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盈玥淡淡道:“我記得東邊的浣紗閣還空著,帶蘇氏過去住下吧?!?/br> 陶卉姑姑一臉愕然:“福晉……” 吟容也驚呆了:“月娘!” 盈玥通紅的眼中一片空洞,“皇家血脈不可能流落在外,她早晚是要被十一爺給接進門的,早點晚點,對我已經沒有區別了?!?/br> 吟容眼中一片哀慟,“月娘,苦了你了?!?/br> 蘇綰夕卻是驚喜壞了,她幾乎不敢置信,回過神來之后,急忙道:“多謝十一福晉大恩大德!賤妾此生銘記在心!來生一定當牛做馬報答您!” 盈玥難掩厭煩,她擺了擺手,對陶卉道:“帶她去吧!” 蘇氏急忙怕了起來,滿臉驚喜地跟著臉色極為不善的陶卉姑姑,千恩萬謝退出了丹若堂。 見蘇氏已經被帶了下去,吟容滿是苦澀地道:“月娘,其實你何必如此賢惠呢?!?/br> 盈玥此刻覺得自己如被抽空的身子,渾身一絲力氣也無,“吟容姐,我累了,想歇會兒?!?/br> 吟容眼圈有些濕潤,“那你好生保重,我改日再來看你?!?/br> 盈玥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默默道了句“再見”,便合上了眸子。 第四一二章、與君義絕(上) 蘇綰夕來了,還被她安排住進了浣紗閣。 這么重大的事件,自然會有忠心耿耿的奴才立刻傳信稟報尚在宮中的永瑆。 不需要等太久,他就會回來了。 盈玥就這么靜靜等著,等著給他最后的訣別。 不過永瑆回來的速度,比她料想中要晚一些,直到暮色時分,才堪堪回來。 他身上穿著皇子吉服,袍角和鞋面上俱沾染了一層塵土,可見是一路策馬狂奔回來的。 縱然永瑆沒有在盈玥的丹若堂暗查眼線,但永瑆絕對能猜地道,蘇氏為何而來。 永瑆心中焦躁無比,他隱隱恐懼著,擔心他回來之后,丹若堂內已經沒有了月娘的蹤影。月娘的心性,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以此生絕無二色承諾,換來月娘相伴一生。 可月前那個雨夜酒后的糊涂,徹底打亂了他此生的完美期許! 他害怕,害怕被月娘知道,害怕月娘會從她身邊消失! 因此到了丹若堂外,永瑆卻止住了腳步,他有些不敢入內。nongnong的怯意在心底蔓延滋長,月娘還在里頭嗎?若是在,他該如何解釋?若不在,他又該怎么辦? 這個時候,陶卉迎了出來,屈膝道:“爺,福晉在里頭等您呢,您等了您一個下午,您到底是進去還是不進?或者,您想先去浣紗閣瞧瞧蘇格格是否安好?” 格格,是皇子侍妾的稱呼,但也可以此稱呼滿人家的姑娘。 但蘇氏不是滿人。 永瑆臉色嗖的陰沉了:“什么‘格格’?她算你哪門子的格格?!” 面對永瑆寒徹骨髓的目光,陶卉不免神色一縮,但又立刻抬起頭來,正色道:“蘇格格是福晉準許進門的人,奴才自然應當以禮相待!” 永瑆臉色嗖地白了,月娘……準許蘇氏進門?!永瑆攥緊了手中的湘妃竹骨折扇,月娘何曾是個能容下第三者的女子?他寧愿月娘將蘇氏驅逐,也不愿看到她這般“賢惠”! 永瑆深吸了一口氣,月娘既然還沒有走,應該還是愿意聽他解釋的吧?永瑆腦子閃過最后一絲希冀,二話不說,便沖入了堂中。 盈玥一如既往端坐在了軟榻上,卻沒有了往日里將為人母的慵懶滿足的神色,她的面容是灰敗的,一雙眸子仿佛是沒有溫度一般,淡淡道:“你回來了?!?/br> 永瑆看著盈玥此事的模樣,喉嚨不由一哽,這樣的話,月娘曾經無數次對他說,只是曾經她是作為妻子,歡喜地歡迎她回家。 但此時此刻,月娘卻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他。 永瑆的心幾乎要被這樣的生冷疏離的口吻和眼神給凍結了,他一咬牙,快步上前,“月娘,你聽我解釋!” 盈玥淡淡指了指旁邊炕幾上的那張寫滿了工整卻透著稚幼的宣紙,“我命人給蘇氏送了紙筆,讓她仔仔細細描述你們相識、相好的前后。蘇氏寫得很詳盡,你可以對照看看,是否哪里有不實之處?!?/br> 永瑆一怔,二話不說拿起來,一目十行掃視,嗖的,他臉色青了又白。 蘇氏描寫得很詳細、很客觀,首先是六貝勒有意做媒,對蘇氏稱贊他相貌才學,而后六貝勒邀請他過府“相親”,他答應了。 再然后,便是那個雨夜,他去了六貝勒府,六貝勒引薦了自己貌美嬌怯的小表妹,醉酒的他還伸手摸了蘇氏的臉蛋,蘇氏覺得他是中意了她,所以晚上親自送去了一碗醒酒湯。喝了醒酒湯的他,真的醒了過來,再然后,便是干柴烈火。 事后,他以“怕嫡福晉傷心”為由,許諾等嫡福晉出了祖母之孝,再迎蘇氏進門。 前不久,蘇氏察覺自己有孕,想要給腹中孩子一個名分,所以便登門親自來求盈玥了。 這就是這場“出軌”的所有前后經過。 “月娘……”永瑆的喉嚨有些干澀。 盈玥冷漠地看著他此刻心虛的模樣,淡淡道:“說吧,這里頭到底哪里不實?若她真有半點污蔑你,可以立刻把她叫過來,與你對峙!或者也可以請六貝勒過府,親口核實一下!” 永瑆急忙道:“我沒想過要接她進門,那只是哄騙之詞罷了!” 盈玥臉色更冷了,她冷冷譏諷:“哄騙她?你這樣處心積慮哄騙她、瞞著我!無非就是想等我月份大了、為母之心軟了,再叫我打落牙齒和血吞,容忍你左擁右抱嗎?!” “月娘!”永瑆急忙抓住了她的手,“不!我從來沒這么想過!月娘,你相信我這一次好嗎?那晚我真的是喝多了,我根本什么都記得了!” “不記得了?”盈玥聽著這樣的狡辯之詞,只覺得心頭惱怒極恨,只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 “你讓我相信你?!”盈玥眼圈嗖的紅了,“你那天回來的時候,身上脂粉香,你推說是六貝勒沾染!我當初信了你,可是你呢?你把我當傻子一樣糊弄!” 盈玥眼里的淚水在打轉,她強忍著,抬著下巴,不讓淚水流下。 “我等了你一個晚上,我一夜沒合眼!而你呢?”盈玥怒極反笑,發出了呵呵的笑聲,“你卻在跟別的女人翻云覆雨!” 永瑆不敢直視盈玥此刻悲憤交加的目光,他垂下了頭,“對不起,我……我真的沒想碰蘇氏的,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永瑆幾乎不知該說什么好。 盈玥抬頭仰望著蘇式彩繪的橫梁,凄然笑了:“可蘇氏現在已經懷孕了,她懷了你的孩子?!币幌氲教K氏腹中的那個孩子,那個與她腹中有著同一個父親的孩子,盈玥便覺得心口疼得厲害,仿佛扎進一根鋼刺,怎么也拔不出來。 永瑆急忙道:“我沒想要那個孩子的!月娘,我可以立刻料理的蘇氏!” 聽到這樣迫不及待的話,盈玥臉色僵住了,“你說什么?” 永瑆握緊她的手,愧疚凝望著著她,“先前蘇氏一直在六哥府上,從未出過門,我才一直沒機會動手的!現在她既然來了,我可以立刻動手了結了她!” 永瑆迫切地望著她,眼中滿是渴望:“結果了蘇氏,咱們還跟以前一樣好好的過下去好嗎?” 盈玥終于忍不住勃然爆發了,她用力抽回了被永瑆握著的雙手,然后,右手高高揚起,狠狠落下! 一個極盡全力的耳光,落在了永瑆的臉頰上,“你這個混賬!畜生??!” 盈玥咆哮著,睚眥盡裂,“出軌的人是你,你卻想讓蘇氏一人來替你承擔后果?!你莫不是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永瑆木然,他仿佛是感覺不到臉上的疼痛,只覺得心頭陣陣鈍疼,他張了張嘴巴,“月娘,我是為了你才……” 盈玥怒吼著打斷了他的話:“不拿‘為了我’做借口!這樣只會讓我更恨你!” 永瑆一時結舌。 第四一三章、與君義絕(下) 落日熔金,晚霞如血。 當最后一抹陽光逝去,夜幕籠罩大地,丹若堂內的光影也昏暗了下去。 嬰兒手臂粗的羊油蠟被點燃,燭火熱烈地燃燒著,一直不知從哪兒鉆進來的飛蛾,一頭扎進了炙熱的燭火中,轉瞬便被燃成一抹灰燼。 在燭火之下,永瑆眼中波光粼粼,他看著一臉絕望的盈玥,口中欲辯無言。 他眉心一片沉痛,下一刻,永瑆竟然膝蓋彎了下來,雙膝落在軟榻下的腳踏上??! 這雙只跪拜過君父膝蓋,竟跪在了盈玥腳邊。 永瑆的身量甚是頎長,即使跪在腳踏上,也只比坐在榻上的盈玥低了半個腦袋的而已。永瑆瞬時一把抱住盈玥的腰身,發出了哀求:“月娘,一切都是我混賬!你原諒我這一次好嗎?”他眼中凝霧,聲音亦是哽咽的。 盈玥早已呆住了,在后世給老婆下跪,或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兒。但在古代,永瑆又是皇子,竟然下跪懇求她的原諒……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目光,盈玥不忍去看,急忙別過頭了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br> 永瑆急忙道:“我早已悔不當初!我后悔,那天晚上為什么要去六哥府上?當初六哥有意做媒的時候,我為何要顧忌他顏面,為何沒有一口回絕?!月娘,我真的后悔了,我瞞著你,就是怕你受不了……” 永瑆吸了吸鼻子,目光凝望著她的小腹:“月娘,咱們已經有了孩子了,他在你肚子里,才兩個月大。我們還要看著他降生、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我們還沒有白頭到老呢!” “夠了!別說了??!”盈玥咆哮著,淚水已經四溢,她不能再聽下去,她怕自己真的會忍下這份屈辱、屈下這份尊嚴。 盈玥紅著眼睛道:“我們早就有過協議的,若你有了別的女人,我會從你身邊消失??!”——因為她無法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怕只有一次出軌,她亦無法容忍??! “不??!”永瑆急忙吼著,“月娘,你明明等了我一個下午,你既然特意等我回來……” 盈玥“呵”地凄然笑了,“你好像誤會了什么,我等你回來,只是我不想不告而別,弄得好像落荒而逃一般。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永別’罷了!” 聽到“永別”二字,永瑆的瞳仁一縮,他急忙一把抱緊了盈玥:“我不準??!”他的雙臂絲絲箍著盈玥的身體,滿臉都是毅然決然,“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你離開??!” 盈玥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我會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養大,你可以直接對外宣布我的死訊?!?/br> “月娘??!”永瑆滿目愕然。 盈玥眼角的淚珠終于不可抑制地滑落了下來,“自此之后,橋歸橋、路歸路。你只管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再與我無干系!” “月娘!你心里明明還有我!”永瑆淚目看著她,四目相對,淚光相映,如斛珠傾落,瑩瑩點點,沾濕了華衣羅裳。 盈玥凄然笑了:“是,我心里還有你,但我放不下、咽不下、容不下,所以——我要兌現我當初說過的話?!薄挪幌伦约荷頌楝F代女人的執念與尊嚴,她咽不下丈夫出軌的這份恥辱,她容不下自己的丈夫有了別的女人! 她不會對別人怎樣,但她可以決定自己如何。 她抬起柔若無骨的手,輕輕落在永瑆的額頭上,咬牙含恨道:“錦水湯湯,與君長訣?!?/br> 永瑆心頭一痛,然后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竟然不聽使喚了! 他的雙臂竟然松開了月娘,他站起了身來,他僵硬地退后了三步??! 他像個牽線木偶一般,竟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攔不了??! 這就是人仙法術嗎? 盈玥深吸一口氣,看著一丈外的木偶般永瑆,強壓下心頭最后一抹不忍,無比決絕地道:“你便只當我死了!” 永瑆淚水如泉涌出,模糊了視線,在一片模糊中,他只看到盈玥的身影一閃,便這樣消失在了他眼前! 下一刻,永瑆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禁錮也突然消失了! 他急忙大步沖上去,撲在了軟榻上,他對著空曠的丹若堂寢殿高呼:“月娘!我知道你還在??!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