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連盼只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她緩緩睜開了眼。 滿屋子都是人,好多人眼睛都是紅的。 她身子輕微一動,嚴易就發覺了,立刻湊上前來輕聲問她,“你醒了?” 老太太見狀,立刻也止住了嘴,臉上勉強掛起了一個微笑,問連盼,“感覺怎么樣?” 連盼右手被夾板固定住了,她動也動不了,但是大概的情形她也能想象地到。 那一瞬發生的太快了,連盼簡直都不敢去回憶。 麻藥的效果在昨晚就褪去了,現在她右手的后三個手指處,都像針扎一樣疼。 更關鍵的是,她動不了,也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連盼心底猛然一沉,“我……” 一開口,嗓子就啞得厲害,她緩緩轉頭看了一眼嚴易,“我……手指還在嗎?” 嚴易點了點頭。 “那還好?!?/br> 她嘴唇干枯,似乎終于松了口氣,嘴角微微扯出了一個微笑。 古代可沒有斷指重接這樣的水平,指頭斷了,可就真要斷一輩子了。 嚴易此生都未流過眼淚,就算是連盼昨天在樹林里,昏死在他面前,他渾身顫抖,臉色慘白,也不曾掉過一滴淚。 但是現在……連盼躺在床上,對著這么多人,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說自己還好的時候——這個從未哭過的男人,卻在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他兩手握著連盼的左手,將頭埋進了她小小、rourou的手掌之中。 “對不起……” 如果殺人真的要下地獄的話,那就下地獄吧。 他這輩子寧可下地獄,也一定要置左榮軒于死地! 不知道是不是連盼的錯覺,她似乎察覺自己掌心有些濕意。 是房間里的濕度太強了嗎? “這不是沒事嘛?” 她故作輕松地抽出手來,摸了摸嚴易的頭,仿佛對方是一只大型犬類似的。 連盼一醒,大家便都默契地止住了訓斥的話題,一群人忙忙碌碌的,這個忙著給她倒水,那個忙著調整病房里的加濕器強度。 一時間,小小的房間里人仰馬翻。 嚴易調整了病床支架,病床傾斜之后,連盼被扶著半坐了起來,靠在床邊喝水。 “童童呢?” 一覺醒來,連盼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好友,頓時出言詢問。 如果劉小寶有事的話,她真是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正說話間,張童就到了,聽見連盼的聲音,她立刻在外頭高聲應道,“我在這兒呢!”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劉志康當然是立即請了假,在醫院陪老婆。 張童從門外一進來,就立刻坐到了連盼床邊,仿佛怕她不信似的,她還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以做證明。 劉志康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偏偏這么多人在場,他又不好說什么。 連盼右手上固定著夾板,張童看見,低頭說了一個“你”字,頓時泣不成聲。 她也是后面才知道,連盼居然隨身攜帶著一把小槍。 那是真槍。 如果不是她去找連盼非要討論論文的話,連盼根本就不會出門。 就算連盼出門了,她身上帶著武器,或許也可以轉危為安,說到底,連盼還是因為顧忌她,最后才遭到了那個瘋子的酷刑。 “孕婦不能哭不知道嗎?” 連盼本能想抬起右手拍拍好友,但是她胳膊略微扯動,才意識到自己整只右臂其實差不多都被固定住了。 右臂下方墊了一個坡墊,因為這個墊子的緣故,手掌的高度要比其他部位略高,是為了利于靜脈回流,促進傷口恢復。 連盼手臂才微微一扯,嚴易立刻就站起來按住了她那只手,連盼只得尷尬地笑了笑,“差點忘了?!?/br> “別欺負我現在不能用右手??!別哭了!” 她幾乎是訓斥一般地在罵張童,語氣故作輕松,看得令人心碎。 兩個女孩子在這兒,互相責備自己,只口不提自己的傷勢,老太太不忍再聽,直接由周嫂扶著出去了。 只有劉志康和嚴易倆還呆在病房里。 這種事本來就是意外,誰都不想,誰也不會料到。 嚴易一直在連盼這邊,劉志康也是照料好了張童,才有精力過來這邊。 “謝謝嚴總!” 昨天的事的確可以稱得上是驚心動魄,張童后來跟他說起,讓他后怕不已。 整件事,確實談不上要責備誰。 沒辦法怪張童,更沒辦法怪連盼。 如果不是連盼處處護著張童,他們倆的孩子或許早已夭折了。 現在連盼手受了這么大的傷,劉志康覺得自己不論說什么都顯得很多余。 嚴易就是遷怒于他,他也無話可說。 畢竟張童性格一直都有些跳脫,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說實在的,太平年代,大家每日生活不過是上班、上學,根本不會料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張童也是被醫生勒令在床上躺了一天,這會兒才有空過來。 “能恢復嗎?” 她也不懂這些,只是小心拉著連盼的另外一只手問她。 如果是別人,斷指再接或許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是連盼…… 張童每次想起她這雙猶如天賜恩物一樣的手,心里就仿佛被人揪扯住了一般。 連盼的食園才剛剛起步,從前她還跟她開玩笑說過,說自己將來要收一百個弟子,讓大家一起喊她連大祖師爺呢。 現在…… 她一邊說,眼淚一邊又往外冒,或許是孕婦情緒敏感,眼淚根本就止不住。 連盼只得用左手替她去擦眼淚,“沒事的?!?/br> 劉志康相對理智一點,在旁邊道,“我上網查過了,嚴總送醫很及時,應該沒什么問題的?!?/br> 就是不知道能恢復到幾成。 張童說左榮軒的匕首極其鋒利,這原本不是什么好事,放在斷指這里,反而是好事了。 刀越鋒利,切口越平整,越利于恢復。 復原個80%至少是沒問題的,不會影響日常生活。 不過連盼的手是天才級廚師的手,并不比一般人,劉志康也不敢多說,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老婆。 這個時候,誰也不想說不好聽的話,生怕一說出口,就成了真。 兩個普普通通的女大學生,充其量只是比旁人更要好一些,誰也未曾料到竟會遭此橫禍。 兩人之間的情感,已經可以用生死之交來形容了。 劉志康的神色也很凝重。 說實話,不管是嚴易還是劉志康本人,兩個男人對于各自妻子的行為,至少從前都不算是特別認同的。 嚴易覺得連盼身邊很多人都是奔著她的手藝而來,不算百分百誠心,有些人甚至是盯著“嚴易未婚妻”這樣的身份而故意和連盼結交。 他在的圈子都極其勢力,人們以身份量人,他早已習慣。 其實劉志康的想法也差不多。 雖然張童是在連盼的幫助下才進入廣元工作,繼而認識了他,算起來也算是兩個人的紅娘了。但是劉志康其實始終也覺得張童跟連盼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兩人或許還有說不完的話,但在劉志康看來,自連盼跟嚴易在一起后,其兩個女孩的生活就已經明顯分層了。 他的想法十分現實,兩個不同階層的人,其實是很難做朋友的。 好比嚴易參加他的婚禮,旁人都只會認為是嚴易紆尊降貴。 往后的大家差距會越拉越大,女人們會越來越敏感,直至失去共同話題。 但是在這一刻,兩人似乎都覺得自己錯了。 生活里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沒什么是不可能的,最起碼,他們倆的老婆都是這世上少有的赤子之心,兩個姑娘如此為對方著想,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這份感情,已經直接牽扯到了下一代。 兩個男人站在病房里呆了一會兒就都出去了,把空間留給了兩位姑娘。 他們只需對視一眼,心里便大約已明白對方的想法,這是同屬于男人間的默契——就算天塌下來,自己頂著,也不想讓自己心愛的人感受到一絲異樣,不愿她們見到這個世界的種種不美。 劉志康走到走廊里點了一只煙,他遞給嚴易一只,嚴易伸手接過,低頭猛吸,吐出了長長一口白煙。 此時,他不再是廣元的董事長,劉志康也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工程部小經理,兩個人都是蕓蕓眾生中最為普通的一員。 說到底,大家都只想好好過好這一生罷了。 如果這件事還不能證明兩個女孩子友誼的深厚,那恐怕世上再難有友誼這個說法了。 “我聽說……左榮軒被關押了?” 劉志康后來特意去查了律法,斷指屬于十級傷殘,只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同行的張童如果真的算起來,連輕微受傷都談不上,充其量只是驚嚇。 法律只能保證絕大多數人的公平,卻很難做到真正的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