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此時演武場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數百個凳子,每兩個凳子間放了張香楠木的茶幾,茶幾上茶水點心甚是齊全,已有不少人坐在了場中。 演武場正前方擺了把香楠木的椅子,椅子上雕花秀美,眾人都知這是銀箏閣閣主蘇迎月的位置。這位置下,左右手兩邊的第一排也置了幾把椅子,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備給各門各派掌權人坐的。 時候尚早,演武場中多是各門派的弟子,長孫冥衣身為拈花樓樓主,算是各大門派掌權人里來的最早的一個。他目光在場中掃過,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商青鯉隔著張茶幾坐在他身側。 卿涯站在長孫冥衣身后,眸中是掩不住的興奮。她睜著雙炯炯有神的眼環視四周,將入眼的江湖中人都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個遍,還頗感興趣的嘗了一塊茶幾上的點心。 “這真是比去茶樓聽書還要周到?!鼻溲某酝暌粔K點心后,咂了咂嘴,感嘆道。 “有理?!鄙糖圊幇养櫻愕稊R在茶幾上,隨口應道。 醬油“喵”了聲從地上跳到商青鯉的懷里,在她腿上蜷縮成一團,長長的尾巴垂在空中,不時擺動一下。 不多時,各門各派的掌門人漸漸到齊。也有掌門人未曾親自到的,多遣了自己的子女或嫡傳弟子前來。 武林八絕里,攬劍山莊謝離人,空識寺了業,聽水塢柳關山,雁鳴山莊趙逐,天下鏢局沈愁五人都不曾到場。 是以攬劍山莊來的是謝離人的大弟子解東風,空識寺和聽水塢無人前來,雁鳴山莊來的是趙逐的兒子趙長天,風不渡雖是柳關山的弟子,卻是以天下鏢局的名義前來參與此事的。 會見到玉無咎,是商青鯉意料之中的事。 他到的時候演武場上已經坐滿了人,熱鬧的像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高談闊論的,低聲哄笑的,應有盡有。饒是如此,他出現的時候,整個演武場還是有剎那沉靜。 他順著臺階一步步走到演武場正中央,白衣如雪,不染煙塵。山眉水眼,端的是人間絕色,卻又給人凜然不可侵犯之感。 玉無咎的視線掠過所有人,直直落在了商青鯉身上。 她紅衣灼灼,像極了獨釣寒江時枝頭綻放的一枝紅梅。 “好久不見?!彼蛔忠活D道。 “嗯?!鄙糖圊幬⑽⒉[了下眼,三陰交上似是又隱隱作痛——今天一定要逮住機會砍他兩刀。 “小鯉魚?!遍L孫冥衣似有所感,偏頭看了商青鯉一眼,眸光一轉掃過玉無咎。 玉無咎這時也正打量著長孫冥衣,他眸中光影變幻,卻再沒說什么,轉身在商青鯉對面坐下了。 感受到數道打量的目光,商青鯉捏了捏醬油的耳朵,無意側頭去追尋目光的主人們是哪些。 會見到江溫酒,也是商青鯉意料之中的事。 他青袍白冠,廣袖垂膝,由遠及近,步履從容一如閑庭漫步。 分明不見任何作勢,已不知驚艷了在場的多少女子。 商青鯉斂眉,手指撫過醬油的背脊,想起昨夜里他那個淺嘗輒止的吻,紅了耳朵。 “哼?!比攵情L孫冥衣的一聲冷哼。 “長孫?!鄙糖圊幪а?。 “招蜂引蝶?!遍L孫冥衣不愉道。 商青鯉:“……” 這句話似乎哪里不太對。 她想了想,遲疑道:“你和他……” 長孫冥衣轉頭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 她未出口的話,便在這一眼里消聲。 江溫酒坐在了她身側的空椅上,醬油甩了甩尾巴,“喵喵”嚷了好幾嗓子,急忙從她腿上跳到地上,又跳進了江溫酒懷里。 長孫冥衣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醬油一眼。 江溫酒坐下不久,宮弦攙著蘇迎月在眾人千呼萬喚到場,一并來的,還有蘇迎月的師妹,宮弦的師叔,左吟。 蘇迎月在正中的香楠木椅上坐下,宮弦站在她身旁,左吟自行在蘇迎月右下方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商青鯉注意到蘇迎月坐下后,眼神在左右兩邊的第一排椅子上一一掠過,眸間說不清是喜是悲,又含了些期待——像極了宮弦看長孫冥衣時的目光。 蘇迎月只三十來歲,有盛顏仙姿的宮弦在一旁站著,她一張臉勉強算得上清秀,但比起宮弦來,又多了幾分歲月沉淀過后的韻味。 “蘇閣主,這人都到齊了,您趕緊給我們說說賀云歸那墓的事兒??!”場上心急的人按捺不住出聲嚷道。 蘇迎月聽言也不惱,笑了笑,道:“這事兒諸位且聽我慢慢說來?!?/br> 距離浣沙城不遠有座金陵城,金陵城位于江南道以東,坐落在瀾滄江畔,隔江與汴州道相望。 金陵城轄下的三十二個縣城里,有個朝陽縣。銀箏閣一個叫任芊芊的弟子是土生土長的朝陽縣人,前陣子任芊芊回家探親,適逢天下大雨,夜里電閃雷鳴,驚雷一個又一個炸響在天空。 第二日醒來,任芊芊就聽說離家不遠的峽谷里,一處山尖被劈掉了,白色的崖壁上還出現了長達百尺深不見底的豁口,豁口里不知有什么稀罕玩意兒閃閃發光,引來附近的村民們議論紛紛。無奈于那山崖恰是峽谷兩邊的山峰里最高最陡峭的一座,無人敢攀上去一窺究竟。再者那豁口里的光芒也只閃了一瞬就再也不曾見到了,村民們雖覺得神奇,也沒太較真。 畢竟雖然驚雷劈掉山頭的事聞所未聞,但許多人都見過驚雷劈掉或是點燃樹的情景,權當是那晚的雷威力太驚人罷了,漸漸也不再追究。 只有任芊芊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著自己是銀箏閣的弟子,學過幾年功夫,仗著藝高人膽大,爬上了那處懸崖,豁口太長太深,趴在口沿上,并未看出什么奇特的地方,反倒是覺得陰風陣陣撲面而來。 任芊芊心中發怵,不敢多呆,起了意原路返回。手抓著豁口邊緣處一個凸起的石塊想要借力,豈料她手上還未用力,凸起的石塊就被她按了下去,眼前豁口忽地又裂開數尺,她嚇得忙松了手上的石塊,低頭看去,石塊上的泥土被她蹭掉了些許,隱約可見石塊上刻了字。 伸手把石塊上的泥土抹去,任芊芊便見上面刻了“無字山人”四字。 事后她回到銀箏閣,將這事當成趣聞說給師姐妹們逗樂,無意中被左吟聽到。 左吟連夜帶人去了朝陽縣一探此事真假。 原本一個刻了“無字山人”的石塊是說明不了什么的,只是宮弦在查閱典籍的時候,偶然見到一本前朝孤本,上面記載著賀云歸祖籍祁連朝陽。 九霄時的祁連,正是今日北楚境內的金陵城。 幾者一串聯起來,便得出了賀云歸那座機關墓藏在朝陽縣那座山崖內的可能性。 蘇迎月不算是個會講故事的人,長長的幾段話被她以毫無起伏的語氣說出來,演武場上不少人都聽得有些昏昏欲睡。 而聽得最津津有味的,莫過于卿涯。 她在蘇迎月說話的這段時間里,喝光了茶壺里的茶水,吃完了碟子里的點心,若不是礙于長孫冥衣在場,她只怕要當場拍起手來。 出乎商青鯉意料的是,蘇迎月說完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只讓左吟向眾人反復強調了機關墓的危險性,而后坦言若是有意一起闖墓的明日一早便一道出發去金陵。 至于天殺,蘇迎月的言下之意是,闖墓之后各憑本事。誰若是先得了天殺,旁人要來爭搶就只看你能不能護住它了。 商青鯉聽言,心頭浮現出一縷怪異。 她看了眼蘇迎月,那人面上掛著和宮弦一模一樣得體的笑,坐在那里不像是個江湖門派的掌權人,像是個普普通通的婦人,溫柔大方,叫人瞧不出錯來。 ☆、三七。雷轟雨滂霈。 記下明日匯合的時間和地點,演武場上陸續有人起身離開。 長孫冥衣帶著卿涯去了拈花樓在浣沙城里的一處暗樁,商青鯉與江溫酒隨著人流出了銀箏閣,堪堪走到那塊人高的石碑處,便見玉無咎站在香楠木的拱橋上,正向她看來。 玉無咎不似江溫酒那般一舉一動都能予人一種風流無雙的感覺,也不似長孫冥衣那般如冰似雪予人孤高冷傲之感,他站在在那里,整個人便凜然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他的容貌比不過江溫酒咄咄逼人的艷,也比不過長孫冥衣睥睨塵囂的冷,山眉水眼,卻是清雅以極的絕色。 商青鯉只掃了他一眼,便挪開目光,腳下并未作停頓,幾步上了拱橋。 “商姑娘?!?/br> 玉無咎在商青鯉將要與他擦身而過時開口喚道。 商青鯉冷眼以對。 “金陵之行,無異于盲人瞎馬?!庇駸o咎側身目光掠過與商青鯉并肩而行的江溫酒,眸色稍沉,道:“與其孤軍奮戰,不如連手闖墓?!?/br> 連手? 商青鯉腳下一頓。 機關墓里不知是何情形,所去者眾,一旦闖過墓中機關,得到天殺,屆時江湖上必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對于天殺,她既然決定與長孫冥衣一并前往,自是非得到不可。如此一來,拈花樓將會在江湖上成為眾矢之的。況且她要天殺,并非是想求個長生,不過是想用來解身上的醉生夢死罷了,從傳言中便能得知,天殺此物,一片就能解百毒,破百蠱。 找一個強勁的盟友,各取所需。既能避免拈花樓以一己之力與眾多江湖門派抗衡的處境,又能達到解醉生夢死的目的……倒也合算。 相較其它門派而言,千鐘樓確實是最合適的盟友。且不說千鐘樓與拈花樓在江湖風云錄上都被列為正邪之間,單說她對玉無咎此人,也算得上知根究底。 心中諸多念頭一一閃過,商青鯉沒有任何猶豫,應道:“好?!?/br> “那么,明日見?!庇駸o咎聽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嗯?!鄙糖圊庉p點下顎。 兩人既已做了口頭約定,商青鯉自然不再與玉無咎多說,她心中尚且還惦記著那“一針之仇”,這次兩人成了盟友,刀劍相向似乎有傷和氣,看來得留到下次了。 走過拱橋,順著街道回客棧,滿城楊柳與青瓦白墻相映成趣,青翠欲滴的顏色充滿了生機,心緒飛揚,難得愜意。 “太虛宮向來不參與這些江湖之事,此次竟也對天殺有了興趣么?!鄙糖圊幤^看了眼江溫酒。 江溫酒一手握著君子意,一手撥開一枝柳條,聽言笑道:“掌教真人提前出關親自主持了夏祭,我離開長安之時他并未向我提及天殺?!?/br> 聽出他言下之意,商青鯉斂眉不語。 昨夜里她雖醉了酒,卻也不算醉的厲害。在屋頂上吹了涼風,到后來酒勁早已過了大半。人醉心明,似醉非醉時向江溫酒說出身中醉生夢死之事,倒不是為了試探他什么,只是想讓他明白…她是個沒有以后的人。 而他此言,雖不曾點明,但商青鯉心中清楚,江溫酒來銀箏閣,為的亦是她身上的醉生夢死。 實則,在昨夜里她說出醉生夢死之后,他印在她唇上的那個吻,便讓她料到今日在銀箏閣必會見到他。 心中有些歡喜,又籠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商青鯉再沒有開口。 江溫酒走在她身側,折了長長一枝柳條在手上,笑意盈盈逗弄走在二人中間的醬油。 他垂下手,柳條不輕不重搔過醬油的鼻尖,醬油伸著爪子“喵喵”叫個不停。 一路回到客棧,商青鯉遠遠便看見客棧門口一側的臺階上坐了個老頭。鶴發童顏,蓄著長長的胡須,一張臉在陽光下紅潤有光,手上抱著個綢緞包著的盒子。 正是昨日成衣鋪子里有趣的老板,一剪梅。 一剪梅舉著眼四下張望,商青鯉張揚如火的紅衣在人流中十分顯目。見之不由一喜,抱著盒子就迎了上去。 “梅老板?!鄙糖圊幍?。 一剪梅笑呵呵一撫胡須,道:“小老兒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