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沈竹晞閉了閉眼,他清楚地記得,分別時,白衣醫者半邊側臉籠罩在雪光里的模樣,一字一句地說著,命運之輪已然開轉,珍重。 確實算得上是命運,他因為云袖這個萍水相逢、似曾相識的人而奔波萬里,身側相伴的,是同樣只有一面之緣的陸棲淮。他們似命運棋盤上的棋子,在幾下撥弄中匯聚到一起,共同奔赴各自的前程。 或許,對于命運這盤大棋來說,不論是他,還是陸棲淮、云袖,甚至七年前落幕的奪朱之戰,兩方參戰的數以百萬的人,都不算什么吧? “朝微,別亂想?!标憲磽鷳n的眸光落定在他身上,迎面向他走過來。 沈竹晞發現,陸棲淮的眼眸真是好看,幾乎容納了整片天空的云蒸霞蔚、燦爛星光。他忽然抬頭,看著陸棲淮頭頂的那一片天空,朝霞聚攏在一起,形狀也似一雙巨大的眼瞳,無聲地俯瞰他們。 正文 第28章 匹素由刀尺其一 “轟!” 陸棲淮冷眼看著面前轟然落下的門,毫不猶豫地揚手便是一劍。 他覺得內心焦急如烈火灼燒,天光乍亮時分,他們三人相繼往前走,才剛入琴河不久,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在他望見遠遠近近綿延的石屋時,去喚落在最后的沈竹晞,竟然聽不到對方的回答。 陸棲淮慌亂地轉身,就看見一片鴉青衣角被重重地掩在白骨門背后,還有植物纖細的葉脈被壓到門縫下,乖覺地卷曲著縮了回去。 那門由一塊一塊的白骨打磨光滑后壘成的,正中顱骨豎起,望之森然。他連連砍了幾劍,火石交迸中,竟是紋絲不動。 進來之后,他總覺得似乎在暗處有一雙眼睛窺伺著他們一行,細細察覺,卻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陸公子”,云袖遲疑了一下,從后面喚住了他,“這門被下了禁制,只能從里面打開,你就是把祝東風劈壞了也是無用?!?/br> 她走上前去,手腕一翻,手中的菱花鏡直直地面向骨門,映照出凡眼看不到的景象。那一排尸骨上有幽幽的藍光曲曲流動,至上而下貫穿著,組成繁奧無名的深邃紋路。藍光簇擁如火苗,在骨與骨之間黑色的填充物上恣肆盛放。 云袖指尖一挑,鏡子的中心恰好正對著門中顱骨的眼,空洞的雙眼中幽光頓作,簇涌過來接連沒入鏡中。感覺到菱花鏡越來越沉,云袖手一抖,倒轉方向,光束轟然掃落在地上,砰,磚石飛濺,滿地的殘骨迸裂在腳下。 “破不開?!彼合滦淇诘募y飾,黏在菱花鏡面上綻開的縫隙中,神情憂慮,“陸公子,在此等待并非良計?!?/br> “二公子他帶著兵刃,不論遇到何種艱險,都還有抵抗之力,我們到前面去看看,說不定能遇上他?!痹菩浼毬暭氄Z地建議。 陸棲淮垂下眉眼,死死地盯著骨門正中的眼瞳看了幾息,忽然一點頭:“走吧,云姑娘?!?/br> 順著綿亙的石墻往前走,他們越發覺得心驚。 走一段后,視野陡然開闊起來,白天的琴河竟與那掌柜所講的完全不同,。這是一條原本繁華富庶的城中街道,兩邊石墻延伸開去,露出一處圓形的廣場,四面都有小路蜿蜒遠去。 廣場上兩邊樓閣林立,各式招牌爭高直指,挨擠在一起的旗幟密密麻麻,像是錯落挑起的頭顱。街邊二三兜售食物的小車,鍋爐俱在,瓢盆桌椅放置一旁,灶頭炕著的熱囊餅清晰可見。不遠處有人搭戲臺演出,臺前的柱子宛然立在那里,后臺的圓形廂房里整整齊齊地堆疊著演出的一整套行頭。 放眼望去,沒有半個人影,聽不到一點聲音,雖然平和,卻少生機。 云袖驚嘆連連,走過去近看。 她現在站立的地方是一間胭脂水粉鋪,進門的桌上,老板用來記賬的本子平攤在那里,毛筆閑閑地擱置在筆架上,硯臺里的墨還未干涸。堂中的柜子打開了一小半,一卷紗巾半豎在簾上,似乎是要拿出來給客人看。 “這里不像是一座著名的兇城,仿佛其中的人只是短暫地去往外地,隨時會回來居住?!痹菩涓袊@道,她隔著衣袖握起梳妝臺里的一支發簪,在發間一比劃,“居然還能用?!?/br> 陸棲淮不置可否,淡淡道:“越是平靜,越是兇險?!?/br> 他俯下身來翻閱桌上的賬本,唰唰地翻過一頁一頁,忽然手凝住了。沉默良久,他將簿子推到云袖面前,聲音干澀:“這本賬本最后的日期,是六天前?!?/br> “喀!”云袖手里的發簪被她無意識地一使力,從中折斷。 她看著陸棲淮,神情駭然:“琴河滿城的人早已死去,怎么會還有記錄?” “難道說,這些鬼魂死得不甘不愿,死后還眷戀著這個地方,時常來這里嗎?”她聲音發苦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或者說——琴河的人根本沒死,只是訛傳?那,那,它是怎么得來兇城的這個名號?”云袖按住額頭,苦苦思索。 她從衣兜里掏出路上取來的凝碧樓傳訊紙,展開和陸棲淮并肩看,上面簡敘了凝碧樓幾位弟子路過琴河遇難,其中也有一位高階領袖,事情經過卻都語焉不詳,一筆帶過。 “奇怪,凝碧樓能算上高階領導的不過就四五位,都是威名赫赫、震動一方的大人物,折了其中一個,應該會有很大影響才對,怎么就這樣簡單地一提?”云袖思索幾番仍是不得解。 陸棲淮不置可否,一抖手中的賬本:“這里面每一道條目都列的很清楚,六天前賣出了左首第二格柜子里的一包簪花——” 他打開第二格的柜子,掃視了一遍,指過去:“東西的標簽都還在,確實少了一包簪花?!?/br> “價格是……”陸棲淮又念道,他忽然頓住了,眼瞳微微一縮,“一錢犀角。這是什么東西?你可聽說過犀角?” 正文 第29章 匹素由刀尺其二 他手指敲打桌面,猛然想起:“我所知的犀角,是許多年前一處叫三無閣的隱世門派常用的東西,他們似乎修煉燃犀之術,以犀角編織陣法,殺滅惡靈——只不過,那同這種貨幣,大概不是一樣東西?!?/br> 云袖茫然地搖頭:“我從未聽聞。幾百年來,風岸大地的通用貨幣一直是紫錦貝?!?/br> 她浮現出一個主意:“陸公子,我們去店家的抽屜里看看,或許能找到這樣東西也說不定?!?/br> 陸棲淮一劍挑開柜臺上的落鎖,拂袖掃開積塵,緩緩拉開抽屜,里面一塊一塊整整齊齊碼在一起的東西,都是黑黢黢的,看起來很不起眼。粗略地問,有類似檀木的厚重而不是靈性的清香。 “犀角就是這個?都看不出角的形狀!”云袖小心地取了一片,觸手所察一片冰冷,滑到幾乎握不住,她輕輕一捏,犀角片脆薄如紙,竟從中斷裂開。 “這就算作貨幣也不方便流傳,一壓就全碎了?!痹菩浒欀家粨凼?,和陸棲淮面面相覷。 “或許使用他們的人,只在這里用,不需要攜帶?!标憲吹?。 他掃了一圈房屋,眼神最終落在窗前放置的一盆草木上,那植物無花,葉子長長地卷曲著,細瘦的一條一條伸出來,像一截一截人的手臂高高地舉起來伸向窗外。 陸棲淮想起沈竹晞落在骨門后面的時候,接連縮回去的植物,神色一冷:莫非,就是這東西抓走了朝微? “我來的路上看見過好多這樣的植物?!痹菩鋵@形容奇怪的葉子記憶很深刻,“就算是街頭買東西的小車,上面也放著一盆?!?/br> 她屏住呼吸,抬手試著觸摸一下那尖利的葉子,陸棲淮忽然冷喝一聲:“后退!” 祝東風錚然出鞘,霎時間,仿佛是感覺到了空氣中的劍氣波動,那葉子以可見的速度哧啦瘋長出來,死死地將云袖攔腰圈住,更多的葉片揪住她散落的頭發,將她整個人向上吊起,還有一些從她的口鼻探入,瘋狂地掠奪她吸入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