 除卻這人諸如此類的惡孽,他甚至還殺了琴河滿城人!沈竹晞可以不責怪當時渾渾噩噩的段其束,因為段其束只是被握著的那把劍,他要斬斷那只握劍的手。 隱族入侵在即,不可耽誤,今晚一定要將蘇晏格殺于此!他手指壓住朝雪的刀刃,眼里寒芒乍迸。 蘇晏沒有理會他鋒利的言辭,只是默默垂下頭,仿佛在思忖著什么惡毒的念頭。他忽而冷冷道:“缺一老人已死,你們猜猜看,你們那位好朋友林望安,現在會怎么樣呢?” “神官,你大概是不知道——”蘇晏緩緩撫掌而笑,聲音里也帶著微微的笑意,好像只是日常的寒暄,吐出的卻是如此殘忍的字句,“你大概不知道你的林道長如今沉疴在身,能過一日算一日,一旦發病起來,孤身一人,便與廢人無異?!?/br> 沈竹晞微微冷笑,側身看過去:“史府中群雄畢集,豈是你一人和這群兇尸能對付得來的?” 殷景吾被他言語提點,眉宇間微微放松了些,對,林望安那個幽草和子珂雖然不如他,武功也算得上頂尖高手,何況史府中還有凝碧樓諸人,絕不能袖手旁觀。 蘇晏慢悠悠地說:“史孤光已經被我刺成重傷瀕死,我殺了他家所有子女,都換成了我的人。沒想到史家小姐居然是個帶著人皮面具的西貝貨。呵,我大半年前就給史孤光喂了慢性毒,毒發時像狗一樣,生不如死,卻求死不得,我就依此要挾史孤光秘不上奏隱族入侵的消息?!?/br> “這段時日,我蟄伏于此,眼看著史孤光燒了他夫人的尸骨,以免被我做成兇尸?!?/br> “沒想到啊”,他居然帶著笑嘖嘖贊嘆,“這一次史孤光在發病時,寧可將針生生扎進自己身體里,也不吐露出女兒的下落?!?/br> 殷景吾聞言,眉間一沉,心頭陡然一跳。他終于明白蘇晏大費周章地安排這些是為了什么,一定和隱族入侵有關!把史府人都換成他的事例,在婚禮的毒酒上做手腳,中州的名門望族、頂尖高手將于此被一網打盡!非但如此,在拜堂時,那被換過去的史家小姐還可趁機刺殺毫無防備的鄧韶音,靖晏少將被京城守軍奉若神明,他一旦倒下,勢必要軍心潰散,動蕩一段時間,將被隱族入侵者搶占先機。 殷景吾側身看著并肩作戰的沈竹晞,知道對方也已經會過來蘇晏的意圖,冷笑著提劍而上,想要生擒住他詢問。然而,疾風凜冽忽然撲面而來,明黃上衣的少女瘋了一樣躍起,劍芒如電,抬手對著蘇晏便是一擊! 原來如此!史畫頤悲憤欲絕! 她留在窗外照顧阿槿,將蘇晏的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原來史孤光……不,原來父親所作的一切都不是出于本意,他也不是對母親薄情寡義,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面前這個叫蘇晏的人! 如今父親重傷將死,母親已溘然長逝,而大哥已在半年前被刺身亡,她孤零零一個人再無家。就是這個人害的! 史畫頤厲聲高叫,連下殺手。 蘇晏不會武功,被她狂風暴雨地疾攻過來,居然無暇施展法術,然而,沈、殷二人也被阻擋在史畫頤駭然的劍光外,無法上前相幫。 “賤人!”史畫頤怒罵道,劍光如電,狂暴地撕裂黑夜,伴隨著排山倒海的攻勢,幾乎招招奪命,她不顧一切地合身撲上,不顧自身,甚至用上了同歸于盡的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