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節
雖說定下了這個安排,只不過先帝駕崩不足百日,熱孝尚在,而且天寒地凍的,總不可能立馬讓太妃太嬪們挪宮,便定下日子,等天暖的時候,再擇個吉日。另外自太后駕崩后,清漪園已經空了這么多年了,如今突然要住人了,還得叫清漪園那邊趕緊拾掇妥當了,這也是需要時間的。 眼下倒是有一個宜搬遷的吉日,正好叫十六弟入宮,接他老娘出去榮養吧。 永瑆便下了這樣一道上諭。 可把十六阿哥給高興壞了,總算是雨過天晴了,皇上和皇后都沒有計較,還讓他接額娘去府上頤養,可真真是莫大的恩典。 “我一直住在養心殿也不是個事兒,不如先叫愉貴太妃挪去壽康宮,我去啟祥宮住著?”盈玥提出這個主意。 永瑆臉色不愉,“啟祥宮?!你???!” 盈玥忙笑著說:“暫住而已,等天暖了,太妃太嬪們都挪了宮,我再換好的宮苑不遲?!?/br> 永瑆皺眉:“那也太麻煩了!月娘,你再等些日子吧,朕叫內務府加緊些,最多半個月,一定把坤寧宮給拾掇好了?!?/br> 盈玥愣住了,“坤寧宮?!” “是??!”永瑆一臉理所當然,“坤寧宮才是你該住的地方,也只有你配住?!?/br> “額……可那里不是早就改成祭祀喇嘛的地兒嗎?”盈玥有些囧囧,自打康熙爺的時候,坤寧宮便已經不是皇后的宮苑了,雍正爺的皇后住景仁宮、先帝爺的元后她親姑媽住長春宮,而繼后住翊坤宮。她還一直眼瞅著東西六宮,打算挑個順眼的給自己住呢,結果……永瑆看中了坤寧宮? “所以才要重新拾掇!”永瑆淡淡道,“好在這些年為了祭祀喇嘛,坤寧宮一直修繕沒斷,維持得還不錯,只不過里頭的布置需要重新拾掇一下?!?/br> 說著,永瑆安慰道:“很快就好,你別急?!?/br> 額……我可沒為這個著急。 “那好吧?!庇h點了頭。 “對了,姜氏姚氏和蘇氏她們……還住在成王府呢?!钡紫氯艘恢睕]提,她也一直沒注意,最近才想起來這三位,她們可都是未來的嬪妃呢。 “等太妃太嬪挪宮之后,再安頓她們吧?!庇垃w一臉淡然。 “也只能這樣了?!睂m里實在是沒地兒住??! 第五二二章、坤寧椒房 黃湛湛的琉璃瓦上覆著一層尚未融盡的積雪,在晌午的陽光下,金白的光亮交加,著實耀眼。 坐北朝南的重檐廡殿頂殿宇,抬眼高望,赫然是書著“坤寧宮”三字的匾額,匾額上還附有滿文。 坤寧宮面闊連廊九間、深進三間,嶄新的雕龍鏤鳳的欞花扇門窗明顯是剛剛更換上的,殿內渾金毗盧,東暖閣內的墻剛剛以椒泥涂過,因此散發著淡淡的椒香。 玉盞小心翼翼攙扶著自家主子娘娘,“娘娘,這坤寧宮東暖閣,歷來都是帝后大婚之所,當年圣祖爺便是在此與孝誠仁皇后洞房花燭的呢?!?/br> 盈玥莞爾一笑,抬眼瞥見頂棚高懸雙喜宮燈,不由發笑,整得還真像是大婚時候似的了。 東暖閣為敞兩間,因此格外寬敞,前檐通連大炕一座,炕上鋪著大紅緞繡百子圖大座褥,正紅的顏色落在眼里,叫她臉上有些發燒。 炕上還隔著紫檀雕龍鳳炕幾,幾上擺著一架小巧玲瓏的白玉鴛鴦桌屏,并一對剔彩壽字八寶海棠形蓋盒與一只雕漆云龍紋的梅瓶,瓶中插著梅花,沁香怡人,與真的的梅花幾乎毫無二致。 然而這個時節,梅花早就凋謝殆盡,這是南京進貢的絨花,無論外觀還是上頭薰的梅香,都幾乎能以假亂真。 盈玥踩著腳踏,坐在了褥上,抬手給那梅花整理了一下造型,讓枝椏更舒展自然些。 這時候,只見一個帶著七品頂戴的太監手里捧著一盆掐絲琺瑯的珊瑚盆景走了進來,小心翼翼擱在炕頭的填漆倭角如意柜上。那珊瑚鮮紅明麗,枝椏整齊,更難得是足有三尺高。 “稟主子娘娘,這株珊瑚,是先帝爺六十大壽時,兩江總督進獻的壽禮。萬歲爺特意叫奴才送來?!蹦翘O笑容諂媚無比。 如此品相、如此碩大的珊瑚,的確是堪稱奇珍了,盈玥點了點頭:“皇上有心了?!?/br> 這時候,玉壺快步進來稟報:“主子娘娘,舒貴太妃想見您。此刻就在坤寧宮殿外廊下?!?/br> 盈玥臉上的笑容頓時斂了,“還有什么好見的?今兒可是她挪宮榮養的好日子?!?/br> “那……奴才去回了舒貴太妃?”玉壺小心翼翼請示。 盈玥沉默了數息,“大約是來跟我告別的吧。也罷,好歹她是位貴太妃,我總不能失禮于人?!?/br> “奴才明白了?!?/br> 片刻后,一身素青旗服的舒貴太妃快步走了進來,先帝尚在熱孝,舒貴太妃旗髻上毫無金玉,素凈地像是尋常人家的婦孺。 她瞧著清減了不少,容色也黯淡了不少。盈玥掃了一眼,便起了身,朝她蹲了蹲身子。 舒貴太妃見狀,連忙側身避開,不敢受禮。 按照輩分,盈玥即使正是封了皇后,也應該像先帝太妃們行禮,可按照尊卑,先帝的太妃不當受禮,當退避,以示敬重國母。 盈玥淡淡道:“舒貴太妃,這是來與本宮辭行的嗎?” 舒貴太妃面容慟然,眼眸凝望著盈玥:“月……皇后或許不會相信我,但大阿哥染瘟一事,真的與我無關?!?/br> 盈玥挑眉,“舒貴太妃若沒有旁的事兒,還請不要誤了挪宮的吉時?!?/br> “真的不是我做的??!”舒貴太妃幾乎要哭出來,“我也是失去過孩子的人,怎么會忍心加害無辜稚子?!何況,你膝下已經生有三個嫡子,縱然我能害大阿哥,又有何益?!” 盈玥:當初她就是這么認為的,所以才安心放綿愨在宮里。 但終究是她誤了。 舒貴太妃淚水一瞬間濡濕了雙頰,“我承認,自打先帝南巡回來,我的確是有了那份心思。我的永瑔漸漸大了,先帝爺又那么喜愛他,我、我……” 盈玥擺了擺手,“舒貴太妃不必再說了。綿愨既然沒有大礙,我也不想深究了?!?/br> 舒貴太妃咬了咬嘴唇,“你難道就不想徹查分明?!” 盈玥抬眼掃了舒貴太妃一眼,“除了你,難道還會有旁人有這份心思?” “我——”舒貴太妃一噎,眼中盡數是茫然與不解,“這宮里的嬪妃,除了我,別人都沒有兒子。我著實猜不到,到底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 是啊,除了舒貴太妃,別人沒有這樣的動機。 愉貴妃喪子、惇嬪只有一個女兒,別的太妃太嬪更是連女兒都沒有! “我懷疑……”舒貴太妃臉上兀自帶著猶疑,“愉貴妃,不愉貴太妃。先帝駕崩前,這六宮大權是由我們二人聯手掌管,能有這個本事的,除了我,便只有她了?!?/br> 盈玥嗤地笑了,“愉貴太妃有什么理由加害我的兒子?難不成她算計想要讓綿億當皇太孫不成?!” 舒貴太妃噎住了,她當然也曉得這絕無可能!綿億資質平平,可說是文不成武不就,并不討先帝喜愛。何況先帝又不是沒有兒子,豈會隔輩傳孫?定郡王綿恩那樣優秀,皇上不照樣不予考慮? “好了!”盈玥擺了擺手,“請舒貴太妃放心,本宮和皇上都不會遷怒十六弟,您只管安心去十六弟府上榮養吧?!?/br> 舒貴太妃淚目兩行,“我知道,因為這些年的齟齬,你我終究是生分了。這個時候還要求你相信我,是很過分的要求??墒俏摇?/br> 舒貴太妃的話凝噎在喉間,良久才道:“我真的從未傷害過大阿哥,那孩子,也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我如何忍心?就如我不忍心十公主離開生母一般?!?/br> 這就是舒貴太妃包庇惇太嬪的理由?可最終,汪氏被黜,十公主也交由慶太妃撫養。而這件事,恰恰是愉貴太妃揭發出來的…… 盈玥突然眉心一跳,好端端的愉貴太妃揭發這個作甚?先帝晚年,惇太嬪的確是有些囂張,卻也沒敢囂張到愉貴太妃跟前兒!也就是說,二人素無仇怨! 既然如此,愉貴太妃又為何要揭露出來呢?瞧著倒像是刻意針對惇太嬪與舒貴太妃一般。 盈玥深吸了一口氣,“此事我會去查的,舒貴太妃該出宮了?!?/br> 聽了這話,舒貴太妃眼中泛起一絲希望,她連連點頭,拭去淚水,忙告辭了。 第五二三章、心寒的真相 嘉成元年正月二十六,坤寧宮終于修繕一新。 盈玥總算可以從養心殿挪出來了,真是可喜可賀。 端坐在椅子上,看著玻璃四方容鏡中倒映著的素凈容顏,先帝駕鶴未久,倒是省了許多麻煩,每日這樣梳一個最簡單的兩把頭,扁方和壓鬢簪用的輕巧樸素的烏木雕刻,實在是叫人輕松了不少。 順手拿起紅漆牡丹盒中的一串蜜蠟佛珠,掛在衣襟上,便淡淡道:“愉貴太妃剛挪去了壽康宮,該去拜訪一下才是?!?/br> 舒貴太妃走了,愉貴太妃便是宮里位份最高的太妃了。 壽康宮,原本是孝圣憲太后常年久居之地,因此內中陳設絕對是奢華無比的,甚至連慈寧宮都比不得呢。 愉貴太妃穿著件灰藍袍子,正坐在晝榻上撿著佛豆,渾身染了一股醇厚的沉香氣息,富態的臉上也似乎染了一層佛性,分外慈和。 “皇后懷著身孕,怎么來我這邊兒了?!庇滟F太妃起身相迎,連忙招呼她上榻上坐。 “前些日子一直住在養心殿后殿養胎,著實拘謹地慌。如今挪了出來,便想出來透透氣了?!庇h像敘說家常一般,微笑著說。 愉貴太妃笑了笑,端起茶盞正要喝,卻聽盈玥又幽幽冒出來一句:“聽說這幾日,惇太嬪夜夜哭嚎,擾得一宮不寧?!?/br> 愉貴太妃的手不由一抖,她的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復如常的和藹神色,“的確有這么回事。十公主如今養在慶太妃膝下,她……至今還接受不了呢?!?/br> 盈玥微笑著說:“愉貴太妃不必覺得過意不去,說到底也是惇太嬪太過了,竟把身邊的宮女活活打死,若不是您出手,只怕那個宮女便要枉死了?!?/br> 愉貴太妃訕訕道:“也只是湊巧發現而已?!?/br> “是很巧?!庇h淡淡道,“說來,您可一直都是宮里的和事佬兒,沒想到也有較真兒的時候?!?/br> 愉貴太妃捧著茶盞的手僵在了那里,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何況當時先帝病重,出了這種事兒,您也不怕報上去,會把先帝爺給氣傷了身子?”盈玥挑眉問。 愉貴太妃急忙道:“我……我當時也沒想那么多,只瞧著那宮女死得可憐,所以才——” 盈玥笑著打量著愉貴太妃,這解釋還真夠拙劣的。一個宮女的命算什么?在這些娘娘們眼中,又何嘗把宮女當人看過? 盈玥置之一笑,沒有再堅持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道:“數日前,舒貴太妃出宮,還特意去與我告辭了呢?!?/br> 盈玥刮了刮茶湯上浮沫,淡淡掃了一眼愉貴太妃不安的蒼老容顏,“她跟我說——綿愨染上冬瘟,是你所為?!?/br> 聽得這話,愉貴妃太妃豁然站了起來,脫口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哦?不是您,那是誰呀?”盈玥挑眉問。 愉貴太妃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br> 不知道?? 這個回答,盈玥非常不滿,“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徹查的,我也希望此事與您無關?!?/br> 愉貴太妃滿臉愁容密布,她幽幽嘆了口氣,“皇后這是懷疑我嗎?” 盈玥眼角的余光掃過愉貴太妃斑駁的臉頰、掃過佛龕上那大慈大悲的觀音,“先帝在世之事,是您與舒貴太妃共同執掌宮務。在皇孫身上動手腳,這樣的事兒,除了她,就只有您能做到?!?/br> 愉貴太妃眉頭深深皺起,眼中滿是不安,“我沒有理由那么做!” “是啊,您沒有理由?!庇h幽幽嘆息,“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br> 說罷,盈玥站起身來,“我懷著身孕,本來還打算讓愉貴太妃您繼續幫著打理六宮事務呢,如今看來……還是等我查清此事之后,再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