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張強小腹發緊,朝柳圓圓比劃了下槍:“故意藏著,專門留著讓哥哥搜身是不是?行,出來吧,哥哥好好搜搜?!?/br> 男人語氣粗鄙,清溪腦袋埋得更低,徐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看柳圓圓。 柳圓圓舒舒服服地坐著,慢悠悠抬起手,美麗的手指間,捏著一張薄薄的照片。 彎腰裝珠寶的張安先搶了過來,就見照片上抱著一對兒男女,女人身穿旗袍妖嬈性感,正是座位上的女人,男人一身筆挺的制服,動作親密地摟著美人,竟是大殺四方、威名赫赫的趙帥。 “這點東西算我賞你們的,還不知足,那就等著讓家里的老娘收尸吧?!睋尰卣掌?,柳圓圓掏出煙盒,抽了一根細煙出來,叼在嘴中,朝身邊的丫鬟使眼色。小丫鬟也是見過世面的,鎮定自若地幫主子點煙。 “大哥?”張安額頭冒汗,回頭問道。 張強敢搶富商,但絕不敢得罪趙帥,最想吃的妖嬈美人沒戲了,憋屈越發刺激男人的欲望,便朝小美人吼道:“出來!” 清溪猛地打了個激靈。 徐老太太更是緊緊抱住孫女,苦苦哀求:“錢都給你了,放過我孫女吧,我孫女是顧世欽親定的長媳……” “顧世欽算他媽個屁!”身為匪徒中的老大,被趙帥嚇了一次已經很沒面子了,張強怎么會再顧忌一介富商?給槍上膛,張強直接將槍頭對準徐老太太的太陽xue,冷笑道:“我數到三,要么松開你孫女,要么我送你去見閻王?!?/br> 徐老太太渾身發抖。 清溪跟著抖,倉皇之際,張強已經數到了“二”,但徐老太太依然沒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將孫女抱得更緊。 清溪淚水決堤。祖母重男輕女,一年到頭都在嫌棄母親生不出兒子,連帶著也不喜歡她們三個孫女,總叫她們賠錢貨,只看在與顧家的婚事上,對她稍微和顏悅色點。清溪有多心疼母親,就有多不喜歡祖母,可她沒想到有一天,吝嗇虛榮的祖母,會把孫女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 掙開祖母的手,清溪義無反顧地站了起來。 十五歲的小姑娘,慘白的臉上滿是淚水,像被雨水欺凌的白嫩丁香,可她倔強地揚起下巴,憤怒決然地與魁梧兇悍的匪徒頭子對視。 那一瞬間,整節車廂鴉雀無聲,只有窗外火車規律的轟鳴。 所有人都靜默地看著清溪,女人們攥緊了衣袖,男人們臉色鐵青。 柳圓圓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轉向窗外,她本涼薄,犯不著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再次令自己陷入危險。匪徒匪徒,窮兇惡極之人,一旦受了刺激,六親不認,惹急了一槍崩了她,姓趙的為她報仇又如何?如果她死了,男人做什么都沒意義。 “清溪!”徐老太太急了,拽著孫女胳膊就要拉孫女坐下。 張強卻一把攥住清溪手腕,野人似的將嬌小的女人扯了出來。徐老太太想搶人,卻被張安推回座椅上,堵住了去路。但張安也不贊成哥哥,皺眉抗議道:“大哥,沒時間了,你……” “收你的錢,不用管我?!睆垙姶拄數貙⑿∶廊藫У綉牙?,改成左手持槍勒著清溪肩膀,眼睛兇狠地警惕周圍的乘客,右手便要往清溪衣衫里探。 他背對張安,面朝顧懷修、陸鐸,清溪剛被張強鉗制,腦袋里一片混亂,什么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看見穿白色西裝的年輕男人攥緊雙拳,好像要站起來。她心頭猛跳,暫且縮回露出一絲的牛排刀,然而才冒出希望,卻見戴墨鏡的黑衣男人用腳踢了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不動了,匪徒的手卻碰到了她小衫衣擺。 再也不指望任何人,清溪咬緊嘴唇,牛排刀完全出袖,手腕一轉,刀柄入手,趁張強毫無準備,清溪倏地轉身,拼盡所有力氣朝張強心口扎去!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清溪聽見刀尖刺破皮rou,不是案板上的豬牛魚,而是活生生的人。 清溪手一軟。 張強恰在此時回神,驚怒之下,狠狠將清溪甩了出去。 男人魁梧野蠻,清溪毫無反抗之力,大腿撞上對面的桌子,不受控制地倒向一旁。 顧懷修伸手,接球般將嬌小柔弱的可憐姑娘完完全全抱到了腿上,清溪下落的沖勁兒太強,發簪只是輕輕刮了他一下,便將顧懷修的墨鏡帶了下去,歪歪地掛在挺拔的鼻梁上。終于摔穩了,清溪本能地仰頭,不期然地,跌進一雙寒潭般的眼睛中。 清溪忘了一切。 徐家與左鄰右坊關系都不錯,清溪原以為,倨傲冷漠的顧明嚴就是她見過的最冷的人,可眼前的這雙眼睛,幽深如湖,漆黑地叫人找不到一絲人味兒,比匪徒的猙獰還叫人懼怕,而這極度的冷與無情,恰好解釋了方才他阻止同伴出手救她的舉動。 意識重回現實,清溪立即就想起來。 顧懷修沒放,像觀察貨物般,肆意地打量懷中的小女人。 她很白,額前留著薄薄的碎劉海兒,烏黑的發絲襯得她的肌膚宛如丁香花瓣,細膩嬌嫩,又有種容易被摧毀的脆弱。她才哭過,杏眼中還汪著晶瑩的淚珠,驚慌憤怒地瞪著他,盈潤潤似月色灑在湖面的粼粼光波。 十五歲的丫頭,嬌小輕盈,抱在腿上沒什么分量,但她的身子很軟,隔著單薄的綢緞料子,少女窈窕的曲線清晰地印在了他身上。圓潤的肩頭,纖細的手臂,扭著的腰肢,依然青澀的臀形,再往下,是那雙調皮的腿。 短短的功夫,顧懷修已經摸清了準侄媳婦的底細,但他除了抱著她,旁的什么都沒做,甚至他都沒看清溪,目光早就移向了戰場。 “嘭嘭”兩聲槍響,清溪這才發現,黑衣男人的白衣同伴已經出手了,張強兄弟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倆個假冒的侍應生中槍摔倒,瞧不見具體情形。車廂中一片混亂,腰上突然傳來一股力氣,她被人推了出去。 “清溪,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徐老太太沖過來,急切地檢查孫女。 劫后余生,清溪埋在祖母懷里,嗚嗚地哭了出來。 娘倆坐回座位,其他乘客圍過來想拿回自己的失物,陸鐸冷冷環視一圈,使喚兩個一看就很有錢的男人,指指腳下道:“抬門口去,一會兒讓車警挪走,別耽誤咱們時間?!?/br> 他三招兩下擺平了匪徒,誰都服他,那二人立即動手搬人。 戰場清理干凈了,陸鐸攥著黑袋子,當著眾人的面,一樣一樣掏出財物,是誰的就給誰。 “這是我們的!”看見自家的東西,徐老太太趕緊叫道。 陸鐸笑著瞧她。 徐老太太忽然想起剛上車的時候,小伙子跟她打招呼,她卻把人家當流氓,神色難免訕訕。 陸鐸沒跟她計較,只在遞還東西的時候,玩笑似的道:“老太太親家的名號,在道上好像不太管用???” 徐老太太臉黑了,清溪低著頭,當沒聽見。 陸鐸還是那張真誠燦爛的笑臉,拍拍徐老太太,然后側身,指著窗邊的男人介紹道:“老太太記住了,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您就說您是申城三爺的故交,保管比那個顧世欽管用?!?/br> 徐老太太沒聽說過什么三爺,見柳圓圓夸張地掩住小嘴,伸著脖子往“三爺”那邊張望,比聽說她是顧世欽的親家還吃驚,徐老太太總算明白,為何匪徒搶劫這倆人卻視若無睹了,敢情也是啥厲害人物。 但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三爺再有本事,一會兒到了杭城,照舊要矮顧家一頭。 這么一想,徐老太太心氣順了,轉身哄孫女。 清溪心里很亂。 不知是不是她鼻子出錯了,她總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沾了那位三爺的味兒,淡淡的陌生氣息,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冒出來,再三提醒她那短暫的親密。 第4章 004 頭等車廂坐的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致作證張強四人乃匪徒后,車警便銬走重傷的四人,沒再盤問什么,火車公司另派管理人員過來賠罪道歉,并作了一定的賠償。 當車廂重新恢復平靜,徐老太太帶清溪去了衛生間,仔仔細細幫孫女拾掇了一番。 “如果顧家那邊沒人打聽,咱們也就當沒發生過,你別主動對人說?!笨粗鴮O女微微泛紅的眼圈,顧老太太低聲囑咐道,這樣的閑話傳出去,對孫女并不是好事。 清溪明白。 火車快到站了,娘倆前后腳跨了出來,徐老太太一身紫緞衣裙,目光矍鑠,頗有幾分大戶人家老太太的貴氣,清溪上面穿白緞繡粉桃花的小衫,下面配海棠紅色的長裙,面容嬌美儀態端莊,十分地賞心悅目。 有位女客遞給清溪一個贊美的眼神,很欣賞清溪面對匪徒時的勇敢。 清溪回以淺淺一笑,快到座位,發現制伏匪徒的白衣男子在看她,目光純粹并無惡意。想到這人曾經動過救她的念頭,只是被那位三爺制止了,清溪便感激地朝他點點頭。 陸鐸對清溪,是男人對美女單純的欣賞,隨便看看居然得到了美人的回應,陸鐸不禁一喜,大手摸摸口袋,捏出一張暗金底色的名片。找美人攀談之前,陸鐸謹慎地看向僅年長他九歲的舅舅。 顧懷修戴著墨鏡,又在看窗外。 這就是允許的意思,陸鐸樂了,湊到清溪那桌,將名片遞了過去:“清溪小姐臨危不亂,陸某十分欽佩,有機會的話,希望能與你交個朋友?!?/br> 徐老太太皺起眉頭,柳圓圓等乘客卻見怪不怪,時代不一樣了,男女之間可以自由來往。 清溪抬頭,對上陸鐸燦爛真誠的笑臉,她笑了笑,接過名片:“剛剛還要謝謝陸先生?!?/br> 陸鐸咧嘴:“直接叫我名字吧,叫大哥也行,先生顯老氣,我才十八?!?/br> 清溪低頭忍笑。 徐老太太嫌陸鐸油嘴滑舌,找借口攆人:“馬上停車了,陸先生快坐好?!?/br> 小姑娘柔美可人,老太太就惹人煩了,陸鐸最后看眼清溪,退回了原位。 清溪這才翻看手中的名片,男人名叫陸鐸,職位是申城東盛汽車行的副秘書。 東盛汽車行? 清溪從來沒聽說過。 “東盛是申城目前最大的汽車行,老板便是那位三爺?!绷鴪A圓不知何時探過身子,掃眼名片上的文字,輕聲向清溪介紹道,說完笑了笑,托著下巴斜睨臨窗的男人:“聽說這位三爺也姓顧,兩年前留美歸國,憑借龐大的財力狠辣的作風,迅速在申城站穩腳跟,軍政商都有人脈,無人敢惹。不過三爺深居寡出不喜風頭,記者從未拍到過他正臉,也挖不出三爺回國前的任何事跡,沒想到橫空出世的三爺,居然這么年輕帥氣?!?/br> 話里話外,充滿了對顧三爺的欣賞。 清溪忍不住地看了過去。 斜對面的男人姿態慵懶,寬大的黑色墨鏡擋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上面英挺的長眉,以及線條冷硬的下巴。他膚色白皙,臉型輪廓俊美,清溪明明見過墨鏡下的那雙黑眸,現在卻無法將男人的五官聯系到一起,以至于腦海里的模樣是模糊的,唯有他眼里徹骨的冷漠,強烈地印在了她心頭。 顧三爺,一個事業有成卻冷漠無情的人。 清溪收回視線,不再看。 火車終于停穩了,乘客們陸續下車,清溪扶著祖母往外走時,旁邊的兩個男人還沒動。但清溪也沒閑心關注兩個陌生人了,距離車門越來越近,她開始有些緊張。 不出意外的話,她的娃娃親未婚夫顧明嚴,應該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徐老太太先下的車,清溪剛要邁腳,就聽旁邊傳來一道客氣的聲音:“老太太辛苦了?!?/br> 那聲音低沉平穩,禮貌卻隱含疏離。 清溪一邊下車,一邊隨意般朝那邊望了過去,闖入眼簾的,是一個年輕挺拔的男人。二十歲的顧明嚴,比三年前高了一大截,穿一身做工精良的淺色西裝站在那兒,鶴立雞群,吸引了來來往往乘客的視線。 顧家大少爺的氣度自然不俗,容貌更是百里挑一,劍眉斜飛入鬢,一雙黑眸明若星辰。 如果不是他神色淡漠,投過來的視線不帶任何感情,清溪或許會很滿意這門婚事。 儀表堂堂又家世顯赫的男人,哪個懷春少女不愛呢?可顧明嚴擺明了不喜歡她,清溪便也只把他當成父母之命的未婚夫,不多投入一分感情。 “清溪也辛苦了?!蓖炖咸堰^后,顧明嚴繼續問候未婚妻。 清溪笑著搖搖頭,安靜矜持。 徐老太太抿了下嘴角,不滿孫女冷冰冰的態度,兩家的婚事肯定是不會變了,但小兩口的感情深厚將決定日后顧家對徐家的照拂程度,因此骨子里守舊的徐老太太,破例希望孫女對顧明嚴主動熱情些,將顧明嚴迷得團團轉才好呢。 “祖母、母親盼望多時了,咱們先回去吧,車就在外面?!焙唵蔚目吞缀?,顧明嚴引著徐老太太、清溪往車站外面走,自有跟班幫忙提行李。 顧明嚴開自己的車來的,是輛黑色福特,杭城有錢人多,這樣的車并不罕見,在秀城卻是稀罕物。徐老太太第一次坐汽車,表面上裝得很平靜,上車的時候卻不小心撞了腦袋,“咚”的一聲特別響。 徐老太太紅了臉,清溪也挺尷尬的,偷瞄顧明嚴,還是那張淡漠的臉。 看著祖母坐好了,清溪跟著要上去,剛要抬腳,旁邊忽的一黑。她仰頭,卻是顧明嚴站在旁邊,一手高抬擋在車門上方,擔心她撞到似的。 “謝謝?!鼻逑焖偕狭塑?,心跳不穩。 顧明嚴緊隨其后,坐了倒座,對面就是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