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金夜寒面色凝重地遙遙向何昱打了一個手勢,那意思是,守住藏經閣,不要輕舉妄動。然而,她手指剛剛落在須憐琴上,忽然陰風大作,藍火倒卷,冷嘶的哀號聲中,無數猝不及防的凝碧樓弟子被火焰席卷而去。 燃犀之火轟然炸開,砰,居然在死人的頭蓋骨上冒出一簇,獵獵燃燒。千百道藍焰在蒼穹下悅動,蘇晏的杏衣也仿佛是最耀眼的一簇火焰,此時,整座通天的敦與神像都在微微震顫,仿佛地下千丈有巨獸沉吟嘶吼,亟待蘇醒。 “他要開城放出亡靈了!”林望安緊握渡生,面色震驚。 “這下面有亡靈城?”云袖衣袂拂卷而起,救下兩個凝碧樓弟子,將他們扔到后面的雪地上,驚道。 說話間,大地的震顫變得更厲害,敦與神像劇烈地晃了晃,仿佛要倒下。漫天鋪地的藍火吞滅了一切能看到的景象,金夜寒單手撫弦撐起結界,將連同他們在內的幾人護在身后——無法再護住更多的人了。 何昱扣著嫌棄,無聲無息地繞到高臺后方,準備趁蘇晏防備疏忽時,給他致命一擊。 然而,蘇晏的后腦仿佛長了眼睛,反手就是一指,犀火夾雜著勁風襲來。何昱不通術法,用劍氣將藍火斬成兩半。 “那里是不是有人?要不要接過來?”殷景吾指著何昱的方向問道。 正文 第60章 生哀第七弦其五 林望安似乎微微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忽然足下的大地再度劇烈震動,他們跌跌撞撞地掐訣懸浮而起,就看見千百道虛影從神像腳下升騰而起,嘶吼著,喘息著,尖叫著,是無法計數的亡魂。 與此同時,更多的藍光從倒地的隱族人頭顱里飛過去,與那些虛影匯聚在一起,就算是活著負隅頑抗的隱族人,也忽然齊齊放棄了抵抗,抽刀回身自刎,四濺的鮮血中,幽光隱隱,無限慘烈。 “你若不收手,我就毀了擷霜君的尸身?!币缶拔岷鋈缓敛涣羟榈匕蝿Φ?,遙遙點在青衫公子雪白的臉容上。 林望安全身一震,先前的猜疑再次如風沙揚起:“你,你怎能……?!” 云袖早已憤怒地持鏡對準殷景吾,只是礙于金夜寒的威懾,沒有使用鏡術。她冷冷道:“還是先看看蘇晏要干什么?!?/br> 蘇晏聽了他的話,神色陰沉,竟似微微猶豫了一下。然而,隨即他仰天長歌起來,輕嘯著聲震雪原:“晚了?!?/br> “開!”他輕吐出一個字,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神像下撞擊聲愈來愈清晰,有什么危險的存在要破地而出,金夜寒看著下方匯聚起來的千萬道亡靈,陡然靈光一閃,寒聲道:“這城里有十萬亡靈!這是不凈之城的另一個入口!” “什么!”另三人齊聲驚呼,面色慘白,一瞬間居然放棄了抵抗。 就算是抵抗,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我們先前在帝都的白塔下,已經關上了不凈之城的大門?!痹菩洫q疑道,眺望高臺上觸目驚心的景象。 中州十八地里,上至簪纓顯貴,下到平民走卒,沒有人不驚懼不凈之城這樣一個存在?——雖然在奪朱之戰前,連同他們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這只是一個傳說。 岱朝和隱族世代積怨已有千年,千年前他們第一次cao戈,爆發了獨蘇之戰,在最后一戰時,自知不敵的隱族十萬精銳齊齊自刎,化身亡靈軍團意圖翻盤戰局,最終,險勝的岱朝人將隱族趕往漠北,而不死不滅的十萬亡靈則進入不凈之城中居住。 不凈之城,和南離的天上之河一樣,不屬于陽世,是生靈無法進入的地方。 林望安等四人曾追逐邪靈進入京城,在通天的休與白塔下發現不凈之城的入口,并與眾多中州世家鏖戰,將城門封印。 然而,金夜寒居然說,敦與神像下也是不凈之城的入口? 那時候是群雄并肩奮戰御敵,如今只剩他們幾人和凝碧樓的諸多弟子,怎么能逃得過此劫? 云袖全身顫栗,難以置信:“金樓主,這……”她話音未落,忽然聽到下方有奇異的簫聲傳來,悠悠然仿佛利刃,剖開萬丈藍焰,露出一絲清光。 蘇晏的手指一滯,懸浮著側耳傾聽笛聲,微微冷笑。 上方三人面色冷肅,毫無波動,警覺地與蘇晏對峙。 金夜寒悄無聲息地在身后拍了一下云袖,云袖一回頭:“……”她忽然噤聲,驚恐地看著對方的手點在自己的后xue上。 嗚咽的簫聲如泣如訴,仿佛在講述一個凄婉的故事。金夜寒聽著,面色不斷變化,眉間如血的朱砂如同墜淚痣,幾乎要掉落下來。林殷二人同樣毫無防備地被她點倒,無形的繩索一瞬間將他們縛住,重重地摔出去。 林望安試著抬起手,卻發現四肢百骸里的靈力都被鎖住,近乎動彈不得——縛神線?金樓主要去做什么? 金夜寒背對著他們的方向,當風而立,衣袂飄飄。她的神色看不清楚,滿頭霜雪似的長發如網細密織成,雙肩止不住地顫抖,仿佛內心有極大的情緒波動。 蘇晏在另一端冷冷看著,面具背后的雙瞳恍若虛無,空洞洞的,詭異無比。他袍袖一拂,凌空做了個手勢,轟,天地間的死寂被猛然打破,每一處都充溢著亡靈的哭號與悲吼,化作千百根針刺得耳膜隱隱作痛。 不凈之城洞開了! 敦與神像的白玉底座塌下去一個圓弧形,一眼望下去,黑洞洞的深不見底。仿佛有看不到的界門橫亙阻隔著陰陽兩界,無數亡靈穿梭飛旋著從地心深處直涌而上。 蘇晏忽然一指殷景吾的方向,遙遙并指,亡靈席卷著向空中三人呼嘯而去! 然而,金夜寒動作比他更快,她當空橫琴,素手撫弦,只是隨意一撥,光幕瞬間橫展在她面前。無數亡靈呼嘯沖撞著,居然漸次消弭,無法通過。 “金樓主,你就算是法術驚人,又能一個人撐到幾時?”蘇晏陰冷地講著,面具后面的神情是驚人的可怖。他死死地盯著殷景吾的方向,再度拈指,微微冷笑。 下一刻,金夜寒忽然又動,銀白色的長發從光幕的裂縫里蔓延而出,爬動如藤蔓,忽然嗖地一聲接連探出,向觸手一樣根根飛舞開去,糾纏住那些亡靈,亡靈仿佛畏懼這種近乎于神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卻到高臺上。 簫聲悠悠,不知從何方傳來,如泣如訴,仿佛與空中迎戰的人相和。 蘇晏眼神凝重,緩緩抬手,當胸結印,然而,他身前的光幕還沒有豎起,長發飄蕩著直刺過來,仿佛撕扯著一張脆薄的紙,將光幕猛地破開。 蘇晏倒飛出去,手中的犀角搖晃著跌落在地,一時間,亡靈倒卷飛回,呼嘯著攢聚在無數燃燒的尸骸旁,虎視眈眈地直面緩步走進的金夜寒。 金夜寒半抱古琴緩緩走來,清冷高華如九天上的玄女。為她的氣度所懾,蘇晏竟然難以自抑地向后退了一步,隨后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眼瞳更加幽深。 這時簫聲陡轉,頓挫下沉,隱隱然有召喚之意。金夜寒面色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變,頓足在半空中,微微抿緊了唇。 蘇晏也沒有說話,漆黑的眼瞳無聲掃過遠處被拋在地上的三人,心知要想動他們,必先殺死金夜寒。他不再遲疑,雙手交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蘇晏嘴唇喃喃地翕動著念咒,金夜寒只是抬手在琴板上敲擊兩下,七弦齊奏,轟然作響,她金衣飄揚到仿佛燃燒起來,金色的火焰直逼蘇晏而去,將他舌尖的念咒聲生生切斷。 非但如此,蘇晏開口數次想要續接上去,卻被金色的火焰嗆入喉中,將法咒倒逼而回! 金夜寒眼里眼中冷光一閃,看著蘇晏噴出鮮血來——所有施展法術的人,沒有成功,必將受到更加嚴重的反噬。她仿佛下定決心,抱著琴,倏然直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