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又強勢,又深情,又不講道理。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駱明遠那樣的人會無條件接受她的各種無理請求了吧。 他在時嚴青倒不覺得有什么,可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嚴青才突然發現,就算她家財萬貫,美貌非常,再想找一個像駱明遠那樣對她無限寵愛的人,其實也是不可能了。 大概上帝造人時,只給他們家的人造了一個匹配的模子,一旦丟了,就再也不可能和任何人配對了。 連盼頗有些不滿地癟著嘴,嚴易這樣也就算了,怎么連師傅也這樣。 不講道理還有理了? 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了? 她明顯悶悶不樂,嚴青看的好笑,只好拉著她的手安慰道,“你吃榴蓮嗎?其實這世上有一種人,和榴蓮很像,外表全是刺,剖開了還臭味熏人,可是你真的吃一口,你才會發現,他真的很好吃?!?/br> 性格難改,關鍵還是要看調教。 她自己這么無法無天一個人,最后還不是教駱明遠給馴服了? 連盼當然明白人無完人,但是嚴易最近所作所為簡直讓人覺得難以置信,她皺著眉,“如果我告訴姑姑,我大學畢業不想找一份安穩的企業去上班,而是想自己開一家小飯店,姑姑會支持嗎?” 連盼把這個念頭也跟張童和衛慧說過,大家第一反應幾乎都是舉雙腳贊成,連盼還特意給爺爺打了個電話,爺爺說的更簡單,想做什么就去做,老天餓不死勤快人。 唯獨嚴易,這人就跟瘋了一樣,想盡各種方法阻撓她。 他希望她做什么?做一只被養起來的金絲雀? 這并不是連盼想要的生活。 嚴青聞言,看了她一眼,倒沒有立即回答她。 連盼原本以為,以師傅對美食的喜好程度,應該是會立刻贊同她的。 “你知道嚴易為什么會得厭食癥嗎?” 她突然這樣問了一句,連盼下意識捏緊了手指。 嚴易從來沒跟她提過這個問題,好像大家都沒跟她提過這個問題,好像從她認識嚴易開始,他就已經是那副弱不禁風,蒼白瘦弱的樣子了,仿佛他的厭食癥與生俱來似的。 但是好好一個正常人,如果從小厭食,又怎么會長到這么大呢? 其實連盼隱隱猜測過他的厭食癥可能是和嚴家的變故有關,但這件事一直是嚴家的禁忌,她知情知趣,更尊重嚴易的隱私,所以從來沒問過這個問題。 沒想到,嚴青今天會突然提到這件事。 “其實他以前很愛吃飯的,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很喜歡吃東西,老太太到這個年紀,胃口都一直還不錯,他沒道理厭食的對不對?” 實際上,嚴青確實是不打算跟連盼說這件事的,因為嚴易自己都沒提,這個完美主義者,大概不希望自己最落魄最不堪的往事暴露在連盼面前吧。 可是如果因此產生了誤會和隔閡,那就不是她這個做姑姑的希望看到的局面了。她早已將連盼當做自家人。 “大哥和大嫂還有明遠都是出車禍……死的?!碧岬剿肋@個字,嚴青語氣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其實倒現在為止,她一直都沒有接受駱明遠已死的事實,可是時間太長,有時自己都騙不過自己了。 連盼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嚴青眼眶已然紅了,卻還是笑著對她說了一句“我沒事?!?/br> “你知道吧?他那個時候才十七歲,剛剛高中畢業,連成年人都談不上?!?/br> 車里坐了四個人,駱明遠開車,嚴易坐副駕,嚴學海和嚴易的母親鐘萍坐在后座上,嚴青因為要參加一個同學聚會剛好沒和他們一起。 臨行前,駱明遠親吻她臉頰讓她和同學們玩得開心點也成了兩人的最后一面。 車子從山邊的公路上翻下,嚴學海和鐘萍當場死亡,嚴易昏迷在副駕上,全身上下骨折達五十多處,而駱明遠……沒有駱明遠。 車里只剩下他的一條腿,血把整個駕駛室都流滿了,車子從山邊翻下,在一個彎道上,山體陡峭,但他們摔下的那一塊剛好有個巨大的石塊,和山體呈現出大概七十度的樣子,將轎車卡在了里面。 山下面是萬丈懸崖,跌落下去,無人能夠生還。 那條腿卡在被撞得變形的底座上,石塊是傾斜的,車身很重,頭部是兩個男人,尤其是駱明遠,身材高大,一身腱子rou,他比尋常人還要重上許多。 轎車在石塊上搖搖欲墜,十年前,人們還沒有隨身攜帶手機的習慣,手機一般也就是放在包里,甚至有些人都不用手機,比如駱明遠。 嚴青猜測,他大概是用隨身的匕首截斷了自己的腿,畢竟兵器才是他喜歡帶在身上的東西。 大石塊是天然形成的,并不太平整,中央有一個凸起,在跌落的瞬間將轎車撞凹,短時間內把車子卡在了石塊上。 但這種平衡并不穩固,車頭向前,超出了石塊的范圍,后座上大哥大嫂的血都慢慢匯聚到駕駛室來,車子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往前滑。 可是嚴易還有氣。 并且他還很年輕,剛剛結束了高考,前途不可限量,未來一片光明。 如果非要選擇犧牲一個人,軍人的天性讓駱明遠選擇犧牲了自己。 這個舉動其實很殘忍,比他在車禍中喪生更殘忍,因為他根本就沒考慮嚴青的感受,或者說考慮到了,但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車禍的現場非常慘烈,嚴學海和鐘萍是直接腦死亡,車子是從后面被撞上的,兩人腦漿都崩裂了,死狀可怖。 這里頭最幸運的就是嚴易。 但是幸運又從何談起?身邊的人都死了,活著的人會覺得自己是個罪孽。 尤其很明顯,姑父駱明遠是為了救嚴易才斷腿跌落懸崖的,為的就是讓車子能繼續卡在巖石縫隙里,不要掉下去。 這樣嚴易才有獲救的機會。 “你知道那天他們去干什么的嗎?” 嚴青眼角淚光閃閃,“那是嚴易高考結束的第二天,他跟我說,他發現了一家特別好吃的野味店,就是位子有點偏,想帶著大家一起去吃?!?/br> “我同學會約好很久了,所以沒去,明遠心里過意不去,就決定帶他們一起去?!?/br> “他從前很愛吃的?!闭f到這里,嚴青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臉。 可是如果你見過你至親的人因為你偶然興起的提議而全部慘死在你面前,你這輩子大概再也吃不下飯了。 就算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好好活下去,可是身體仿佛也是帶有某種堅定意志的,排斥食物,拒絕原諒,懲罰自己。 “他從那兒以后,再也沒去外面吃過飯?!?/br> 老太太請了很多大廚,但都是請到家里來,他從來不去外面吃飯,就算因為生意的緣故必須要出席某些宴會,他從來都不吃。 私房菜、飯店、特色菜、農家樂這一類的東西對他來說,就像是個詛咒。 詛咒他最親的人,最愛的人,都將在他面前死去。 連盼握著嚴青的雙手,不自覺指節發白。 第148章 我是老婆(一更) 他從未告訴過她這些。 如果不是嚴青今天提起,連盼此刻甚至覺得,嚴易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告訴她這些事。 畢竟在他的認知里,連盼是柔弱的,需要呵護的,需要寵愛的對象,大概他并不希望她和他一起去承受這些痛苦的回憶。 可是連盼聽到這里卻覺得很心疼。 嚴易又有什么錯呢? 她又覺得很氣憤。 為什么要瞞著她呢? 她并不是一朵不能承受風雨的菟絲花。 “很多人羨慕他,但是我想,真正羨慕別人的那個人……是他?!眹狼嗖煊X到連盼的情緒波動,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 嚴易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 現在國人對心理醫生似乎都有些偏見,好像看心理醫生的不是瘋子就是精神有問題??墒怯袝r候,人的情感創傷真的不是光靠自身就能自愈的,如果嚴重到一定程度,必須借助外力,有時甚至要藥物輔助。 車禍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嚴易都在休養,他身上的傷痕不多,幾乎可以說是沒有,都是骨折,左右兩邊的肋骨都有骨折,還導致了內臟出血,總而言之,情況也很嚴重。 可是人畢竟沒缺胳膊少腿,又還活著,他這點傷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人家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嚴易躺在床上大概休養了半年才恢復過來。 這半年里,他說的話屈指可數。 所有人都沉浸在嚴學海和鐘萍以及駱明遠去世的痛苦里,大家都忽略了嚴易,包括他自己。他的問題在父母和姑父的死訊面前,似乎失去了被重視的必要。 路過的車輛發現跌落的轎車并報警時,已經是半天之后的事了,但實際上,駱明遠斷腿摔下山崖后沒多久嚴易就醒了。 從他醒到被獲救,他等了四個小時。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黑暗,最煎熬的四個小時。 并不是期待有人來救他,而是……期待自己趕快摔死在這個懸崖下。 可是他動彈不得,車禍傷害到了神經,造成了他短暫性地四肢癱瘓,他唯一能動的部分只有腦袋和眼珠。 可以扭過頭去看見父母的尸體。 少年的腦子里有個聲音在不停盤旋——你怎么不去死? 為什么死的不是他?為什么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么他要帶著大家去吃這個什么野味館? 為什么——為什么他輕易的一個念頭,就殺死了養育自己十七年的父母和姑姑深愛的愛人? 車子里有嚴學海和鐘萍的尸體,還有姑父切口整齊的斷腿。 整個車廂里彌漫這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從小就有潔癖,這慘烈的狀況讓他發生劇烈的嘔吐,可是人肚子里沒吃飯,吐出來的只有淤血和苦膽水。 有時候殺死一個人的并不一定是外傷,如果人有生之年遭受過巨大的變故,可能往后一輩子都無法好好生活。 因為自我被摧毀,信念會崩潰,人生存在的意義……一切都會被質疑。 他唯一留下來的,只有一副軀殼。 一副行尸走rou。 因為還有奶奶和姑姑??!作為家中僅剩的男丁,他必須活著,照顧家里的女人。 “最后還是我讓他去看的醫生,那時候老太太才知道他生病了?!?/br> 不是身體上的疾病,半年后,嚴易身體就已完全康復,只是厭食。醫生說是由于內臟損傷,肋骨割破了胃引起的應激反應,再加上傷到了一部分大腦,腦神經復雜,味覺減退導致的。 聽上去很有理有據,嚴青卻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