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報紙下,女孩閉著眼睛,嘴角偷偷地翹了起來。 另一棟顧宅,顧慧芳戴著從洋行新買的帽子回了家,開開心心地準備去母親面前炫耀,結果剛進父母的院子,就見下人們都在外面站著,一個個低著腦袋噤若寒蟬。顧慧芳腳步一頓,就在此時,里面突然傳來母親的哭罵:“叫你去相親你居然放人家宋小姐鴿子,你說,是不是還在惦記那個小狐貍精!” 顧慧芳臉色難看下來,徐清溪,又是徐清溪,自打徐清溪一家來了杭城,家里仿佛就沒有一天安寧日子。 她悄悄走到房檐下,偷聽母親與兄長的對話。 “與清溪無關,我只是暫且不想談戀愛?!蔽輧?,顧明嚴沉著臉解釋道。 “呸!”大太太哪是那么好糊弄的,指著兒子繼續罵:“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顧家男人沒有一個長良心的,我辛辛苦苦為顧家生兒育女,你爹卻背著我勾搭別人家的寡婦!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居然還想娶一個打我耳光的sao蹄子!” 在外面雍容端莊的大太太,現在儼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說話粗鄙,不堪入耳。 看著頭發凌亂的母親,顧明嚴眼里一片灰暗,他是親兒子,都快忍受不了母親了,父親…… “母親,父親連續兩晚都在聽濤路住的,您還是想想怎么勸父親回來吧?!鳖櫭鲊佬纳衿v地道,說完轉身,快步往外走。 “你給我回來!”大太太發瘋似的追了出來,然而顧明嚴已經沒了影,只有女兒顧慧芳愣愣地站在那兒。女兒都是貼心小棉襖,大太太眼睛一酸,捂著額頭哭了起來:“慧芳啊,你都看見了,這個家我沒法待了……” 顧慧芳心疼死了,扶住母親先回房。 大太太一直哭,口口聲聲說著要回娘家。 顧慧芳好言勸說不管用,突然松開母親,恨鐵不成鋼地道:“好,那娘回去吧,您一走,我爹就高興了,本來沒有別的心思也要開始給我找后媽了,還有大哥,沒有您管著,他巴不得一天往那邊跑三趟!” 大太太哭聲一頓,狼狽的抬起頭。 顧慧芳怒火未平,坐下來,一邊幫母親擦淚一邊陰狠地道:“娘放心,徐清溪把咱們家搞得烏煙瘴氣,那她們一家也別想過安生日子,您等著瞧好了,我自有辦法?!?/br> 大太太當然希望女兒說的是真的,可…… “你想怎么做?”大太太疑惑地問。 顧慧芳冷笑,想了想,湊到母親耳邊竊竊私語。 大太太眼睛越來越亮,悄聲叮囑女兒:“讓她們嘗嘗教訓就行,千萬別鬧大了,不然你爹……” 顧慧芳信心十足:“我知道,娘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br> 周六傍晚,小蘭掃眼新來的四個女客,及時去廚房報信:“小姐,二小姐領著三個同學來了?!?/br> 清溪笑,沒等她說話,小蘭懊惱地補充道:“是顧家的二小姐?!?/br> 顧慧芳? 清溪神色微變,皺皺眉道:“先招待著,盡量別起沖突?!?/br> 小蘭明白,也做好了如果顧慧芳找茬她就受些委屈的準備。 然而顧慧芳表現地就像普通客人,吃完面就與三個女同學離開了,倒弄得清溪主仆滿頭霧水。 清溪隱隱不安,顧慧芳本就討厭她,因為她打大太太的那一巴掌,顧慧芳恨不得吃了她,絕不會無緣無故地來照顧面館生意?;丶液?,清溪將此事告知了更擅長應付麻煩的祖母,徐老太太也覺得有陰謀,礙于線索太少,只能提醒孫女小心。 但清溪怎么都沒想到,第二天會有一家人登門滋事,二話不說先往面館門上、墻上潑了兩桶…… 第51章 051 面館門窗上被人潑了紅漆,刺目如人血。 清溪趕出來的時候,只見街上已經圍滿了人,一位自稱吳太太的四旬女人領著她的兒子、兒媳婦站在人群中央,聲音高昂地指責徐慶堂的面食不干凈,說她讀中學的女兒昨晚在這里吃的面,半夜突然上吐下瀉,叫清溪賠償。 對于飯館而言,食物不衛生、客人吃壞身子,便是最嚴重的指控。 因為吳太太帶來了醫生開的病歷證明,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圍觀的路人漸漸都站在了吳家這一邊,紛紛指責面館賺黑心錢,要求賠償,就連店里的客人也散了大半,只有幾位經常來吃面的老主顧信得過清溪,沒有立即偏信一方。 翠翠是暴脾氣,想要與吳太太對質,奈何吳太太聲音比她高臉皮也放得開,翠翠迅速敗下陣來。 “吳太太,我們店去年十月開張,四個月來從未有過客人吃壞肚子,吳小姐昨晚離開飯館后,是不是吃了別的東西?”第一次應對這種事件,清溪努力保持鎮定。 吳太太卻一口吐沫呸了過來,孟進眼疾手快,將清溪往旁邊一扯,才免了一劫。 “有話好說,您別動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泵线M瞪著眼睛威脅道。 吳太太乃她所住巷子有名的潑辣戶,別說一個孟進,便是再來一個她也不怕,老母雞似的走到孟進面前,一邊狠狠推孟進一邊尖聲叫囂:“好啊,我女兒在你們這兒吃壞了肚子,我來講理,你居然威脅要打我,那你打啊,有種把我打死,把我們娘幾個都打死??!” 孟進臉色鐵青,一雙拳頭攥得手臂青筋暴起,還真想揍這潑婦一頓。 清溪朝他搖搖頭,試著與吳太太講道理:“吳太太,如果真的是我們店里不干凈,為何昨晚那么多客人,只有吳小姐一人出事?徐慶堂做生意,歷來以誠信為本,真是我們的責任,我們絕不推卸,但如果有人想惡意……” “惡意什么?”吳太太伸手就要像推孟進那樣推清溪,就在此時,有人突然從人群中沖出來,拽住吳太太手腕使勁兒往后一甩,就把吳太太甩了個趔趄。 “你……” “再敢動粗,我斷了你手?!焙谝履腥死淅涞卮驍嗔藚翘?。 同樣是威脅,他沒攥拳頭也沒暴青筋,但眼里徹骨的冷卻叫潑皮二十多年的吳太太瞳孔一縮??吹贸龊谝履腥耸莻€狠角色,吳太太抿抿嘴唇,扯扯衣服對著清溪哼道:“反正就是你們面館不干凈,我女兒又打針又吃藥的,還要耽誤功課,你賠我五十塊吧,這事就算過去了?!?/br> 小蘭氣笑了,指著面館門墻上的紅漆叫眾人看:“大家都看見了,她根本沒有證據證明她女兒是在我們這兒吃壞的肚子,興許昨晚回家后吃了她們自家的剩飯呢?現在這位太太過來理論,二話不說先弄臟了我們的館子,這么多漆,我們光收拾就得耽誤好幾天生意,憑什么還要賠她錢?” “我怎么沒證據了,你眼睛瞎還是不認字,醫生開的單子,上面食物中毒寫的清清楚楚!”吳太太再次揚起了她手中的單據。 “可否借我一閱?”紛雜當中,忽然響起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 清溪循聲望過去,看見陳堯一身青衫走出人群,目光相對,陳堯朝她點點頭,然后走到了吳太太面前。 “陳少來了,山居客可是咱們杭城老字號,做生意最厚道了?!?/br> “是啊是啊,我記得前年有個老頭在山居客吃飯,他自己身體不好,醫生不讓他喝酒他偏喝,最后喝死了,壓根與山居客無關,結果山居客還是掏了一筆錢,哼,換成我啊,一分錢都不給,陳家人就是太心善了?!?/br> 吳太太聽了會兒,知道陳堯有名望,態度一變,抹著眼睛向陳堯訴起苦來,希望陳堯為她做主。 陳堯接過單據,仔細看過一遍,他皺眉道:“這位太太,上面的確寫了病因是食物中毒,可到底是哪種食物,您還需拿出證據才行,畢竟令千金昨日應該不僅僅吃了徐慶堂的面?!?/br> 吳太太眼眉一挑,剛要說話,陳堯又道:“若證實是徐慶堂的不對,她們該賠償,若證實與徐慶堂無關,您也該向徐掌柜道歉,并賠償徐慶堂的名譽損失、生意損失?!?/br> 他這番話說的在理,路人們立即附和起來,就算不信清溪等人,至少也不再偏幫吳太太。 吳太太瞅瞅清溪柔美的臉蛋,再看看風度翩翩的陳堯,忽然懂了,冷笑道:“我還以為陳少是公道人,現在看來,您跟徐掌柜才是一伙的吧?怎么,看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來英雄救美討好人家了?哼,我女兒昨天上午沒吃早飯,中午跟同學們去吃的西餐,干干凈凈,只有這家面館是新開不久的,不是她是誰?” “小蘭,你去報警?!标P乎徐慶堂的聲譽,既然講不清道理,清溪也懶得再多費唇舌,吩咐小蘭道。 “是,小姐您等著,光天化日之下,誰也別想欺負人?!毙√m瞪著吳太太道,說完就沖出人群,去警察局報案。 吳太太臉色微變,不過想到女兒昨晚的上吐下瀉,與女兒堅持是面館的面味道不對,吳太太很快又鎮定下來:“去就去,我還怕你不成?” 第52章 052 清溪帶著小蘭去了警察局,留翠翠、孟進打掃面館。 南湖分局的孫警官接手了此案,先向清溪、吳太太了解情況。 吳太太嗓門可大了,又哭又叫的,但才說幾句,留著平頭的孫警官便“啪”地拍了下桌子,直把吳太太唬得打了個哆嗦。 “這是警局,我問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再扯些用不著的或是狼哭鬼嚎,我不管是誰,先拉出去打頓板子?!睂O警官瞪著吳太太道,剛剛三十出頭的男人,個子不是很高,但看起來十分精明,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時,便叫人有種被蛇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吳太太不敢再撒潑,老老實實交待了她女兒的情況。 副手在旁邊記錄,孫警官點點頭,再叫清溪解釋。 清溪此時已經比在面館那會兒鎮定多了,有條不紊地道:“警官,我們面館雖然營業時間不長,但該有的手續都有,面館墻上掛著食品部去年頒發的餐飲許可證,您可以派手下去查,也可以重新請衛生部門去檢查店里的食材、衛生情況。還有,我記得昨晚吳小姐一行四人來店里吃的面,如果真是面館的問題,為何只有她出事了?” “醫生說了,每個人的免疫能力不同,同樣的毒藥,有的人一碰就死,有的就能扛過來,我女兒體質稍微弱點不行嗎?”吳太太立即反駁。 清溪只看孫警官:“事實到底如何,還請警官徹查,還我們面館一個公道?!?/br> 兩個女人,一個狀如潑婦,一個冷靜講理,孫警官當然看清溪更順眼,更何況,貌美的女孩天生就更容易吸引男人的好感。不過,孫警官沒那么膚淺,解鈴還須系鈴人,他戴好警帽,決定親自去審問臥病在床的吳小姐。 清溪、孟進也被他叫去了。 吳家住的比較偏,都快接近郊區了,兩房人一起住在一個小院子里。吳太太是寡婦,單獨將一兒一女拉扯大。吳家二老爺是個木匠,平時靠幫人打家具營生,生意不好不壞,吳太太的兒子從小跟著叔叔學手藝,長大后叔侄倆一起干。 孫警官率先跨進大門,一眼就注意到了院子里擺放的幾桶油漆——作案工具。 見孫警官意味不明地瞅了她一眼,吳太太撇撇嘴道:“警官,如果證明是面館的錯,他們是不是還得另賠我兩桶油漆錢?” 出來圍觀的吳二太太聽了,氣得在心里直罵人。油漆是他們家的,嫂子要拎油漆去討說法,她心疼舍不得,可嫂子非要用漆,想方設法往她心里添堵,要是大房花錢買油漆,嫂子肯定舍不得動,這會兒倒是又算計一份油漆錢了。 “吳映雪在哪個屋?”孫警官背著手,不耐煩地問。 吳太太瞪眼清溪,指著東邊廂房道:“屋里躺著呢,昨晚折騰一夜,都下不了地了?!?/br> 孫警官無動于衷,隨手點了點吳太太、清溪:“你們倆跟我進去,其他人都在外面等著?!?/br> “行,屋里亂,我先去收拾收拾!”吳太太眼珠子轉了轉,急慌慌先跑過去了。 清溪知道,吳太太肯定是有話要叮囑女兒,但她問心無愧,并不是很擔心。 小姑娘自始至終都平平靜靜的,孫警官高看了一眼,往東廂房走的路上,他輕輕咳了咳,漫不經心地道:“徐小姐放心,我孫建最恨別人欺負老實人,甭管她們有幾張嘴,白的就是白的,她們想抹也抹不黑?!?/br> 清溪微怔,對上男人溫和的細眼睛,她忙道謝。 孫警官嗯了聲,收回視線,背在后面的手指動了動。徐慶堂的面他沒吃過,但這半年里,他已經間接地聽說過兩次清溪的事了。第一次是去年八月清溪來杭火車上遇到劫匪,孫警官參與了劫匪后續的逮捕與處置,自然而然聽到些清溪與顧家的婚約。第二次,是秀城劫匪報復縱火殺人案,孫警官人在警局,對案情有些了解,可惜劫匪逃之夭夭下落不明,秀城那邊沒有線索,他們杭城警方就更沒有頭緒了。 今天出了這樣的糾紛,個人感情上講,孫警官是愿意相信清溪的,破例告訴清溪,是怕一會兒對質的時候,小姑娘因為孤身一人露怯。 東廂房里面,吳太太也在給女兒吳映雪吃定心丸,什么“娘一定為你做主”之類的,聽外面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她才跳到地上,假裝收拾房間。 吳映雪今年十六歲,長得白白凈凈,一雙桃花眼水漉漉的,任誰見了都要夸一聲漂亮。女兒底子好,所以吳太太才拼命攢錢將女兒送進杭城最好的女中,為的就是抬高女兒的身價,將來好嫁進有錢人家。 看到蒼白著臉蛋躺在床上的吳映雪,孫警官愣了愣,沒料到潑婦吳太太竟然能生出這么美的女兒。但吳映雪只是膚白眼睛漂亮,鼻子嘴唇都不算出挑,孫警官連清溪的美色都能視若無睹,對吳映雪,他更不會憐香惜玉了。 坐在椅子上,孫警官要吳映雪如實交代昨日一天吃過的東西。 吳映雪垂著眼簾,聲音細細的,更顯得可憐了:“周六,我,我睡了懶覺,沒吃早飯,中午與同學們在運河碼頭附近的西餐廳吃的,下午四處游玩,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晚上去徐慶堂吃面,我吃得時候一切正常,可回家路上肚子就開始不舒服,與我一起坐車的同學可以作證,然后一回家,我就……” 小手捂著肚子,吳映雪委屈無比地看向清溪:“徐小姐,我真的很難受,以后你們別再做不干凈的東西了……” “吳小姐,我有三個疑問想問你,可以請你先回答我嗎?”清溪客氣地插言道。 吳映雪眼里掠過一絲驚訝,隨即又坦然地道:“您問,我保證句句屬實?!?/br> 清溪環視一圈簡陋的臥室,問了第一個問題:“請問,昨天是不是顧慧芳小姐第一次主動約你出去玩?” 吳映雪眼角抽了抽,無意識地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