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住了不止她一個，另外兩個女孩此時睡得正熟，微微打著鼾，她沒將人叫醒，拿了木盆和洗漱用品，到院子里的井邊打水梳洗。

    雖已開春，天依舊冷得很，從井里打上來的水冒著霧氣，看著暖融融的，觸手涼得透骨，冰涼涼的布巾剛貼到臉上，整個人一個激靈，頓時完全清醒了。

    姜芮輕輕呼出一口氣，抬眼遠遠望著主宅方向。

    她的目標，是鳴山莊莊主凌淵。

    這個世界的任務進行得不如前幾個順利，此次目標不好接近。

    大約是碎片所蘊含的靈魂力量比以往更強，從前，她在附身之前，能夠以元魂狀態跟在任務目標身邊，觀察他的性格行事，思考應對方案，但這次，只要她接近目標一定范圍，對方就似乎有所覺察，雖然不至于看見她，但明顯變得敏銳而警惕，她試過幾次之后，終于放棄。

    因對凌淵不夠了解，她不好貿然選擇他身邊的人附身，只能從長計議。

    恰好那時，這具身體原主剛被買進府中，因感染風寒一病不起，府里管事不愿在病秧子身上多花功夫，任她自生自滅，很快就沒了，姜芮與她交換了條件，得到身體的使用權。

    她的愿望只有一個，因自小被人拐賣，年紀又太小，記不住家鄉所在，所以希望姜芮能夠找到她的父母，若實在找不到，就罷了。

    姜芮得到她的身體，自然很快就痊愈，原本她們這一批小丫鬟，是要分派到各院去做掃灑粗雜活的，恰好當時廚房里缺幾個打下手，廚房管事來挑人，問誰會些廚下的活計。

    比起去廚房，當然是到各個院里去做活更體面些，而且還有機會遇上莊主、客人，和一些有頭有臉的管事護衛，比油膩膩臟兮兮的廚房更吸引那些小姑娘們，因而當時只有姜芮一人站了出來。

    她的想法挺簡單，想要往高處去的人那么多，但高處的位置就那幾個，一個蘿卜一個坑，這一大群人爭破了頭，都還未必能爭上一個。

    她自己一大把年紀，雖然有任務在身，但要她拉下臉和一群十來歲的小姑娘使心機、斗心眼，還真做不到。

    去廚房也未必就沒有出路，她自問在廚藝上有點天賦，又有前面幾個世界的積累，過些年，等她成了府上的大廚娘，有資格專為莊主做飯，只要到時在飯菜里花點功夫，添點靈力，不也同樣能夠達到蘊養凌淵靈魂的目的？

    就算這條路走不通，大不了熬到凌淵老死，再去找他下一世嘛，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最多的就是耐心。

    她洗漱完，在水邊梳好頭，才回房把另外兩個小姑娘叫醒，自己則披著灰蒙的天色趕往廚房。

    廚房里已有了亮光，她踏入內，就見灶下坐著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正是府中的廚娘李媽。

    聽見響動，李媽抬了抬眼皮，看見是她，嚴厲的臉上柔和幾分，“三娘來啦?！?/br>
    李媽就是當初去挑人的管事，因一群小丫鬟中只有姜芮站出來，她索性就只帶走了姜芮一個，原本打算使喚著看看，要是不夠機靈，就再讓人去買幾個。

    結果沒料到這小丫頭看著瘦小，干起活來手腳利索得很，嘴巴又甜，一口一個李mama，喊得李媽心頭歡喜，如今儼然已經把姜芮當成了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

    “李mama又早起了，不是說燒水的事放在給我就好嗎？”姜芮幾步走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身邊。

    “今天情況不同，昨天晚上總管臨時告知我，莊主歸期提前了，中午就能到，我一會兒跟著采買的人一起上街，挑些新鮮的食材，做幾樣莊主喜歡的，起早了，順便來燒個水?！?/br>
    “哦?！苯菗沃掳忘c點頭。

    李媽偏頭看她，小姑娘的臉在橘黃色火光映照下，顯得明媚又可人。

    連她也沒想到，當初這小丫頭看著干干瘦瘦的，跟個豆芽菜似的，跟著她在廚房里干了幾年，整個人脫胎換骨、亭亭玉立，比一些一等二等的大丫鬟還要亮眼。

    她一面自得于自己的飯菜養人，一面又有些憂心，怕廚房里留不住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她也算見得多了，府里頭稍有些姿色的丫鬟，少有不想攀高枝的。

    可話說回來，要是三娘真的能夠攀得上，不說去給人做姨娘，只說是護衛頭子、管事的正頭娘子，李媽心里又要為她高興，畢竟她也不忍心，讓這么朵花兒似的小姑娘在廚房cao勞一輩子。

    “等莊主回來，廚房里要是閑了，你也去前都看看熱鬧?！崩顙屨f。

    姜芮歪歪頭，“沒什么好看的，不如在廚房里暖和?！?/br>
    “傻孩子，哪里不比廚房好玩？”李媽說著，想到什么，又問：“是不是主院那幾個丫鬟給你臉色看了？”

    “沒有?！苯切α诵?。

    李媽卻微微放了臉，“那幾個丫鬟頂著個大丫鬟的名頭，就自以為是未來的姨娘了，平時看那個不順眼，看這個不高興，霸道得很。也不想想看，這么些年來，莊主房中可曾有過一個人？可曾讓誰近過身？她們雖說是大丫鬟，也不過是場面上好聽，實際上莊主在時，她們連房門都進不去，一個一個就做起美夢來，也不看看前面那些人的下場。人吶，要有自知之明?！?/br>
    李媽有個女兒，現在已經出嫁了，聽說早些年也被主院里的大丫鬟奚落過，因此提起那幾個人，就一有一肚子話說。

    姜芮只在一旁聽著，并不插話。

    沒多時，廚房里其他人來了，李媽才不再說，交代了姜芮幾句，與采買的人一同出府。

    廚房中慢慢熱鬧起來，熱氣蒸騰，再感受不到料峭春寒。他們這個廚房，只負責莊主、府上門客的膳食，不像下人的廚房一做做一大鍋，但是量雖然少了，卻更加精細，追求的是色香味俱全，李媽帶了姜芮那么久，如今也只放心把早膳交給她。

    做事的人不少，有的負責熬粥，有的和面蒸饅頭，有的剁菜餡兒，姜芮負責掌管火候和調味。

    別看只是簡單的步驟，什么調料加什么調料不加，加多加少都有講究，而且不是人人能學，李媽把姜芮看作了自己的徒弟，才教給她，而其他剁陷和面的，連學的資格都沒有，就是想自己琢磨，也沒有那么多面粉餡料可以給他們浪費。

    雖然姜芮早已經會了，但李媽要教她，她依舊學得認真。

    因為莊主還沒回府，不用做他那一份，門人卻有不少，不多久，那些門人院中伺候的人紛紛來提食盒，等幾十個食盒全部被提走，今日廚房第一波忙碌才算過去。

    眾人一同坐下來吃早膳。

    “唔好吃！餓死我了，剛剛聞到味道就快要忍不住，好歹能輪到我們吃飯了?！闭f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叫柳柳，比姜芮現在還小幾歲，是去年剛調進廚房來幫忙的，小姑娘很活潑，愛笑又會說話，挺討人喜歡，“三jiejie的手藝就是好！”

    姜芮笑了一笑，說：“今天包子好吃，全因為伍兒的面和得好，還有張嫂子陷剁得細，我可不敢一個人把功勞全攬了?！?/br>
    另外兩人忙又笑著推脫，正說著話，忽然沖進來一個小廝，連聲道：“莊主回來了，快把早飯給我！”

    這話一出，一桌子人嚇得都跳起來。

    大伙都知道莊主中午才會到府，根本沒有準備他的早膳，這會兒突如其來的一出，到哪里找吃的給他？

    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個臉色發白。

    那小廝急得跺腳，“快呀，一會兒總管來罵人了！”

    想到總管那張臉，廚房里的人一陣后怕，忙又齊齊看向姜芮。

    李媽是這里的掌事，她被李媽當做徒弟培養，雖然年紀比這里有些人小，可這種時候能出頭的也就只有她。

    姜芮微微擰眉思索，很快指揮分配下去，“伍兒，我看剛才的面還多了一些是不是？你馬上切些面條，張嫂子，你看看廚房里還有什么新鮮的菜，多找幾樣切成絲，小許去把前些天養在后面的鱔魚撈出來，清理干凈?！?/br>
    她一發話，杵著的人個個似乎找到主心骨，忙各自去忙碌。

    姜芮又給柳柳使了個眼色，讓她發揮嘴甜的長處，跟那小廝說兩句好話，好讓人替他們去總管面前擋一擋，多爭取點時間，而后自己才挽起袖子，圍上圍裙，準備下廚。

    作者有話要說：

    姜芮:回來晚了沒飯吃！【揮舞大勺】

    老八:夫人說的是?！疚⑿Α?/br>
    第140章 輪椅大佬02

    其實廚房里的粥和包子還有一些，但莊主的早膳，總不能吃得和尋常門人一樣，況且從小廝口中得知，這次一同回府的，還有莊主的朋友，那就更不能怠慢。

    出去采買的人還沒回來，府里雖然有活雞活鴨，但宰殺起來耗費時間，而且用來待客太過尋常，所以，姜芮想了想，打算做一道鮮香嫩滑的鱔絲面為主食，再以其他小食輔佐。

    后頭水缸里的鱔魚，是前幾日伍兒抓來玩的，春季鱔魚才出洞，比較干瘦，好在養了這些天，長了些rou，看著還算肥美。

    將黃鱔摔暈，肚里的東西清理干凈，剔去骨頭，切成鱔絲，和料酒蔥姜一起下鍋焯水，撈起來放入油鍋中，加姜絲、料酒醬油爆香，稍微燜煮后兌入廚房常備的高湯，放筍絲、香菇絲、白菜絲，小火煮開，最后勾芡淋香油，撒入少許胡椒粉調味，澆在已經煮熟的面條上即可。

    姜芮動作熟練，又有不少人打下手，整個過程不到一刻鐘便完成。

    有了兩碗熱騰騰的鱔絲面，再配上先前做好的雞絲粥、山珍包子、幾碟小菜，裝了兩個食盒，讓那小廝提走了。

    廚下的人無不抹了把汗，柳柳對著那小廝的背影做鬼臉，“真討厭，就會一個勁催，哪一次莊主回來，不是先洗漱更衣的？時間明明還寬裕，他卻恨不得我們立刻變出一桌子菜來，我們又不是神仙?！?/br>
    張嫂子坐在桌邊喘了口氣，說：“他也不容易，去早了未必有獎賞，去晚了前頭要罵人，只能來催咱們。好在今天有三娘在，不然我們一群人都得挨罵，說不定還要罰月錢呢?！?/br>
    “對啊，”柳柳轉頭看向姜芮，一臉崇拜，“三jiejie剛才好厲害呀，勺子舞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比府里那些護衛練功還好看?！?/br>
    姜芮笑道：“剛才不是說餓？現在終于閑了，趕緊吃飯吧，一會兒李mama回來又有活干?！?/br>
    柳柳說的沒錯，那小廝將食盒提到主院，莊主還未更衣完畢，好在食盒內有炭火，可以保溫。

    就算如此，主院里的大丫鬟還是面帶不滿:“怎么現在才送來？”

    “一個個越來越懈怠了?！?/br>
    小廝只得笑著賠話。

    凝香和云香一人接過一個食盒，放到偏廳桌上，等遠遠聽到莊主和客人聲音，忙把早膳端出來，各自退下。

    這是府中的規矩，她們雖然是大丫鬟，但莊主平時并不要人到跟前伺候，一些掃灑換洗的活，也只能莊主出了房門才做。

    她們的地位是比府中其他下仆高些，平時也頗有幾分高傲，但是在莊主面前，并不敢有絲毫放肆，那些膽子大的，都已成了前車之鑒。

    由遠及近聽到兩人在說話，可腳步聲卻只有一個，不知說了什么，其中聽著年輕些的聲音忽然大笑起來，與此同時，來人掀開偏廳門簾。

    先入內的是一名高挑青年，瞧他容貌英俊，行動灑脫，身后背著一柄劍，是幅江湖少俠的打扮。

    他走進來后，沒有馬上入座，而是往旁邊跨了一步，將門簾高高打起，嘴里說：“你這個習慣當真古怪，明明有人伺候，卻不放在屋里，我看你是成心要我給你做個打簾的門童?！?/br>
    “有勞柳賢弟?！绷硪坏缆曇舻?，只聽嗓音略低，富有磁性，而后才見人走進來，確切的說，是坐在輪椅上，無聲無息滑進來。

    此人就是鳴山莊莊主凌淵，看他相貌俊美，神情溫潤，氣度儒雅，可若要猜其具體年紀，卻叫人看不出來。

    鳴山莊在江湖上崛起，只是這十來年的事，誰也不知其主人是從何而來，有什么背景，只知他一夜之間就建立了如今名聲在外的鳴山莊，更叫人難以置信的是，莊主竟是個不良于行之人。

    早些年，不是沒有人欺他行動不便不變，想要上門占些便宜，結果個個有去無回，江湖上一時之間議論紛紛，以為又多了個魔門邪教，后來才知，那些上門打秋風的，竟在莊主勸導之下，棄惡從良，做了莊內門人。

    這幾年，鳴山莊在江湖上每每諸多義舉，為人稱道，莊主凌淵亦成了正道上頗具名望的俠義之士。

    此次凌淵出門，明面上是為祝賀武林盟柳盟主六十大壽，實際卻是與正道諸位同仁共商討伐魔教之計。

    而這位柳行風柳少俠，則是柳盟主老來之子，與凌淵素有些交情，是鳴山莊?？?。

    等凌淵進門，柳行風才放下門簾，深吸一口氣，贊道：“好香，李媽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說凌兄凌大哥，你真的不準備割愛？或者把李媽借小弟幾個月也行啊?！?/br>
    凌淵溫言笑道：“李媽乃是大活人，又不是一柄劍，一桿槍，說借就借，況且她丈夫兒女都在本地，哪能輕易舍下跟你回柳府？”

    “唉，怎么我家里的廚娘就沒一個比得過李媽？”柳行風搖頭嘆息。

    其實柳府偌大的府邸，未必找不出一個廚藝強過李媽的，只是柳行風自小到大吃慣了，才不覺得好，要是真讓李媽跟他回府，或許過一陣，他又吃膩了

    凌淵對此心知肚明，笑而不語。

    兩人入座，柳行風迫不及待舉筷，“唔……這是鱔魚？看著黑漆漆的，味道還不錯，滑嫩鮮香，豐潤肥美，李媽果然沒叫我失望?！彼麆幼餮杆?，幾下吃進小半碗面，難得不曾給人狼吞虎咽之感。

    凌淵先喝了半碗粥，才夾起一根鱔絲，剛咬下一口，眉頭一動，又放下筷子，拉動桌邊的搖鈴。

    立刻有人入內回話，是剛才去廚房提食盒的小廝。

    “李媽不在廚房？”凌淵問他。

    那小廝忙說：“李媽以為莊主中午才到府，和采買孫管事上街去了?！?/br>
    柳行風將口中的面咽下，奇道：“那今天早飯是誰做的？”

    “回柳少俠的話，是廚下秦三娘做的，都說她是李媽的徒弟?！?/br>
    “秦三娘？”柳行風摸著下巴思索，“我怎么沒聽過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