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至于岱朝的土地上為什么會供奉隱族的神像,我就不大清楚了?!痹菩渌坪跤惺裁床聹y要說,卻還是住了嘴。 “隱族人……”,沈竹晞默然。他知道,這是七年前奪朱之戰與他們對抗的那個種族,傳聞中,隱族人居于漠北,然而這場數年鏖戰最終的落幕,卻是在南離古寺。 這其中,是否有某種隱秘的聯系?自己作為戰爭里最重要的參與者,本該深入地了解這一切,可現在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沈竹晞低伏在馬背上,再次感覺到空蕩蕩的無力感襲上心頭,他抿緊了唇,不急細思,忽然聽到云袖一聲驚叫:“天啊,你們看!” 沈竹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大驚失色。 原本應該佇立著最后一對鎖故石的地方空空蕩蕩,紛紛的落雪沒有積滿,露出下面的巨坑。然而奇異的是,坑中光芒隱隱,有緋紅色的亮芒閃耀,好像地下燃燒的熊熊烈火露出了一角。 燦陽鋪在雪地上,融化的雪水傾入坑中,卻沒有消弭一絲一毫的火光,只有呲呲的聲音接連響起,好像滾油落入沸水。 “遠遠避開?!标憲窗霐堉菩?,對沈竹晞下達指令。 他們一行打馬到驛路的盡頭,最后一方鎖故石巍然屹立,碑上字符侵蝕大半,最下面卻少了那一方朱砂印,細細看去,是被人用鐵鋸從表面割去一塊。 陸棲淮想起昨夜在冰湖經歷的情景,心微微一沉。 若非生死交關的大事,神官絕不會離開平逢山。殷景吾神明心性,上通天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而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南離必然發生了一些劇烈的變化。 希望不要跟敦與神像或是隱族人有關。陸棲淮緩緩握緊了手。 云袖覺察到他的僵硬,回過頭來微微一笑,臉容憔悴,笑容卻明媚如繁花:“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現在想也沒有用?!?/br> 陸棲淮聽她話中若有所指,眸光在她腦后剩余的兩根金針上微微一凝,冷徹下來,不再說話。 三人緘默著一路攀至峰頂,駿馬悉率率地長聲嘶鳴,一步一個蹄印,艱難地沿著陡峭的山峰向上攀爬。沈竹晞到了高處,在顛簸中驚魂未定,死死地伏在馬背上不敢往下看。 白馬忽然揚起前蹄掙了兩下,沈竹晞驚慌中拉近韁繩,然而馬忽然開始緊張不安,尖利地哀聲嘶鳴,不斷甩動,奮力要將他甩下馬背。 沈竹晞想要回頭看看背后兩人的情況,冷不防忽然間,地面猛然一震,整座雪峰都以奇特的弧度汩汩地律動起來,高低起伏的雪面像是水浪淹沒了來路。 他壓抑住胸腔之間的驚呼聲,陡然踉蹌,一個不穩,被重重地甩下馬背。冰涼的雪珠一瞬覆蓋了四肢百骸,沈竹晞袖間朝雪冷光乍現,他借著鋒利的勁氣彈身站起,在半空中試圖穩住身形。 然而,就在腳尖重新觸碰到地面的時刻,天色忽然被四合的烏云籠罩,沈竹晞茫然回望,在四周蒼茫的黑漆漆中,竟然看不到他們二人的身影。 只是些微的分神,他忽然腳下一滑,如斷了線的風箏順著雪崖被遠遠地拋出去:“陸瀾!阿袖!”沈竹晞提氣的驚呼聲被直刮而下的凜凜風刃從中截斷。 不,不能就死在這里! 云袖還沒救活,他還沒找回記憶,而且,自己明明答應了和陸瀾比武的! 沈竹晞毫不猶豫地拔出朝雪,凜冽的真氣從指尖注入刀刃,揚手,唰的一聲直直插入了裂壁中! 一刀釘死在那里,阻住下落的趨勢,沈竹晞掃過腳下,陡然僵在那里。 沉埋的雪山深處,如今被翻上來的,居然是色澤如血的火焰,在冰雪里獵獵燃燒,奇怪的是,他卻沒有感到火焰的灼灼劇痛。并不純粹的紅光映照著他的臉,如同來自地獄的幽冥烈火,無休無止。 沈竹晞定睛看向雪山最深處翻涌如浪的地方,隱約是一望無際的幽藍色,居然有幾分像琴河里的燃犀陣。 莫非這底下也淺埋著一座亡靈城嗎? 頭頂是死寂無垠的黑,沈竹晞咬咬牙,提氣疾躍,想要縱身離開裂縫,然而,他抬手的時候,四肢百骸間流轉的真氣忽而一滯,頸間的絲縷糾纏在一起,仿佛有無形的手勒住他的肺腑,越攥越緊。沈竹晞措手不及之下,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朝雪攬在手中,轉瞬無力地輕飄飄下落。 雪山深處漩渦迭起,重重地吸引著他向裂縫里面墜去。 沈竹晞胡亂的伸出手,如同溺水的人,亂摸著想要抓住一切能借力的東西,然而,只抓住了冷雪和呼嘯而過的長風。他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終于頹然地闔上了眼。 難道,難道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嗎? 正在那時,錚然佩劍出鞘的聲音凌空傳來,一只手從邊上伸過來,死死地拉住他。 “陸瀾?”黑沉沉一片中,沈竹晞看不到對方的臉,卻感覺到被他反手握住的五指冷如冰霜。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在生死關頭拉住自己了。 直到“陸瀾”將他拉上來的時候,沈竹晞仍有短暫的眩暈。四顧的黑色中,雪山的轟鳴仍持續不斷,他看到火光從無數的裂縫里爬出來,蜿蜒細長如蛇,匯聚到最中心的山巔,然后極緩地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沈竹晞被牽著跌跌撞撞地在落石之間穿行,直到周圍無聲無息。腳下居然已經踏上了實地,他踉蹌著要跌倒,被那人伸手扶住。 天光已經轉亮,沈竹晞震驚地看過去:“你是誰?” “那是——?”他試探著,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拉他上來的不是陸棲淮,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那人杏色短衣,長發齊腰,臉上覆著木雕面具,手中長劍明亮如雪。他的眼瞳溫潤而微微含著笑意,仿佛華澤的璧玉,看起來竟有幾分像林青釋。 然而,聽到他脫口而出的問話,那人的眼眸卻頃刻間淡下來,松開沈竹晞。他的聲音柔和,在寂寥的長風中宛似風送浮冰:“我只是個路人?!?/br> 十分奇怪的是,沈竹晞明明沒有記憶,卻總覺得這個人像是在那里見過。 沈竹晞全然不信他的話——路人?哪里有路人會深入瀚海雪原來送死?這人看起來有幾分功夫,更不像是會做傻事的人。 沈竹晞順著他的目光向身后看去,渾身發冷,一場山崩地裂后,雪山歸于平靜,然而已面目全非。橫亙著的驛路坍塌大半,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再遠的地方,鎖故石攔腰而截。鵝毛大雪裊裊飄下,不多時,會重新覆蓋這片土地,泯滅掉剛才動蕩留下的痕跡。 “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看著咋舌,訥訥道。 “山崩?!蹦侨说厝酉乱粋€詞,沒有解釋的意思。 沈竹晞感覺到他平靜含笑的眸光似乎將自己上上下下地洞察了遍,猛然覺得有些不自在,聽見耳邊他說:“公子,你的兩位同伴在下面等你?!?/br> “什么?他們沒事?”沈竹晞又驚又喜,向下張望著,脫口而出,“那真是太好了,是你救的嗎?” “謝謝你!”他雙手合掌,預備著行一個禮,卻被那人平平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