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無顏收了神色,斥道:“不可對主子妄加指點?!?/br> 河岸已經空無一人,可無顏仍然盯著謝知微站著的地方出神,他方才,好像聽見楚知是說了一個稱謂…… “九州王實在過分,待我回道宗告訴掌門師兄,一定去圣上那里參一本……丫頭再給我一個?!?/br> 車輪運轉有致,楚知是靠在馬車一角,身子搖搖晃晃的,腳下掉了一地酥餅渣。 他接過澹臺夢遞過來的又一個酥餅,津津有味的嚼兩下,嘆道:“若不是他窮追猛打,在館子里吃酥餅,還能就著瘦rou粥?!?/br> “粥餅搭配,的確是養生的吃法呢?!卞E_夢拿兩個竹片幫他固定胳膊,不時耐心的附和兩聲,應付得輕松自如。 可她抬眼去看謝知微時,卻露出了些許擔心。 車馬已經走了一天,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順暢,再也沒有遇到一個追兵。 而這一路上,謝知微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眼看到了傍晚,總不能一天一夜不休息,他們受得了,雇來的車夫也受不了,何況楚知是還帶著傷。澹臺夢于是和楚知是商量在路邊尋個野店住下,便叫停了車馬。 謝知微靠在車門邊,對著飄忽的車簾走神,澹臺夢喚了兩聲,他才反應過來,和澹臺夢一起扶楚知是下車。 這家是個夫妻店,店主夫婦都是附近莊上的。小店不大,也就四五間房,還是茅草蓋的頂,因這條路冷僻,難得來個客人。 叫了飯,店主夫婦慌里慌張去灶房燒火,車夫不好意思和謝知微幾個一起坐,便也去幫忙。楚知是四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濃煙滾滾的灶房,沉吟道:“荒郊野外的,萬一這茶飯不太……哦對,剛剛那酥餅落在了車上?!?/br> 他說著就要站起來,澹臺夢也便站起來:“我去拿?!?/br> 謝知微都給攔下來:“你們靈力急需恢復,好生歇著吧,我去?!?/br> 邊說邊往外走,到門口不知怎么地趔趄一下——似乎是被門檻給絆了。 楚知是眼瞧著他消失在門口,終于覺得有點不對:“二師兄怎么魂不守舍的,有心事?” 澹臺夢手托著腮,點頭。 楚知是奇了:“一個大男人,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 澹臺夢看了他一眼,搖頭。 外面暮色暗沉,一陣秋風襲來,落葉撲簌簌掉地上,枯樹枝丫上越發顯得蕭條。 謝知微撩開車簾,正準備踏上馬車,眼角余光所及之處,幽深的密林里亮起一道白光。 他一愣,轉身看去。 一棵青紅不勻的楓樹下,隱約站著個白衣人。 第93章 暗涌 謝知微心里一沉。 他這一天都在胡思亂想。 男主人事不省的時候他趁機開溜,原因還是為了幫他的“對頭”楚知是逃走。以男主的性子怎么會輕松就放過,甚至還出手相助? 此是其一,其二么,這小子當時情況那么嚴重,一天之內連著隔空祭出兩次結界……也是夠拼的。 此時他獨自追來,沒帶一個幫手,難不成是還藏著大招? 謝知微對這個揣測半信半疑,他想從穆涸的表情里看出點什么,可穆涸遠遠站著樹影里,整張臉被黑暗遮蓋,完全看不清。 只能瞧見他一個孑然的身影站在那里,發絲連同白衣一起飄,周身枯葉飛旋,孤寂到了極點。 謝知微忍不住道:“既然到了,何不現身見我?” 穆涸沒有動,依舊默默的站著。 謝知微不動聲色的問:“你是在怪為師不告而別么?” 這時穆涸搖了搖頭,半晌,終于低低的開了口:“弟子不敢,弟子以為,師尊此刻定是不愿看到弟子?!?/br> “何出此言?” 夜色中,穆涸的頭也低了下去:“弟子沒想到小師叔會傷成這樣,弟子只怕他闖入府中會對父王不利……若一早知道父王會對他用刑,當初絕不會出手?!?/br> 說起這個謝知微就沒好氣。 奶酪那么意氣風發的一條漢子,生生被廢了一條胳膊,還關在牢里折磨得……額,好像除了胳膊斷了之外,別的也沒啥?照樣能吃能睡能罵男主,而且還罵得更理直氣壯了。 謝知微清了清嗓子,道:“你小師叔的確受苦了?!?/br> 穆涸將頭垂的更低了:“都是弟子的錯,請師尊責罰?!?/br> 他一貫站得筆直,此時脊背卻佝僂著,語氣更是小心謹慎,就像個做錯事等待訓斥的孩子。 謝知微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了。 其實這件事情跟男主關系并不是很大吧? 當年是奶酪折斷男主的手在先,當然,奶酪也是為了保全他謝知微的尸首,是他謝知微的鍋??赡兄鳟吘挂财桨自懔艘换刈?,不過任憑那手斷了四年,又是男主不太正常。 可奶酪斷手卻是九州王給弄的,男主那時候在床上躺著和幻象抗爭,他什么都不知道。充其量,也就是像男主說的,他是怕奶酪對九州王不利,才出手將其制服的。 這解釋也挑不出毛病,誰家里被人非法闖入都不可能坐視不管,何況那還是王府。 半晌,謝知微嘆了口氣道:“我不會罰人,你也不必自責,這件事錯不在你?!?/br> 穆涸抬起頭,露出影影綽綽的半張臉:“師尊真的不怪弟子?” 盡管還是讓謝知微看不清臉,但他眸子很亮,眼底還隱見水色,如同星月照耀出的波光。 謝知微道:“嗯,不怪你?!边@委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我攔路打劫了,還是劫的色…… 但無論他再委屈,也不能太給他好臉色,就算心軟想對他好點……也不能讓他知道。 謝知微覺得,可能以前是對男主太過關心,以至于這個沒近過女色、甚至因為程道秀而討厭女人的純情美處男跑偏了取向,覺得男人才是真愛。 如果對他稍微涼一涼,興許他心思也就淡了。 穆涸嘴角似是勾了一下,可聲音又低了下去:“可師尊對弟子還是如此冷漠……也罷,弟子此來,只要看看師尊無恙,也便放心了?!?/br> 誒? 謝知微愣了。其實打從男主一出現,謝知微就做好了和他切磋的準備。他萬萬沒想到,男主居然會說出這么大度的話來。不,這已經不能算大度了,這叫好欺負啊。 這這這,還是那個日天草地唯我獨尊的種馬男主么? ……不是了,從他彎了開始,就和原著里的形象背道而馳了。 謝知微忍不住道:“你……” 穆涸忽而一揚手,一道青色光華在謝知微身側亮起來,碰到謝知微的指尖時更亮了。 這是青萍劍。 謝知微眉心一動,還不待反應過來,青萍劍和他的神識已經有了感應。頓時泠泠作響,片刻之后,劍氣和謝知微的靈力相互吸引,猶如久別的故人。 青萍劍認回原主。 但其劍氣中又多了幾許陌生的靈力,那是來自穆涸的。 青萍劍乃是上古神器,有許多超凡之處。其中,就在于認過的主人,它都會記著。這也是之前謝知微沒有被它排斥的原因。 謝知微嘆道:“這是作何?” 穆涸輕聲道:“不會再有人阻擋師尊回道宗,這青萍劍弟子保存多年,如今交還師尊。只求師尊看到它時,偶爾……能想起弟子。就當是,它替弟子在保護師尊吧?!?/br> 聽他說得這么可憐,謝知微忍不住想起原著里那個種馬形象,左擁右抱,后宮無數。只有他施舍別人寵愛的份兒,哪有乞求別人垂憐的道理。 這么一對比……的確是怪可憐的。 謝知微默然片刻,道:“你今日,就預備一直這樣同為師說話么?” 月黑風高,深山密林,兩個男人隔空對談,又互相看不清對方的臉,實在是詭異。 穆涸眼睫顫動,剛想說什么,忽然身子晃了晃。 隨著這個動作,他上半身被青萍劍照亮了些許,整張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進到謝知微的視野。 他的唇色也淡到幾乎發白,就好像謝知微先前輸送的靈力是不存在的。 謝知微下意識的向前一步:“怎會這樣?”緊跟著第二步也邁了出去。 穆涸卻似乎怕他過來似的,極快的轉過身:“沒什么,師尊不必……咳咳?!?/br> 他彎腰,捂著胸口咳兩下,聲音嘶啞。 謝知微邊走向他邊沉聲道:“讓為師看看?!?/br> 穆涸卻道:“師尊……保重?!?/br> 繼而,他周身綻出一朵紅蓮光華,但明顯比往日的黯淡不少。紅蓮花瓣一開一合,虛空里破開一道扭曲的裂縫,他頭也不回的閃身進入,光華隨即消失。 不過眨眼間,楓樹下空空如也。 謝知微腳步一頓,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可是,他已經不清楚自己這是在不可置信什么。 林子外傳來一聲呼喚:“恩公,原來你在林子里,是有什么事么?” 謝知微恍然四顧,原來已經進到林子里這么遠了。 再有十來步,就走到楓樹下了。 他轉過身,一身白衣的澹臺夢正在林外馬車前好奇的看過來。 他不由自主的蜷起手指,面帶微笑:“沒事了,方才林子里進來一只白眼狼,我已經趕他走了?!?/br> “王爺,屬下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絲毫虛報?!?/br> 九州王指尖一下一下敲打著桌案,神色如常:“你確定,楚知是叫那個人二師兄?” “是的王爺。玉京道宗的排位屬下略有耳聞,楚知是的師兄,一共有三個,而排在第二的正是……”無顏諱莫如深。 敲打桌案聲停下了。 九州王一字一句道:“所以,王兒為了他忤逆我?” 無顏不敢往下接了,將頭埋的更低。 爐子里,一線檀香升起輕煙,是此刻僅有的動靜,他大氣也不敢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