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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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讀假讀暫且不論,但扎進書房那刻苦架勢,若讓余三娘瞧見,估摸得去徐家祖墳捎話,說你們老徐家不出幾年,得出個金科狀元。 趙郁才進院門,就見徐風堇靠在書房的窗廊上搖頭晃腦,朗誦詩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公子,我心好逑?!庇址豁?,正巧瞥見趙郁,便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哎,就在我前方?!?/br> 早先說過趙郁這人的溫雅不是裝的,他雖心黑,卻從不輕易動怒,即便是生氣,也笑吟吟得不說重話,從不讓人挑出毛病,少有的那次黑臉,也讓徐風堇瞧見了,可徐風堇臉皮厚,裝傻充愣,認真讀書,見了趙王爺就念情詩,反正他表了心意,也是當真不會寫害臊兩字。 天入酉時,日薄西山,近來越發炎熱,到了這會兒才有些涼意,院中花木蔥蘢,翠蔭碎影,趙郁并未理他,待程喬將清單拿來,坐在石桌前勾勾選選。 夏日正濃,呱噪蟬鳴,伴著徐風堇的朗朗書聲,院子里甚是熱鬧,程喬怕有蚊蟲叮咬,便在桌子擺了盤熏香,又抬頭看看書房,對趙郁說:“王爺怎么不讓他走?!?/br> 趙郁執筆,在八寶南瓜盅上畫了個叉,又在蜜汁櫻桃rou上畫了個叉:“自然讓了?!?/br> 程喬道:“那他怎么不走......” 趙郁道:“他說他耳聾?!?/br> 程喬難以置信:“他,他怎如此無賴!” 耳聾那位無賴此時大聲朗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若不往?子定不會來!” 趙郁又劃掉一道糯米藕夾,心道:沒白學,會篡改詩經了,若是前人聽見,怕是能氣得死而復生,跳起來揪他耳朵。 徐風堇讀了半天喝口糖水潤喉,見趙郁依舊不動如松,背著手從書房施施走來,自顧坐他對面,瞧著桌上的清單,驚訝道:“王爺是要宴客?” 趙郁沒理他。 徐風堇見菜色酸苦辣咸,就是少了味甜,覺得趙王爺也是小心眼的可人愛,嘿嘿笑道:“王爺竟這么了解我,劃掉的全是我愛吃的?!?/br> 趙王爺頓了頓筆,覺得是有些不對。 徐風堇趁機道:“王爺腳好點了嗎?我那日說完一時臉熱,走得匆忙,將王爺落在樹上,是我不對,我給王爺道歉?!闭f著便將雙手伸出,舉到石桌上面。 此時晚霞余暉,彩云似錦,桌上盤香裊裊,淡淡飄香,趙郁盯著徐風堇手上那一捧淡紫綠梢的狗尾巴花,怔了怔。 徐風堇道:“古人常言,鮮花贈君子,我本想在花園摘一捧粉團月季聊表歉意,但又知道王爺愛花,定然不舍,也就沒敢碰府內的花花草草,碰巧今兒個溜達到后門,看見土坡上長了不少狗尾巴花,這花名字雖然不雅,但又美又香,還表思念,正如我與王爺一日不見,如三月兮?!?/br> 趙郁聽他一通胡謅,眼角直抽,最終放下筆墨,將宴客清單推到徐風堇跟前,說道:“你若是無所事事,就去籌備打點宴客事宜?!?/br> 徐風堇道:“王爺真的交給我辦?!?/br> 趙郁道:“自然?!?/br> 徐風堇將那捧狗尾巴花遞到趙郁手中,翻翻菜品清單:“王爺信得過我?” 趙郁道:“為何信不過你?” 徐風堇理所當然:“我心悅王爺,王爺卻對我無情,我若是由愛生恨,將宴客的事情故意搞砸,怎么辦?” 趙郁道:“你自然不會?!?/br> 徐風堇假意驚道:“王爺如此篤定,莫不是對我動了情?” “......”趙王爺一時不知作何表情。 徐風堇眨眨眼笑:“那我今晚是不是能宿在外宅,與王爺抵足而眠,談天說地?” 趙郁側了側頭,一臉茫然:“王妃方才說些什么?本王這耳朵,怎就莫名的聾了呢?” 第23章 清單 對付無賴最好的方式就是比他更加無賴,趙郁雖是個人精,但也覺得自個兒這些年的鹽是吃少了,竟還能碰見徐風堇這樣一個特例,偌大京城傾慕趙王爺的人也不少,暫且不說他心腸如何,面上卻霞明玉映,雅人深致,有許多閣中閨秀勾欄才女對他情切相思,但礙于身份端貴也沒人敢明著說,左右暗示,趙王爺都視而不見,或說他心思叵測,兒時那份要命深仇還沒得報,哪有心思搭理旁人拐外抹角的風花雪月。 遇到徐風堇這么如此了當的,趙王爺也一時難拿,他本就防備心強倒并未全信。 目送領了任務的徐風堇出門,趙郁拿著那捧狗尾巴花獨自回到書房,他沒人交心,此時想找個人談論談論都無處訴說,只得給千里之外戰火之中的六王爺去了封信,大致道:我近來碰到個難纏之人,兄長可知道,若有旁人鐘意你,都是如何表達?又該如何分辨真假? 此封信件快馬加鞭來回也得一月,這一個月他且見招拆招,還能再讓那個耍無賴的滑頭鬼拉到樹上胡作非為? 巧著徐風堇也遇到了難題,皇家宴客與民間大為不同,規矩繁多,菜色講究,飛禽走獸時令鮮蔬,煎炒烹炸,鹵蒸燉煮,樣樣都要缺一不可,酒也得是百年奇珍,無論溫烈濃淡,都得備上,任君挑選。 徐風堇琢磨一宿,頭發楞讓他扯掉幾根,他一個臨安小倌,見識過最奢華的宴客場面,便是太子太傅的壽辰壽宴,燕翅鮑肚自然也都嘗過,但沒有比這更奇更珍的了,趙郁昨天給他那份清單只是菜品,入夜之后竟還派人送來湯羹面食,名字取得五花八門,字尚且還認不全,味道更不知是好是壞,除此之外還有百兩銀子,缺什么便讓他安排去買,好的貴的,絕不能丟了皇家顏面。 徐風堇拿著一錠銀子問岑靈:“什么是好?什么是貴?” 岑靈想了想,打個比方道:“昕哥兒的衣服不如阿堇的好,阿堇穿得便是南館最貴的布料,一尺要三十文錢?!?/br> 徐風堇拍拍他的腦袋,嘆道:“原來你家道中落之前也不是大戶人家,還是把清單里筆畫最多的字幫我勾出來罷?!?/br> 本想試試自個兒籌備,回頭讓趙王爺眼前一亮,沒準經此一役太陽打西邊出來,趙郁就為他出眾的能力傾倒,繼而對他敞開心扉,從此相親相愛? 想著是挺好,但沒見識也不能光逞強,萬一真搞砸了,趙王爺絕不會瞧他長得好看就寬大處理,沒準兒還借此機會怪他辦事不利,頂著笑臉休了他,那可萬萬不能冒這份風險,徐風堇為自己找夠了理由,心里挺美:我真是沒用,果然還是要請夫君幫忙,真是太難為他了。 趙郁本以為徐風堇今日不會再來外宅,畢竟那么多事兒有他忙,誰成想剛拿過鏤花銅壺給一株新移的雪染茉莉澆水,就見他從門外走來。 趙郁待腳步聲近,問道:“王妃是都忙完了?” 徐風堇說:“還沒,我第一次做這些,好多不懂,是要請教王爺?!?/br> 趙郁道:“有不懂的,去問程喬罷?!?/br> 程喬正站在趙郁身邊挺著胸脯,徐風堇突然一樂,走過去道:“那就麻煩程喬哥了,我想問問,這道菜叫什么名字?” 認字?程喬一愣,這他哪里知道?趙郁又不用他收信,也沒教過他啊……如此趕鴨子上架,程喬也只能盯著徐風堇指的那處抓耳撓腮,嗯嗯啊啊半晌,最終還是求助他家主子。 趙郁這次倒是痛快,瞥了眼道:“念瓠?!?/br> 程喬便對徐風堇說:“念瓠!” 徐風堇恍然大悟,笑著“哦”了一聲:“那這個呢?” 程喬苦思冥想,故技重施再次看向主子,趙郁又瞥了一眼道:“念穰,桃穰酥?!?/br> 程喬夾在兩人中間,便對著徐風堇說:“念桃穰酥!” 徐風堇目光灼灼盯著程喬,卻從他眼睛里看著趙郁:“穰?是里面裹著桃rou?” 程喬扭頭,趙郁便道:“是將桃rou搗碎作餡兒?!?/br> 程喬“嗯嗯”附和做餡兒,再次看向徐風堇。 徐風堇便道:“是偏甜,還是偏淡?是做甜食,還是能做面食呀?” 程喬不知,又看向趙郁。 趙郁道:“這道菜本王沒有吃過,去問問廚子吧?!?/br> “嗯!” 程喬立刻道:“奴才這就去問?!闭f著一溜煙地跑出院門,去了廚房。 趙徐二人眨了眨眼,對上彼此目光,同時扭頭看向程喬小跑的背影,又噗的一聲,同時笑了出來。 趙郁將銅壺放在石桌上,眉目舒展:“本王是讓你去問廚子?!?/br> 徐風堇沒理他這茬,像是發現秘密似的:“原來王爺先前都是假笑,今個兒才是真笑?!?/br> “哦?你怎見得?”趙王爺坐下,拿起放涼的茶碗撇撇茶沫。 徐風堇道:“以往王爺笑時,目光幽深,讓人捉摸不透,可今天卻若秋水驚鴻,燦若斗星,真應了我才學得那句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之......” “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br> “對對?!毙祜L堇陡然記起,又笑瞇瞇地坐下,盈盈眉眼勾挑之間含珠帶露,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趙郁才要提醒他這句不是形容星斗,掀茶蓋的手上猛然一頓,發現自己著了道。 果然徐風堇說:“原來王爺也覺得娶了我還不錯啊?!?/br> 趙郁將茶碗放下,問道:“不知王妃去沒去過南城?!?/br> 徐風堇說:“還沒去過,自我進京之后全在王府,只出過兩趟大門?!庇制诖龁柕?“是有什么好玩的?” 趙郁道:“也沒什么好玩的,倒是有堵城墻,寬向六尺?!闭f著又端詳徐風堇的左右臉頰,抬起兩手將它們一同捏起來,說道:“不知王妃的臉皮與那道城墻比起來,誰更厚一些?!?/br> 徐風堇的嘴臉變形,被中了招的趙王爺拉來扯去生生揉成個面團,卻依舊咯咯笑個不停,支吾道:“王,王爺別氣......不如我請你去嘗嘗......桃穰酥如何......也好定奪是甜是淡......一同安排清單?” 趙郁放手,笑道:“本王說了要與你一同安排清單?” 徐風堇臉頰帶紅,明明是方才捏得,看起來卻像含春羞的:“王爺沒有說,是我離了王爺不行,求著王爺幫我?!?/br> 第24章 對賬 前些日子還說自個兒是吃軟不吃硬的主,一轉臉就忘到了后腦勺。 趙郁對他笑,他便笑。 趙郁冷著臉不知怎么應對,他更是笑。 徐風堇也不知哪學來的處世之道,能進能退,沒臉沒皮卻又知點到為止,想來是在南館客人見多了,對人心拿捏有度,不讓自己吃大虧,還得想法子賺錢還賬。 趙郁倒了杯涼茶,特意提點他別忘了自個兒的本性,想讓他知難而退,于是親自教導:“若是有人待你不好,你該對他更差才行,不然便是你心照明月,明月照溝渠,人要有氣節,不可把自己活得太低?!?/br> 這話倒是和他恩公說得又有幾分相似,徐風堇咬開廚房送來桃穰酥,guntang稠香的桃漿迸進口中燙得他直在嘴邊扇風,隨手拿起趙郁的茶碗喝了兩口,才道:“那是對旁人,王爺是我的意中人,怎么一樣?!?/br> 趙王爺便道:“全都是人,有何不同?” 徐風堇道:“當然不同,我剛認識王爺時,你給我下套我全都要找補回來,如今我喜歡王爺,王爺便是我心上人,你若再給我下套,我心甘情愿地往里跳,王爺如今做什么我都覺得好,你對我笑,我便開心,你冷臉不悅,我便想方設法讓你笑?!?/br> 趙郁問:“那豈不是很累?” 徐風堇說:“不累啊,一看王爺就沒動過真情,若是哪天,我心上人因為我的一言一行喜悅高興,那可是天大的美事?!?/br> 趙郁問:“王妃曾經喜歡過誰?” 徐風堇道:“沒有啊,王爺可是第一個讓我噗通噗通小鹿亂撞的人?!?/br> 趙郁見他毫不掩飾,又問:“那你怎了解的如此清楚?” 徐風堇道:“花柳深處全是****,我見得多,自然就懂得多?!闭f著一臉壞笑,身體前傾,險些趴到桌子上:“這情啊愛的,可難了,不過既然我與王爺成親了,我便發發善心,親力親為地教教王爺如何?就先從床笫之......” 趙郁眉角抽動,挑起折扇,擋在他紅唇之上:“王妃不是讓我幫忙整理清單?” 徐風堇連連點頭:“王爺同意了?” 趙郁為了阻止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郁王府的院子里大談床笫之歡,只得說道:“我只告訴王妃一些簡單事宜,其他還要你親力親為?!?/br> “那是自然?!毙祜L堇目的得逞,一搖一擺地跟著他了書房,心情大好。 婆娑月影,夜半床前,趙王爺躺在屋里少有的睡不著覺,他起身走到門口,踹了兩腳睡倒在地的程喬,程喬迷迷糊糊地睜眼道:“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