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好久沒親自動手做菜了，這一下大廚房有一半的人都想去瞧，正在炒菜馮刀大聲道，“想去看就趕緊干活兒，不知道烤鴨廢功夫嗎！”

    大家忙醒過神來，繼續忙得熱火朝天。

    馮刀凝神看著鍋里的素炒豆苗，眼見剛剛斷生，手里的帶著晶鹽的鋼勺一轉，就盛出來放在盤子里，他靜靜瞧著，太太其實喜歡原生本味，像是什么青菜就得是什么味，所以還特意從外面榨了豆油……他手藝比不起李古年，也只有另尋它法，投其所好。

    以前他是沒注意，只要他以后對著太太畢恭畢敬，就沖太太這回的做派，也不怕沒了出路。

    馮刀摸了下懷里的菜單，這就是他的投名狀！

    掛爐里的火光明明滅滅在李古年的臉上時不時舔過，看老爺子架式沉重，李家大大小小漸漸都拘束起來。

    “爹，您緊張啦？”李湯被李鹽推著上前，她是李古年老年得女，輩份大的小姑姑，這時候也只有她敢出聲問話了。

    李古年回過神，見是小女兒笑了一下，“怎么？你的玫瑰花醬腌好了?！?/br>
    “還沒有……爹，怎么一下子要腌那么多，我挑花瓣挑得眼睛都酸死了?！崩顪鰦傻?。

    “讓你哥哥們幫你，你那幾個侄子侄女呢？”李古年心疼得摸了下女兒眼睛，“這你都嫌辛苦，還想進廚房？”

    “爹~”李湯跺了下腳，她好奇問道，“爹，您在想什么？”

    “我的菜單，你給寫好沒有？”李古年反問著，他不會寫字，但他一出了師，有了錢就讓他的孩子們都要會認字寫字。

    李湯點頭，“寫好了，爹，您就遞上去嗎？我拿著跟去年的比了，沒什么變化啊?！彼中÷暤?，“不是說就兩千兩銀子嗎？您怎么還上鹿蹄魚唇……”

    “你懂什么?！崩罟拍瓴耪f一句，就見兒子女兒們都眼巴巴望著他，便道，“你們以為二太太是什么意思？”

    “給老太太辦壽宴?！?/br>
    “是啊，不就是開宴席嘛?！?/br>
    “想好好掌權?！?/br>
    李古年一個個拿手使勁拍了下他們的腦袋，“個個都不動腦子?！边@些人真蠢，唉，誰叫都是自己生的呢。

    “老太太哪年不辦壽？就是有一年皇太后去世了，咱們賈家都開了十五桌呢，咱們賈府廚房閉著眼睛都知道這菜單要怎么寫，那些菜要怎么做?！崩罟拍曛v著。

    “那？”

    “太太是媳婦，還是二兒媳婦，她人賢惠，也不愛出風頭，嫁到咱們賈府近二十年了，再不懂得管家廚房里的事兒，也不會連個菜單都不會定，怎么就叫我們廚房里的人自己來擬這個菜單？”

    “是啊，為什么呢？”李果愣愣著問道。

    李蒜拿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傻兒子，“別插嘴，聽爺爺說?！?/br>
    “你們呀，主子們在忙什么都不知道！你們怎么不想想，為什么一向是大太太管家為什么是咱們太太又接了廚房、采買、倉庫這三樣最重要的?！崩罟拍暌娍緺t房都是他的孩兒們，便放小了聲音道，“太太出莊子那兩天，說病了，可不論是太太還是大爺跟大姑娘，飯跟點心都沒少用?！彼樕嫌兄靡饪隙ǖ蒙袂?，“京里肯定出大事兒了，你們最近都給我小著點心，主子們說什么咱們都辦什么，千萬不能馬虎大意?！?/br>
    “……爹，您還沒說明白呢！”李湯還是沒聽懂。

    李蒜大概聽明白了，也就是說太太病是裝的，大太太被老太太分了權……

    “我看吶，是那龍宮里要打滾啦?！崩罟拍耆死铣删?，就是窩在廚房，竟也讓他猜中了。

    “我記得，大太太是李家……”李鹽才要說，就被李蒜捂住了嘴。

    李古年把煙桿摸出來，李湯趕緊給他塞煙絲，李姜打火讓他抽著，“反正跟著主子，他們比我們懂得多！太太把話也說的清楚，她就是使銀子讓咱們都按照她的規矩老實辦事，可要是誰敢不按她的來，錯了她的事兒，哼，那就真是自個兒找死！”

    “是?！贝蠹叶稼s緊點頭。

    李湯不過緊張了一下，又欣喜道，“那肯定是爹您寫的最好，太太一定會交給你辦的?！?/br>
    “大概吧?！崩罟拍暧殖榱丝跓?。

    李鹽推了下李蒜，“看爹這樣子，肯定成了?！?/br>
    聞到香味兒，李古年拿鉤子把烤鴨取了出來，早溫火烤著的石盤上面墊著一張干凈荷葉，“醬兒，拿著家活事兒，按照太太說的，現片給她嘗嘗?！?/br>
    “得了！”

    第34章 舌頭

    彩云看著李醬手里拿著閃著寒光的尖頭刀，便有些膽怯，“太太，您就讓他在外面弄吧，這刀看著怪嚇人的！”

    王桂枝哈哈笑著，拉著元春坐到她們搬過來的凳子上，“那有什么趣兒，你瞧瞧他切的又快又好才得意呢?！彼聪蛎姘谉o須，看起來極斯文的李醬，“你快片，我好卷了堵住姑娘的嘴?！?/br>
    李醬抿嘴一笑，將蓋在鴨子上面的蓋一掀開，有意賣弄得耍了一下花刀，手里功夫也不含糊，特別是鴨脯上的rou，先拿碟子裝了一小花碟送到王桂枝跟前。

    “來，你試試?！蓖豕鹬ο葕A了一塊兒，讓小姑娘試試原味，再用巴掌大春餅卷了點蔥絲抹了一點兒醬料，送到她嘴里?！昂贸园??！?/br>
    賈元春吃的滿口肥香，“都好吃，不過單吃鴨rou是有些膩，卷起更好吃?！?/br>
    “還有些地方，用的不是春餅皮，而是荷葉餅，或者是現烤的發酵烤餅，加上點油潑辣子，更有風味呢?！蓖豕鹬B吃了幾個，配上素炒豆苗跟烏雞湯，真是可惜肚子太小，再裝不下了。

    “你們也嘗嘗吧，都是干凈的?！蓖豕鹬舆^彩霞遞過來的茶杯漱了漱口，擦著嘴巴道，這一桌子菜，除了老太太給她的烏雞白果湯，還有她自己要的素炒豆苗、雞皮酸筍，剩下的一湯六菜她都不想動，要不是可以賞給屋里人，她都想直接退回去給廚房了。

    她要改動廚房也是因為這個，沒理由非得按照定例由著廚房的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白浪費了銀子食材不說，還吃不到自己真正想吃的！

    見那現烤的鴨子還有大半只，看著太太大姑娘吃的那么香，大家也有些嘴饞，便蹲了下福謝謝太太的賞，便一起端到外面偏屋里，大家一起吃，拿李醬說著話，熱鬧歡笑，倒真覺得格外有滋味。

    “等她們吃完了，我們去外面轉一圈，今天還沒活動筋骨呢?！蓖豕鹬ψ约赫局?，也拉著元春站著又描寫消食。

    彩霞彩云正捧著青花小碗吃著，嘻嘻鬧鬧的，一個聽差的婆子悄悄進來，低頭肅手道，“姑娘，效大奶奶過來了?！?/br>
    “她怎么過來了？可是有什么事兒？”彩霞放下碗問道。

    “效大奶奶沒說，只問太太有沒有空見她?！?/br>
    彩云皺了下眉頭，“不問清楚是什么事兒，怎么好領她去見太太？”

    “這，她畢竟是奶奶，小的不敢多問?！泵灼抛余槁暤?。

    “……也罷，你請到這屋里，我先去問問太太?！辈氏及醋∠牒浅獾牟试?，拿帕子擦了擦嘴，小丫頭忙捧了茶給她凈口，她咕嘟了幾下都吐了，“你們也快些吃吧?！鞭D身整了下衣衫進了屋子，見太太又摟著大姑娘母女倆親熱得講故事呢，便笑道，“太太，您心情好嗎？效大奶奶過來了，您見不見？”

    “效大奶奶……”是誰呀，差點兒問出口的王桂枝及時收住，仔細回想了一下，原來是賈府旁枝代字輩賈代化的兒子賈效，她有些奇怪，“她來找我干什么？”除了過年祭祀，清明祭祖，每年賈母過壽。她都快不記得這人是誰了，怎么會突然來找她？

    “我也正奇怪呢，以前她也來過，不過都是去找得大太太?！辈氏家娞笮〗愣疾辉倜杓t，眼前又有了事，便把羊毫湖筆在青花云龍紋蓋罐里涮洗干凈，再掛在碧玉雕立筆架上，把硯滴、紙墨等都收拾了。

    那就一定得見了吧？王桂枝便讓彩云領著元春去園子里走一圈，“玩去吧，就是出汗也不要緊，多跑跑?！彼吹揭贿吂艐邒?，想她雖然刻板，但人規矩也知道什么叫厲害，有這樣的人能看著點，便也讓她跟著，“你也跟著姑娘吧?！?/br>
    古嬤嬤驚喜得跪下來磕頭，“謝謝太太?！彼緛碓趯m里干地好好的，不然也不能混到照顧皇子皇孫的教導精奇嬤嬤，卻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好不容易存下點私房銀子都花光了也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怕連命都沒了，只得從宮里出來。她這樣的年齡，是被宮里趕出來似的，身無長物，家里豈能受待見。還好跟寧國榮的珍大奶奶攀上點親，本沒想著有希望，沒想到一問倒也成了，更幸運的是，不是在珍大奶奶的蓉哥兒身邊，而是送到了西府二太太這里。

    珍大奶奶年輕輕就沒了，最多不過一年，寧國府肯定給賈珍另娶，新來的珍大奶奶怎么會不給蓉哥兒換上自己人？雖然一開始太太給她了個厲害的下馬威，但古嬤嬤不覺得有什么，是她沒摸清主子在想什么。

    “奴婢一定好好照顧大小姐?！?/br>
    榮國府里的大小姐，母親是京營節度使的meimei，有同胞親哥哥，說不定還有個弟弟，這樣的五福之人，能是她的終生依靠，實在是她的榮幸。

    效大奶奶眼熱得看著彩霞一身打扮，不過是府里太太身邊的丫環，都插金戴銀的，手腕上的玉鐲子碧的像一汪水，比她的還好。

    “效大奶奶，請進?！?/br>
    被人從上掃到下，彩霞心里怪不自在的。

    王桂枝站著給效大奶奶執意，看她的樣子比王夫人可大多了，“您請坐，快倒茶來?！?/br>
    見王夫人居然站著等她進門，效大奶奶心里挺舒服的，覺得以前沒來實在是可惜，誰能想到王家的大小姐脾氣竟然如此溫柔敦厚，“您太客氣了！我頭一回來，也沒帶什么禮，不過是自己帶著姑娘做點針線，還請太太不要嫌棄?！?/br>
    “這是哪里的話，您能費心想著便是我的福氣了?！辈贿^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王桂枝喝了一口茉莉湯。

    兩人隨便寒喧了一下，效大奶奶見王桂枝不急不燥的，干笑了兩聲道，“太太，我聽說，您想找人總理了老太太的壽宴，不知道這人定下來沒有？若是沒有，我那弟媳婦可是廚里的一把好手……”

    “雖說沒有，可您也不用提了，給賈家的老太太辦壽宴，只能是賈家的人，您啊，就別想了?！蓖豕鹬πχ?，她還以為是什么事，結果從外面跑來一只羊。

    效大奶奶一下就被臊住了，“太太你這話說的，我怎么算不得賈家的親戚?！?/br>
    王桂枝笑笑沒出聲，真要再把賈家的嫡支旁氏都算起來，再來一個寧榮府都裝不下。

    見王桂枝不肯接話，效大奶奶卻要再說，“雖說家里孝敬不了太太什么，可到時候剩下些……”她想著王夫人定是沒見到兔子不肯撒鷹，誰管家主事，不是要往自己手里掏換銀子。

    “效大奶奶再別說這樣的話，我不過先管著幾天的事兒，廚房里的人可都是從侍候太公老爺老太太留下來的，再說他們做的好好的，平白無故，我為什么要換人。好了，彩鳳，把前幾天我meimei送來的素釵拿一枝送給效大奶奶?！蓖豕鹬僮鲂量?，“我這身子不自在，就不留你了?！?/br>
    效大奶奶張嘴欲再道，彩鳳把那銀累絲金嵌藍寶石單鳳釵往她手上一放，她的眼睛就再也移不開，被輕輕一推就出了門。

    彩霞努了下嘴，“可惜了那樣的好釵?！彼研Т竽棠坛员M了的茶杯拿給小丫頭清洗，“這可是金陵那邊的花樣兒，跟咱們這邊不一樣?！?/br>
    “你頭上的可好看多了?！蓖豕鹬δ檬痔擖c了她兩下，接著道，“你去廚房，直接問李古年他們，責問他們到底怎么回事？他們的菜單還沒送來，這可都有人想搶他們的飯碗呢?！彼龘u了搖頭，“這說傳話就是傳的古怪，難道有人以為我想把整個廚房都換了？真離譜?！?/br>
    那太可笑了，別說是在這買個奴才連生下來的兒女都算是，婚喪嫁娶都有定例銀子打發，把別人隨口趕出去算是斷了別人一家的生計。就是現代她辦公司的時候，也沒有哪個新領導一上位，就隨便找個借口把積年的老人給開除了的。沒有點由頭，別說勞動局可以隨便告，其它員工心里會怎么想？無緣無故就開除人，誰還會盡心盡力在公司做事。

    “是?！?/br>
    王桂枝又吩咐道，“讓他們自己查一查，是誰捅出去的，這舌頭也太長了?！?/br>
    “知道了?！辈氏夹睦镉浵逻@件事，太太素來就討厭排弄事非的人。

    一時彩霞出來，看到賈政跟賈珠說著話往太太屋里去，便忙站在一邊問安，“老爺，大爺?！?/br>
    賈珠見是母親屋里彩霞，就問，“你去哪兒？”

    “去廚房安排點事?！辈氏蓟氐?。

    “那就順便讓他們做兩道菜送過來，我跟老爺正肚子餓呢?！辟Z珠笑道，“剛才碰見meimei，她說她吃的烤鴨子味道極好，讓他們再做兩只?！表樖謴膽牙锾土艘诲V碎銀子給她，“給?！彼娎罴w想吃碗湯就要給錢另做的。

    賈政微蹙了下眉頭，冷聲道，“走吧?！痹趺磸N房做菜還敢收主子的錢？

    第35章 古怪

    見上頭兩位jiejie不在，彩鳳忙把上回在莊子上交待要做的衣裳捧了出來，她的針線原不是屋里最出挑的，只因為古嬤嬤厲害，被穿著小鞋走不動道，見她做幫做了，還指點了一下她的針法，她自己也想爭氣，便熬了好幾宿把太太大小姐的衣裳都做得了，她覺得此時正是時候，便拿出來給王桂枝瞧。

    “真不錯?！?/br>
    針腳細密，繡花精致，王桂枝真心贊賞，她自己上輩子哪里動過針線，王夫人在閨中也是從不穿針引線的，要說王家人也真疼女兒，一應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要說富養，那真是不差什么了，可為什么不多讓她們讀讀書呢？可惜王夫人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不然她能見著，一定問一問。

    彩鳳見太太高興，自己也樂，覺得那些辛苦都值得，她笑得眼眉彎彎，她年齡比彩霞彩云都小，今年十四。要是太太喜歡，等彩云彩霞嫁了，她就是大丫頭了。

    王桂枝看她的小虎牙都笑出來了，歡快會傳染，便道，“那我就先試試?！边@么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就會做這么好的針線了。

    “好呀，您看看合不合身，一會兒大姑娘回來了，穿一樣的多好看?！辈束P見太太這么捧場，立馬就服侍她更衣換上，這衣裳有一點不一樣，是太太見衣裳沒腰身，特意讓掐了一下腰，布料的顏色特別，是王夫人特意送來的洋紅錦縷金五彩，看一眼就覺得亮眼奪目。太太身材纖細，雖然懷了孕，可此時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以前沒見太太穿這樣的顏色，竟真格外好看。

    “太太真好看！”

    王桂枝美滋滋得把腰那里的系帶自己拆開重新束了一下，她自己看不見，見彩鳳連連夸贊，就算是知道自己并沒有多美還是很開心，“小丫頭就會貧嘴?！?/br>
    賈政賈珠見屋里靜悄悄地，以為王桂枝在休息，便沒有讓聽差的叫喚，只準備輕悄悄說一會兒話，就聽見王桂枝的聲音，賈珠有兩日沒見著母親，便繞過穿屏一瞧，鼓掌贊嘆道，“這衣裳確實不錯，太太應該賞人家才是?！?/br>
    他這段時間忙著跑去買山看林，又跟老農林長們一起鉆過林子，瞧過耕田，親眼看著培養出那些個菇覃來，還要管著罰那王藥一家賣餃子有沒有欺瞞，增長了不少見聞。一回到屋里，李紈除了給他吃補湯，就是讓他寫幾張大字，接著便要拉著他走步，這是母親交待下，兩人互相督促著，倒別有一番情趣。

    等母親接了廚房，妻子說母親有意鍛煉她，她只怕擔不起來，要讓他幫忙，這里那里亂紛紛得還沒個首尾，東府那邊珍大嫂子又沒了，別說跟丫環們調笑，他連書都快沒時間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