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很小，本來曹杰是坐不下，他拉了一把凳子硬是塞了進來，說道，“c鎮死傷那么多人，這里沒有救援條件?！?/br>
    “怎么就你一個人過來？”陸星辰看向比爾?！昂芪ｋU?！?/br>
    “申請還在走流程，可我等不及?！北葼柗畔铝松鬃?，看向陸星辰，“不過我不是一個人，這里還有兩名中國醫生?！?/br>
    陸星辰說道，“我能對你做一期專訪么？”

    比爾蹙眉，隨即站起來，“不可以，我先走了?！?/br>
    比爾離開，曹杰說，“這是中國人？”

    “華裔?！标懶浅秸f，“無國界醫生?！?/br>
    曹杰和比爾見過面，之前在巴馬科。

    “醫生很偉大?！辈芙苷f，“這人也很有性格?！?/br>
    陸星辰想到蔣澤巖提小雞仔似的把他扔到車上，就忍不住揚起嘴角。

    “笑什么？”

    “沒什么?！标懶浅揭驗閯倓傁氲降氖?，莫名戳中笑點，一整頓飯都心情愉悅。吃完飯，天已經暗了下去，兩人出門。

    陸星辰說，“明天去醫院?！?/br>
    第二天他們沒能訪醫成功，他們迎來了暴徒的轟炸，寧靜的小鎮因為一顆炸|彈，打破了原有的平靜。

    鎮子中心的居民區被炸毀了，一片房子化為廢墟。到處都是傷員，尸體，灰塵漫天，陸星辰扛著攝影機拍攝，一顆心如同浸入冰雪之中。

    到處都是血，陸星辰的鏡頭落到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身上，孩子一條腿被壓在建筑下面，身下全是血，她沒有哭也沒有動，清澈的眼看著陸星辰。

    陸星辰的手抖了一下，她停下動作。

    女孩擁有一雙漂亮的眼，可她兩條腿都被壓死了，流了那么多血。

    陸星辰回頭喊曹杰，沒看到曹杰，只看到比爾飛奔過去半跪在廢墟里挖小女孩的腿，小女孩才發出了第一聲哭。

    第二十八章

    陸星辰很拼命的把自己外放到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她是記錄者， 她握著攝影機的手很緊， 許久后，陸星辰開口聲音低沉，“戰爭帶給這個國家的到底是什么？”

    比爾從廢墟里挖出了小女孩， 兩條腿已經模糊一團。陸星辰鼻子有些酸，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

    女孩身上的建筑物太重， 比爾的手套被磨破， 白襯衣已經被血染紅。他拼命的挖，女孩的哭聲鉆進了陸星辰的心臟。她終于是放下了攝影機，她跑過去幫忙搬石塊，胳膊被拉住。陸星辰回頭看到曹杰，曹杰遞給陸星辰一雙手套，目光沉重，“保護好自己?！?/br>
    “謝謝?！?/br>
    石塊下面是女人的尸體，陸星辰手一頓， 比爾把尸體拉開抱出了小女孩。小女孩一條腿血rou模糊， 比爾匆忙止血，沒有再管其他人。

    “我需要做什么？”

    “你做不了什么?！北葼栒f， “不要碰這些尸體?！?/br>
    陸星辰的手套上全是血，她抿了抿嘴唇，余光掃到一個人要去碰攝影機，她飛奔過去抱起攝影機扛在了肩膀上。陸星辰整個人氣勢十足，那人就退了開去。

    鎮上亂成一團。

    這地方醫療匱乏， 整個鎮只有一個醫院，里面兩個醫生還來自中國，他們根本沒時間來災區營救，醫院的傷患已經應接不暇。

    陸星辰和曹杰有車，幫忙把傷者送到醫院。

    女孩窩在比爾的懷里，再沒有哭，她的父母已經被炸死，她緊緊抓著比爾的衣服，這是她最后的一顆稻草。

    陸星辰打開相機，說道，“可以拍照么？”

    比爾看了她一眼，才說，“可以?！?/br>
    “謝謝?！?/br>
    陸星辰拍了一張照片，她收回相機坐穩。車到了醫院，非常小的地方，門口有本地話和中文兩種語言。曹杰幫忙把傷患送下車，陸星辰扛著相機，天氣炎熱，她跟著傷患往里面跑。

    陸星辰要進病房，比爾抬手擋了下，說道，“這里有埃博拉患者，小心點?！?/br>
    陸星辰退了出去。

    陸星辰拍攝醫院，到處都是傷患，但醫療條件非常差，所謂的手術室也只是一張床，沒有任何先進設備。陸星辰脫掉手套走出醫院，醫院門口坐著一個斷腿的小孩，瘦骨嶙峋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格外突兀，那眼差不多占了一半臉的面積。

    陸星辰和他對視，許久后陸星辰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走過去遞給他。

    小孩接過，攥在手里，眼睛還看著陸星辰。

    走近的時候陸星辰聞到他身上腐爛的氣息，目光垂下，他的腿上有蒼蠅縈繞。陸星辰皺了下眉，嘆口氣。

    “祝你好運?！?/br>
    陸星辰拿起相機給男孩拍照。

    “星辰？”

    陸星辰回頭看到曹杰，她收起相機走過去，曹杰的手上破了一塊，陸星辰一眼看到，抓起曹杰的手臂，“怎么回事？”

    “剛剛擦到的，沒事?！辈芙苁栈厥衷谏砩喜亮艘话?，說道，“醫院現在太忙了，沒時間接受采訪，而且有埃博拉患者，我們不能在醫院待太久?！?/br>
    陸星辰又看向曹杰的手，蹙眉道，“打針了么？注意安全?！?/br>
    “車里有酒精，擦一下就好了?！辈芙芡嚨姆较蜃?，說道，“藥不夠用，我這點傷怎么好意思用藥?！?/br>
    陸星辰跟著上車，活動肩膀。

    曹杰看了看她，說道，“這幾天攝影師能到，到了你就不用這么辛苦?！?/br>
    陸星辰現在要做的太多了，全部是她一個人干。

    “沒你們辛苦，我只是拍攝?！标懶浅睫D頭看門口坐著的那個孩子，嘆口氣，“受苦的總是無辜平民?！?/br>
    曹杰拿酒精棉擦傷口，說道，“國破家亡，無人幸免?！?/br>
    陸星辰轉頭拍攝。

    曹杰收起酒精棉，發動汽車開了出去，說道，“很幸運，我們的國家現在是和平的，我們才能站在旁觀的角度來看這場戰爭?！?/br>
    身后有強國，才能喊出一句世界和平的口號。

    兩人先回住處，曹杰吃不慣當地的飯，就借廚房煮了兩碗面，兩人埋頭吃面，吃的差不多，曹杰抬頭看陸星辰，“襲擊的人是蒼鷹，醫療隊安全沒法保證，可能要派一隊人過來?！?/br>
    陸星辰手上一頓，倏然抬頭。

    曹杰閑閑道，“mv什么時候拍？”

    去你的mv！

    陸星辰的心情瞬間晴朗，匆匆吃完看不出原本形狀的面，放下叉子，說道，“你哪里得到的消息？”

    “這你就不用問了，反正我知道就是了?！辈芙苋畞須q，長的粗獷，像個武將，心卻非常的細。

    “我很好奇一個問題，能問么？關于你個人問題?！?/br>
    “說吧?！辈芙馨淹肜锏娘埲堪沁M了嘴里，放下叉子和碗，抬頭看向陸星辰，“知無不言?！?/br>
    “你怎么會退伍？”

    曹杰偶爾市儈，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一腔熱忱。他對部隊的迷戀，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他擁有一個軍人的素養。

    曹杰頓了片刻，靠在椅子上，“犯渾傷人，判了三年緩期?！?/br>
    陸星辰很意外，曹杰看起來并不像那種沖動的人。

    “感情問題？”

    曹杰點頭，他的手放在桌子上敲了下，說道，“我看起來是不是很像有故事的人？”

    “每個人都有故事?！?/br>
    曹杰笑出聲，“這話很有意思，活到這個歲數，再白紙一張也很牛逼了?！?/br>
    “多大？”

    “三十五?！?/br>
    陸星辰伸手，“大哥?！?/br>
    曹杰笑著和陸星辰碰了下手指，說道，“可別，叫名字就行，你還是我的雇主呢?！?/br>
    陸星辰也不多說，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陸星辰說，“我先上樓了，你聯系醫院，我想做個專訪?！?/br>
    “行?！?/br>
    陸星辰上樓寫稿子，晚上曹杰才回來，他是洗完澡過來，身上的血腥味還壓不住，陸星辰打量他，“你去幫忙了？”

    “嗯，醫院門口發生爆炸，死了很多人?！?/br>
    “瘋了?！标懶浅秸f，“那些人是瘋了么？之前不是沒有這么嚴重？最近怎么回事？”

    “新總統選舉在即，又內亂，巴馬科已經打起來了。政府軍被調回去，這里沒人守，蒼鷹就真成蒼蠅了，瘋狂搞事?！?/br>
    陸星辰皺眉，取出煙盒拿了一支煙點燃，把煙盒扔給曹杰，曹杰接住也取了一支點燃，勾過一把椅子坐下，說道，“還要亂一陣兒，沒完了?！?/br>
    陸星辰把電腦屏幕轉給曹杰看，“看看怎么樣?！?/br>
    曹杰咬著煙，目光微瞇盯著電腦屏幕，本來是隨便看看。漸漸就斂起了情緒，拿下煙，認真看了起來。

    很長的一篇，關于這場爆炸。

    “你這照片拍的——”曹杰深吸一口氣，一時間找不到形容詞。

    混亂骯臟的環境，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建筑，坐在血泊里的小孩。眼睛純凈，沒有絲毫雜質。

    “不好么？”

    “好?！辈芙苷f，“非常好?！?/br>
    陸星辰彈落煙灰，曹杰說，“你寫的東西沒話說，非常好?！?/br>
    他一連用了兩個非常好，陸星辰卻沒有喜悅，只是沉重。

    戰爭讓人覺得沉重。

    “我現在很期待成品?！?/br>
    “明天可以去醫院么？”

    “明天下午，我跟李醫生約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