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沈竹晞被他大力單手卡著脖子節節后退,抵到墻上,朝雪刀也已無聲無息地重重抵在他的腹部。 “放過我吧!”沈竹晞心中一動,忽然提著嗓子尖聲叫道。 那人干枯的手指猝然頓住,皸裂的唇微微開啟,全身篩糠一般劇烈抖動。他眼下的肌rou略略往上一提,要笑不笑、似喜似悲的樣子。 沈竹晞猛地揮刀逼開他,而后抱膝向一旁滾落,他足底墻壁探身而起,朝雪遙遙指住那人眉心,警惕地待時而發。 那人被他一推,踉蹌坐地,無光的瞳孔緩緩凝聚起來,卻不看他,只死死地盯著旁邊棺材上的銘牌,最終停聚在那個“茗”字上。 沈竹晞稍微松一口氣,此時才察覺到先前被火焰灼燒過的肩膀劇痛,止不住的森森寒意從肌理侵入骨髓,讓他整條手臂都僵硬著難以活動。 他一思索,持刀劃開一道自上而下貫穿的傷口,扯下發帶隨意包扎,放血后,覺得冷意消減許多。 而對面的白衣人只是如入定的石像,或是失去牽絲的木偶一般,一動不動,沒有半點呼吸,也聽不到心臟跳動的聲音。 沈竹晞慢慢舉刀對著他眉心,無聲無息地落下。 忽然,白衣人迅如閃電地抬手,二指舉在前額,微微張開,想要夾住橫劈而下的刀刃! 他手勁雖大,二指堅固如鐵,卻不敵朝雪神兵的稀世鋒利。刀鋒過處,白衣人枯指竟應聲而斷,非但如此,清漣的刀光猝然劃破他皸裂的皮膚,從額頭直直刺入! 刺入頭骨的鈍響還夾雜著清脆的鏗鏘相機聲,沈竹晞眼看著他額前塌下去一塊,沒有一滴血流出。他欲要拔出刀,刀尖卻深深陷在額骨中。似乎刀刃又碰到了什么,錚,一聲悶響。 沈竹晞用力一挑,短刀翻卷中,他額前呲呲連聲,飛出六枚長長的、烏黑的釘子,叮當滾落一地。白衣人忽然抬起手,毫不遲疑地往殘缺不全的顱骨中一拍! 墜落在一地凌亂中的,是他被砍下的二指,和第七枚同樣的釘子,這枚釘子連著一張白絲網,竟硬生生地從他腦中被拽出來。 沈竹晞萬分驚駭,一言不發,定睛看去,他額頭居然光潔如故,被劈開的頭顱竟在凡眼無法覺察的極短時間內悄然愈合!而他白發下頭皮平坦,再無一絲一毫的青筋暴起。 白衣人僵直著身體,用力將網踩在腳下,眼神中竟漸漸有了波動。然而,只是一剎的清明,他忽然一旋身,再度發力向沈竹晞撲過來! 沈竹晞毫無遲疑,當胸便是一刀刺入。 入耳的卻不是刺入皮rou的悶響,而是鏗鏘的刀劍相擊。他驚駭之下,拼力一揮,卻聽不到想象中金屬斷裂的聲音,而是更清脆的一聲“錚”。 攔住他的是白衣人身后橫背的一柄長劍,在沈竹晞充滿警覺的眼神中,他忽然一下子抽出長劍,劍尖指地,唰唰唰寫下幾個字。 他手臂僵直,起筆落筆很是生澀,寫出的字也是歪歪扭扭團在一起。 沈竹晞花了一番功夫才辨認出來,忽然面色陡變,他寫下的居然是—— “擷霜君嗎?” 正文 第33章 匹素由刀尺其七 沈竹晞隱隱覺得可以在這里找到關于過去的線索,劇烈的心懷激蕩中,他點點頭,復又搖頭。 那人便又提筆寫道:“朝雪刀已被封,你能拔出,一定是他?!?/br> 沈竹晞悚然一驚,讀懂了他的意思,目光復雜地凝視著袖間的短刀,盈盈如雪的刀身映出他微微迷茫的眼。 他手指觸碰著刀刃,就覺得一招一式間都有熟悉感,仿佛曾經無數次揮刀練習的經歷,早已刻入這具身體的每一部分中。 他現在知道,自己就是擷霜君或者二公子,面對即將知曉的部分記憶,他卻隱隱有恐慌和卻步之感。 自己能忘記的,想來都是不重要的。他從前是個很厲害的人,那些夾雜著血腥和責任的舊事一一裹挾而來,現在的他能承受得住嗎? 心念如電轉,沈竹晞最終沉沉點頭:“我不記得了?!?/br> 他映著那一雙無波無瀾的死寂瞳孔,再三遲疑:“你是姓段嗎?” 然而,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里,滿室都是死寂的沉默,白衣人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低頭盯著腳底下寫著字的地面,劍尖微微抖動,手卻停住了。他如雪的長發罩在棺材上,厚厚密密地擋住了上面的紋飾和銘牌,沈竹晞這時才清晰地瞥見,長發掩映下,他的后背是裸露的,爬滿了青黑色的尸紋。 尸紋縱貫他整個背脊,像是一道道裂縫,他整個人也如被打碎了重裝起來。 他是一具殘留意識的尸體!沈竹晞已經確定。 陰冷的寒氣快要凝固到讓人窒息,沈竹晞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被這樣的寒涼所懾,一時竟不敢再開口打破寂靜。 就在他以為白衣人重新失去意識,陷入混沌的時候,對方猛地抬頭,扯下幾綹長發,將懷中取出的一疊東西包好了,點燃了遞給他。 白衣人在地上寫道:“犀角?!?/br> 沈竹晞看見這是來時見過的燃燒的黑片,幾片碼在一起,層層疊疊地燃燒著,綻出幽蘭色的火焰。他將疑問的眼神投過去,白衣人又寫:“外面已經天黑,點著往前,會遇同伴?!?/br> 沈竹晞看著滿室亮光大驚失色,這才覺察到,窗外早已漆黑成一團,夜色被阻隔在外面,室內燃起了千百支犀角,點點輝映,明明如晝。 夜色像一頭巨獸,隱隱要吞噬即將踏入夜幕的他。沈竹晞無端地惶恐起來,握緊了袖間的朝雪,一手秉燭,無聲地踏路而行。 今夜,陰云,無月。 黑色的夜空是深深淺淺暈染開的水墨,很有層次,最深處恰好是他剛出來的地方,此刻回看,巍峨府邸森然可怖,連側旁牌匾上的“唐”字也吞沒不見,不露一絲光。 沈竹晞扶著墻走過拐角,正在此時,笛聲陡起,清寒玉人般清俊曲折,音調刺破夜幕,寒氣凜然。 “陸瀾!”沈竹晞又驚又喜地叫出聲,向著笛音最深的地方狂奔而去。 他跑得急,耳畔風聲呼嘯而過,蓋過磕磕絆絆的腳步。倏忽間,長劍凌空擊向他頭頂,袖間朝雪高抬迎了上去。 沈竹晞一趔趄,腳下是長長的臺階,他在高坡的頂端一滯,猛地向下滾落。 “朝微!”笛聲乍止,一只手抓住他,用力將他往上拖。 燭光幽幽里,映出漆黑的玄冠,垂落的長發,和陸棲淮如玉的容顏。 這是沈竹晞一路上鮮少幾次看到他沒有笑的時候,他站在上面,眼眸沉沉地看下來,緊握住自己的手。 陸棲淮冷著臉把他拉起來,撣落塵土,擰起眉數落:“你瞧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