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們在橫濱上岸,天和去逛了公園的跳蚤市場,找到了心儀已久的一幅浮世繪,讓關越挾在胳膊下,走了一路。作為獎勵,天和則邊走邊喂他吃章魚燒。 他在富士山下與關越泡了溫泉,那天關越口渴,喝多了幾杯清酒,傍晚時臉色發紅。落地窗外是寬廣的湖泊,遠方是夕陽下的富士山,那天的記憶,僅次于他們的第一次,也是對天和來說,最美妙的一次。 煙火大會后,看螢火時,天和總忍不住打趣關越,關越居然被天和揶揄得紅了臉,抓了只螢火蟲給他,試圖引開他的注意力。 許多個在茫茫大海上暴雨傾盆,雷鳴電閃的夜晚,天和便蜷在關越懷里,兩人看著遠方的黑夜與閃電。關越一手抱著天和,一手攤開詩集,給他念普希金的詩歌。 那是一種極其奇異的體驗,仿佛在這遠離塵世與喧囂的小天地里,能窺見茫茫海面與天空深處的眾神。天和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關正平朝他說過的話,他離開了epeus,離開了他的故鄉,從此一去不復返,也再無任何消息。 這個時候他在遠方,是否也仰頭眺望著一樣的漆黑雨夜? 他們在仁川與首爾……老有游客想找他合照,關越被合照的人搞得很不高興,路上還吵架了。 香港的夜市、雅加達的燈火、芭提雅的霓虹燈、恒河燈節紀念杜爾迦的璀璨火光,晨浴的修行者…… 哈利法塔下的音樂噴泉、阿布扎比沙漠中的盧浮宮、馬爾代夫繁星般的小島。 離開馬累的第三天,在廣袤的印度洋上,天和看見了旋轉著躍出水面的巨大鯨魚! 從房間看出去,發現鯨魚的一刻,天和馬上拍拍關越,說:“快看!” 關越抬起頭,天和靠在關越懷里,一起怔怔看著遠方那只躍出海面的抹香鯨,它是如此龐大、如此震撼,導致整條船上的游客一起大喊起來。 天和笑了起來,鯨魚落回海中,關越則不受干擾,繼續低頭吻他。 “然后呢?” “鯨魚??!”天和指著落地窗外,又抬頭朝關越驚訝道。 他不是沒在水族館里看過鯨魚,但如此近距離接觸,還是頭一次。 關越命令道:“看我?!?/br> 維多利亞瀑布大橋,關越與天和面對面地綁在一起。 “怎么不問我會不會了?” 天和:“蹦極的安全系數很高的!飛嘍——!” 關越:“?。?!” 天和展開手臂,一側身,帶得兩人從蹦極臺上墜了下去。 “哇哈哈哈——”天和大喊,關越惱火地抱著天和,發現跳傘的小浪漫似乎無法故技重施,但就在跳完收繩時,天和在關越唇上親了親,關越便著迷地吻他,直到被拖上軟墊,教練們紛紛鼓掌,天和才滿臉通紅地起來,與關越牽著手離開。 他們在坦桑尼亞開著車,跟隨大遷徙的動物,跋山涉水。天和拿著望遠鏡,半身探出天窗,朝開車的關越喊道:“快一點!要追不上了!” 關越:“后面還有很多,別著急!快下來,你這頑劣的小孩!” 他們在冰島瀑布前被淋得渾身濕透,在蘇格蘭長城下依偎在一起,于寒風里等待那一抹曙光。 “你最喜歡咱們一起去過的哪個地方?”天和說。 關越把天和摟在懷里,天和忽然開始想念家里了。 關越:“還是中國?!?/br> 天和喃喃道:“我也是?!?/br> 蘇格蘭高地的日出釋放出了萬縷紅霞,就像照在關家大宅蓋著白雪的瓦片上的落日余暉,過去與當下像一杯雞尾酒,被奇妙地攪在了一起。 天和說:“我實在覺得,關越和他的父母,沒有特別相似的地方?!?/br> 普羅:“也許他像他爺爺?!?/br> 天和想了想,答道:“他在對待世界的看法上,確實像他爺爺;但在對待自己上,我覺得像另一個人……” 天和想起的,卻是關越的叔叔關正平。他們叔侄二人有著相似的氣質——一種詩人的氣質。 “聞少爺,”老管家親自過來,說,“老爺請您過去用飯?!?/br> 普羅:“這個地方的網速實在太慢了?!?/br> 天和說:“因為家里來了很多人?!?/br> 老管家:“因為?正是,聞少爺,這幾天里,有招待不到的地方,請聞少爺多包涵?!?/br> 天和知道老管家也很難過,他的步履十分蹣跚,歲數已經很大了。關家老祖父去世,親戚里真正摧心斷腸的想必不會太多,大多都是來湊個禮數哭幾聲,而關越與這老管家則是真正的強忍悲慟。老管家陪伴了關家祖父幾十年,想必現在已非常悲傷,卻還要強撐著打點待客,協助準備后事。 更難得的是,除了剛從院里出來那次,其余時間,都是這位老管家親自來請他,可見關家對自己的重視。 餐廳里飯菜已經擺好了,關越正等在門外,朝老管家點頭,將天和帶了進去。一張小桌擺上了菜,關母正等著。 “天和?!标P母說了聲。 “媽?!碧旌涂紤]良久是叫她“羅阿姨”還是沿襲上次的稱呼叫“媽”,不知道關越告訴父母他們分手了沒有,看上去不像,可安排相親又是怎么回事?最后決定還是不掙扎了,相親權當不知道,上回過來怎么叫,這次就怎么叫吧。 天和先是朝關越的母親羅綺芬問好,傭人端上洗手盆,三人各自洗手,喝茶,都不動筷子。 羅綺芬問:“你那個e什么的公司怎么樣了?青松呢?請假了沒有?” 天和說:“正放假呢,都很好?!?/br> 關越沒說話,也沒喝茶,天和把茶杯拿過來,撇掉浮著的茶葉,遞給關越,關越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復又轉過頭去,但他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愿讓天和看到,更不愿被母親看,兩相權衡后,還是稍稍側頭,朝向天和。 天和心想我為什么這么自覺,一下就進了少奶奶的角色里? 關正瀚來了,一句話不說,洗過手,拿筷子,關母與關越、天和才跟著動筷子。夫妻二人前些天得知司徒靜那邊輾轉托媒人轉達的消息,已經崩潰過一輪了,現在情緒暫時還算穩定,表面上保持了基本的客套。 “親戚來得太多了,”關正瀚用山西話說,“明天還有政府的人上門吊唁,晚上早點休息,不要熬夜?!?/br> 關越“嗯”了聲,天和熟門熟路,給關越挑掉魚骨頭,挾了點魚腩rou給他。羅綺芬用湯勺舀出魚翅嘗了口,看了眼,說:“喝點湯,外頭沒人管你吃飯,回家一次比一次瘦?!?/br> 關正瀚道:“給你派個人過去伺候著,你又不讓?!?/br> 關越沒說話,天和大約能猜出這家人的方言,答道:“越哥上班太忙了,晚飯有時候在我這兒吃,方姨做的飯還行?!?/br> 羅綺芬道:“你倆還住一起不?” “住?!标P越替天和答了,天和便不戳破他。 關正瀚說:“天和,你哥哥呢?” “沒消息,”天和答道,“兩個都沒消息,正找二哥呢?!?/br> 關正瀚鼻子里哼了聲,搖搖頭,這個語氣助詞相當微妙,但總之不會是褒獎。 羅綺芬換了普通話:“你爸爸知道天岳的事兒,還說呢,讓你要么別管那公司了,把錢還了,來太原……” “還完了?!标P越冷不丁又說了句,四人便靜了。 “德國那邊幫他還的?!标P越又補了句。 天和心想沖著你這句話,這幾天你無論需要我怎么配合,我都會全你的面子。 關越知道天和不吃魚翅,把自己那份湯里的魚翅挑出來,清湯換給他。 “累了吧,”羅綺芬道,“吃了就早點休息?!?/br> 天和點點頭。 “你大哥呢?”關正瀚說,“那個什么航天飛機,登月基地,研究出來了沒有?” “也沒消息?!碧旌腿鐚嵉?,“好多年了,我總提心吊膽的,怕他……” “嗐!”羅綺芬打斷了天和。 “爸爸有關系的話幫我問問吧?!碧旌驼f。 關正瀚“嗯”了聲,對天和的示弱基本滿意,關越吃了一點便放下筷子,天和說:“多吃點,你一天沒吃東西了?!?/br> 關越說:“吃不下?!?/br> “不行,”天和道,“把這碗飯吃完?!?/br> 父母都看著關越,關越只得又拿起筷子,緩慢咀嚼,吃完一碗飯,天和說:“再吃點吧?!?/br> 這次關越沒有抗拒,又勉強吃了一碗,關正瀚放了筷子,余人便紛紛放筷子。 “去和李家的打個招呼?!标P正瀚朝關越說,“天和不用去了,回房收拾下,明天一大早就要起來?!?/br> “我去找秋姐吧?!碧旌驼f。 這話一出,關越的父母頓時現出驚恐的表情。 羅綺芬努力鎮定下來,聲音里帶著畏懼:“她也正陪著客人,什么時候不能見,明天再說,你也累了?!?/br> 天和點點頭,關正瀚起身,晚飯就散了,天和連吃的什么都不知道,下午灌了一肚子茶,待會兒餓了再讓廚房做吧。 關府已經全部換上了白燈籠,天和太久沒來,快認不清路了,關越說:“晚上你睡我房?!?/br> “那你睡哪兒?”天和問。 關越不答,去見客人了,關越房間天和是記得的,找到路后徑直走去。 普羅:“關越家里的wifi現在至少連著四百個手機?!?/br> 天和:“你用衛星信號,不要再玩他家的wifi了?!?/br> 普羅:“這個局域網不知道為什么,總有親切的感覺?!?/br> 天和:“因為是我上次來他家,幫忙重新架的?!?/br> 普羅:“我發現關越了,他剛走過b26攝像頭?!?/br> 天和:“也不要玩他家的攝像頭。更不要去偷窺他家的親戚,這很不禮貌?!?/br> 普羅:“我還聽見他父母在討論你,你想聽聽嗎?” “千萬不要!”天和說,“上回無意中聽他們家親戚朝他媽說了幾句話,害我心理陰影揮之不去。我認真的,普羅,并不想聽任何人在背后議論我?!?/br> 普羅:“上次來的時候,你聽到了什么?” “我不想再回憶它,可以不要問嗎?!碧旌痛鸬?,并走進關越房里。 傭人送了東西過來,那是天和與關越的兩身黑衣服,以及關越的筆記本電腦。 普羅:“還有人現在正在討論,關越為什么能得到這么多遺產?!?/br> 天和:“討論既成事實并沒有多大意義,只會增加嫉妒心而已,嫉妒是萬惡之源?!?/br> 天和把關越的電腦拿出來看了眼,收好,放到書架上去,抖開衣服,掛進衣柜里,忽然在衣柜下面發現了一個很舊的小木箱子。 普羅:“你為什么不澄清,你們已經不是戀人關系了?!?/br> 天和:“因為我心疼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制造不必要的尷尬?!闭f著打開那個箱子上的密碼鎖,無奈道:“我就說怎么找不到它,原來是二哥寄回給關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