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陸棲淮一言不發,半邊臉沉入夜色里,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一種融于夜色的冷意,與先前笑起來的時候純然不同。 沈竹晞只坐在他身側,卻感覺自己的心境與他相差很遠。陸棲淮仿佛沉入回憶的泥淖里,眉宇間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沉痛和悵惘。 “你”,沈竹晞試探著開口,忽然被他輕聲截斷了,陸棲淮平靜地看過來,淡淡道:“我們未曾相識?!?/br> “不過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朋友?!彼皖^淺淺地笑起來。 沈竹晞放下心來,正欲接話,忽然聽見他微微戲謔的聲音:“朝微,你一直盯著我的手看,真的很想把它拿回去?” 沈竹晞不明白他為何能這么自然地叫出自己的字,按下疑惑,忙不迭地點頭:“我認你這個朋友了,你快還給我罷,我還要回去送藥?!?/br> “送藥?”陸棲淮一斂眉,若有所思,“那你就自己來拿啊?!?/br> 他道:“你打得過我,我就把發帶給你?!?/br> “這可是你說的?!鄙蛑駮劵羧徽酒?,手指扣上袖中刀柄,神色中含著難言的興奮。 正文 第18章 清風時有幸其五 刀劍相交,發出陣陣輕響。 沈竹晞點著房梁后退,橫刀在胸,微微喘息。另一邊,陸棲淮反手執劍,鬢角被汗珠濡濕,眉目間卻仍是一派從容寫意。 “本是伯仲之間,你的刀不太順手?!标憲葱π?。 沈竹晞頷首,猶自有些不甘心:“陸瀾,沒想到你劍法這么厲害!” “以后倘若你我對峙,你可要手下留情啊?!鄙蛑駮劙腴_玩笑道。 陸棲淮低頭說了句什么,聲音細碎地飄散在風中,沈竹晞沒聽清,湊過去問,他卻不愿意再答。 “這劍叫什么?”沈竹晞虛握住他的手,蔥白的手指從劍刃上細細撫過,劍穗糾纏在一起,一色如血,一色無塵,他手指撥弄了一會兒,抬頭,忽然怔在那里。 陸棲淮正微微別過臉,只留下一半線條流暢的側顏,他對著月的方向凝望,人沐在月華中,傍著腳下城郭里星星點點的燈火。 他看過來含笑的時候,沈竹晞看見他眼里波光點點,分不清是頭頂上的星子墜落在里面,還是他眼底本來的冰融化了汩汩流動。 在這雙眼眸的凝視下,沈竹晞仿佛受蠱惑一般地脫口而出:“陸瀾,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祝東風?!标憲闯谅暤?。 沈竹晞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而是在說劍的名字。他評價道:“好奇怪的名字?!?/br> “是那位像你的好友取的?!标憲闯聊艘粫?,說道。 “你還沒回答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沈竹晞很是好奇,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之前從夔川過來,倘若你也從那里來,在路上擦肩而過,也不是不可能?!标憲吹?,一邊收劍入鞘,“祝東風是好劍,可惜不大常用?!?/br> 聽到“夔川”,沈竹晞悚然一驚,猛地跳起,“哎呀,我是來給云姑娘取藥的,居然都忘了送回去?!?/br> “云姑娘?”陸棲淮挑眉,“莫非是云袖?” “你認識?”沈竹晞想起來路上云袖關于不得泄露身份的叮囑,有些緊張地反問,“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們會是一段路的同行人?!标憲闯谅暤?,若有所指地看著他,神色忽轉沉郁。 沈竹晞沒有注意這個“會”字,著急地補充道:“阿袖重病在身,她還在館舍等著我回去,陸瀾,我不能再陪你聊了?!?/br> “這么快,稱呼就從云姑娘換成阿袖了?”陸棲淮似乎完全沒抓住重點的樣子,抱著手臂調侃了一句。 他再度挑起眉,建議道:“現在已然入夜,想來云姑娘已經歇下了,不如——” 他話鋒一轉:“不如,你陪我去喝酒吧?!?/br> “……”,沈竹晞再度默然,瞪了他一眼。 “我可以給你講那位朋友的故事?!标憲闯料侣曇魜硐蛩S諾。 “你……”沈竹晞捂住臉,像和面一樣重重地揉了兩下自己的臉頰,“我居然覺得這個提議不錯?!?/br> “喂,陸瀾,我可不是喜歡你才去跟你喝酒的,我只是惦記著我的緞帶還在你那里,而且這個時候云姑娘已經熟睡了,我去打攪她實在是不好,我——哎呀!”沈竹晞自顧自地說著,忽然驚叫一聲。 陸棲淮一躍而起,施施然兔起鶻落,衣袂一展,落到樓下。沈竹晞往下看,只看到他半仰的臉,作一個小小的黑點。 “啊——你快把我帶下去!我恐高!”沈竹晞驚駭地把手攏在唇邊,迎著夜風喊道。 “你跳下來!”陸棲淮清朗的聲音順著夜幕傳上來。 沈竹晞僵直著邁出一只腳,清冷的長風吹過,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又把腳顫巍巍地收回來:“我不成了,你快上來!” “我不會輕功,跳下去會跌死的!”沈竹晞亂喊。 接下來,任憑沈竹晞再如何軟語懇求或大聲呼喊,陸棲淮皆如未聞,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向他遠遠地伸出雙臂,做出無聲的答復。 “我在下方等你?!鄙蛑駮効匆娝齑絼恿藙?,如是道。 不遠處一束燈突兀地亮起來,有人拉開窗戶,似乎是被他們的動靜從夢中驚醒,沈竹晞僵直地看著后面的兩三戶都有亮燈的跡象,忍不住緊閉了眼,蹲下身子。 “若是跌傷了,我一定要——”心底惶恐地涌出這樣的想法,然而,“我一定要”后面的內容還沒想好,他忽然腳下一踉蹌,直直地摔下去。 正文 第19章 清風時有幸其六 兩耳呼呼而過的風聲阻住了他的驚呼,明明只是短短幾息的功夫,刀割一樣的夜風卻撕裂開他腦海中封住的一小塊,讓他思緒一陣恍惚。 他似乎從高處跌跌撞撞地松手落下去,然后被人穩穩地接住了。那人五官都蒙在一片昏暝的薄霧中,唯有一雙眼瞳清澈明亮如雪中之月。 那人叫什么,是誰?沈竹晞在空中拼命回想著,不顧腦中萬針齊刺的劇痛。他隱隱明白那個人對他很重要,只是,他越用力地伸出手,那些微薄的回憶便如指間的石砂,抓不住,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