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紫容如臨大敵:“我說了什么?” 齊木慢悠悠道:“你說的,生了寶寶,若是一個,便叫我爹爹。生了兩個呢,便送一個與我,是不是?” 不等紫容接話,齊木便又道:“懷里這個不是愛哭么,我可替你分擔些,待會兒,便讓他與我一道回府罷?!?/br> 他原是講來玩笑,紫容卻當真一臉為難,半晌,才說:“他膽子小的很,要是去了不認識的地方,定哭個沒完,見不著我是哄不好的?!?/br> “那……那便將你懷里那個乖些的給了我?!?/br> 紫容道:“這個更嬌氣,雖沒有平玉那樣愛哭,其實一整天都黏人。她最喜歡陸質抱,陸質出去時是我和玉墜抱著,等陸質一在家,便連睡覺也在他身上,一刻不肯下來的?!?/br> 他說了一大堆,理直氣壯了些,道:“給你抱回去,她見不著陸質,要傷心壞了?!?/br> 幾個人都笑起來,齊木故作失落的樣子,長嘆口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來只能等你再生一個,才能給我了?!?/br> 紫容拿軟巾擦安蘭沾了口水濕乎乎的小手,支吾道:“明年再、再生一個,肯定是想同他哥哥jiejie一塊玩的,叫他一個人去,那多……多可憐……” 陸質原本安靜地坐在一旁,只時不時給紫容喂口水,遞塊點心,聞言卻愣了愣神。 齊木和陸宣待到用過晚飯才走,顧著紫容,陸宣和齊木又都不是外人,晚飯便就擺在堂屋。 紫容的胃口回來些,但依舊不是太好。一頓飯他自己沒動幾筷子,全是陸質在照顧。陸質挾一筷子給紫容,紫容乖乖吃了,再沖陸質軟乎乎地笑笑,然后陸質便來摸摸他的頭。 晚間等奶娘來抱兩個孩子,安蘭還沒睡著,拽著陸質的袖口往嘴里塞。奶娘抱她,不止她不愿意,連陸質都撒不開手。 等玉墜說“王爺,大姐兒該喂了,睡晚了明日白天沒精神”,他才放了安蘭去。 上床后,陸質按太醫交代的給紫容揉腿。一揉便痛的厲害,他抱著紫容說些話分散紫容的注意力,“陸宣的側妃來看你,你開不開心?” 紫容說:“開心?!?/br> 花妖想了想,又說:“可是一一和二二,哪個都不能送給他呀,不是我很小氣,是他們會哭的,是不是,殿下?” “是?!标戀|低頭親親他,道:“容容才不小氣?!?/br> “再生一個也不行,再生兩個也不行……” 陸質又頓住了,過了會兒,才道:“我們不生了?!?/br> 花妖沒想那么多,沒覺得不想生,也沒想非要生。他隨口問:“為什么呀?” 陸質道:“有兩個就夠了?!?/br> 是他怕了。他打心底里怕了。 這個人現在還軟綿綿地靠在他懷里,陸質不敢再多冒一一分一毫的風險。 “好吧?!被ㄑ蝗嗟难劾锖鴾I,卻沒喊疼,轉而問陸質:“殿下上回說我們要搬家,是什么時候呢?” 陸質道:“等你好起來,我們就般?!?/br> “那個地方很遠嗎?” “嗯?!标戀|道:“我的封地,很遠。我們一家去了那兒過日子,再也不回來?!?/br> 紫容跟著懵懂地點頭,“我們一家過日子,好好好?!?/br> 他哄睡了紫容,嚴裕安還在外頭等著。見陸質出來,才躬身過去,小聲道:“殿下,剛出來的消息,永寧宮里……傳了太醫?!?/br> 陸質面色一緊,眉頭微皺,桃花眼瞇著,遮住了狠厲的光,“太醫院都打點好了?” “回殿下,太醫院頂頭上司便是內務府,有資格入永寧宮的也就五個人,一個個全敲打過了?!?/br> 靜妃吐出的這件事,文后含冤,太后原本難辭其咎。只不過是礙著她的身份,皇帝裝糊涂,便沒人敢說。 她趕在這個關口裝樣子生病,陸質便幫她好好的治一治。先從針灸開始,若不要,那這病便好不了。 第73章 前朝與后宮的面貌均換得快。 早朝時,已見不到幾個多家的人,加上陸質的外祖過完年便退了,大多是些年輕人。所以議事少了許多顧忌,新一年開頭的朝堂,由此顯得生機勃勃。 后宮里太后病倒一段時間,湯藥換過數不盡的樣,總不見好。據說近日在試針灸,雖有些起色,但大概是太疼,因而依舊是少精神。 剩下的女人里,就屬文貴妃位份最高,皇帝又往她宮里去的最勤,一時風光無兩。 可她為人最是謙遜溫柔,未出閣時,便與親jiejie在京城是有名的閨秀。如今隆寵在身,亦無一絲高傲的樣子,鳳印由她掌管,上下均心服口服。 嫡系重振旗鼓,閣老大臣們倒也是喜聞樂見。 相比起前陣子的消極怠工、閉門謝客,最近的陸質也跟著很勤勉,日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平日里不愛搭理人的樣子沒了,見了誰都有三分笑意,簡直令人春風拂面,倍感親切。 然旁人也好理解,只道是忍氣吞聲這么多年,一朝冤情得見天日,換作誰,都會覺得揚眉吐氣。 他在大理寺一般只待到午時便走,交際應酬多的數不清。今天約了劉大人在會香樓說話,明日又約了去年的狀元,在茶樓小坐。 他還曾領頭起過兩場詩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請來兩位風頭正勁的大儒,一時間名動京城,豫王風雅近民的名聲也傳了個遍。 這樣一天天的過,等到陸質給家里一對雙生子過了個揮金如土的滿月禮后,他終于被皇帝一道旨召進了宮。 御書房里,皇帝坐在堆滿了折子的案頭后,陸質跪在案頭前。 他請過安便沒再說話,皇帝也沒叫起,屋里便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皇帝才終于忍無可忍似得,從那堆折子的最上頭抓起兩封,摔到了陸質身上,“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扔的準,一封打在陸質胸膛上,一封擦過側臉,從肩頭落了下去。 金黃色面的折子是言官專用,陸質拿起來一看,署名的最前面是陸宣。 第一本折子由齊王陸宣起頭,后頭幾乎所有的言官全都署上了名。 從拉攏朝臣到詩會上流出來的不當詩作,再到他過分奢靡的做派,陸質被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參了個夠本。 第二本,出自一個年輕的進士之手。 那進士先前拜在多氏門下,如今多氏倒了,他卻未怎么受波及,明眼人知道,這人定受了哪方的庇佑。 他的折子上面,一字一句均在夸獎豫王才干多么了得,溢美之詞令人眼花繚亂,簡直是要明著寫,于朝廷來說,陸質才是不可或缺,至于皇帝……按這封折子來講,真算是可有可無。 陸質細細地逐字逐句看過后,將折子合上,沒有說話,還是恭恭敬敬地跪著。 皇帝怒喝道:“孽子!你有什么話說!” 陸質道:“頭一封折子,上面均句句屬實,近日張進士也確實與兒臣交好。兒臣沒有話講?!?/br> “你!”皇帝氣的摔了茶杯,起身扶著桌子,拿食指怒指著陸質,道:“你就有那么等不及!朕還沒死!你就急著要來坐這位子、穿這衣裳了,是不是?!” “八字還沒有一撇,你就夾不住尾巴,要把那吊兒郎當的樣子現出來給眾人看了,蠢貨!” 陸質跪的挺直,任皇帝再怒,只是垂著眼不答話。 空氣里是淡淡墨香,和著一點倒在地上的茶香氣,氣氛卻凝固又壓抑。 良久,皇帝才支撐不住了似得,扶著桌子的胳膊肘一軟,往后坐回了椅子里。 他偏頭重重咳嗽了幾聲,撕心裂肺,像要咳出血來。陸質微微動容,開口要問,大太監正好重新送了一盞茶進來,伺候皇帝潤嗓子。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重新平定呼吸。 他丟開批注的朱筆,嘆了口氣,用無可奈何的語氣對陸質道:“過了這么長時日,朕才知道,原你還在為那側妃的事置氣,是也不是?” 陸質道:“兒臣不敢?!?/br> 皇帝道:“當初你說要查,有誰攔著你么?朕不是放手讓你去查嗎?從你皇祖母宮里揪出去打死多少人,你的面子還沒找回來,你還不滿意?” 陸質又道:“兒臣不敢?!?/br> “你起來,去那兒坐著?!被实壑钢敢粋鹊囊巫?,“老四,你不小了,怎么還同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你是朕看重的皇子,是個王爺,即將要封太子。若不是你一直拗著不娶妃,誰想的起來,要去碰你的側妃?” 只說了幾句話,皇帝便又開始呼哧呼哧地喘。 陸質跪著不動,他定了定,才接著道:“為了一個側妃,就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來……你若真的心疼他,過剛易折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他苦口婆心,卻看陸質面上似乎是閃過一抹笑。 “兒臣……兒臣不知怎樣算剛,又是怎么樣算過剛。只是兒臣這樣,實在稱得上是窩囊,父皇莫污蔑了剛這個字?!?/br> 他雙目下垂,并不與皇帝對視,跪著也端正,一派謙和,應對一兩句語氣也是淡淡的。 卻就是這幅姿態,將皇帝又再氣的按胸重咳起來。 “逆子,你到底知不知錯?!” 陸質道:“折子上所言,樁樁件件俱是兒臣所為,請父皇責罰?!?/br> “陸質!”皇帝恨極又氣極,脫口而出道:“若是你母后還在,看你這幅模樣,也要被你氣死!” 陸質眉頭微蹙,眼見的沉了臉色?;实垡惨庾R到自己的口不擇言,咬緊了牙關沒再說話。 “父皇一早就知道吧?!本镁玫某聊?,陸質淡聲道:“四個皇兄慘遭毒害,究竟出自誰手,早在二十年前,父皇心里就清楚明白??扇舨皇嵌嗍蠍号约赫姓J,父皇什么時候才肯為母后正名呢?” 皇帝自己做皇子時,非嫡非長,全因娶了權臣文丞相的孫女,才被文家以一己之力送上了皇位。 通往皇權的路途最不乏鮮血和陰謀,文家舉三代之力助他成事后,年輕的皇帝卻對文相的城府和他們在宮里彎彎繞繞的勢力生出了忌憚之心。 而當時朝上可與文家一爭高下的只有多氏,祖上是商賈之家,富可敵國,身份卻沒那么尊貴,肯對新帝卑躬屈膝。 陸質的母妃在他登基后便被馬上封為皇后,后來熙佳與文旋一同進宮,前朝和后宮,卻依然像是被文家緊緊捏在手里。 臥榻之上已有他人酣睡,皇帝夜夜輾轉反側,心提在半空中,落不到實處。 第一個皇子染風寒去時,沒什么人往陰謀上想??傻诙€皇子出生不到五日便沒了,皇帝的大太監順藤摸瓜,牽出來的人是熙佳。 可是他若懲罰熙佳,謀害皇子的罪名要株連甚廣,多氏立起來不到幾日,還是風雨飄搖之際,皇帝猶豫再猶豫,最終竟忍了下來,只做不知。 而文旋姐妹做閨閣女兒可以,而要她們執掌后宮,首先心便不夠狠。亦天真到想不到那一個個死去的皇子,其實是懸在她們頭上的一柄利劍。 等第四個皇子悶死在襁褓中,杖斃三十幾個奶娘宮女后,太后動怒要他徹查時,皇帝才從混沌中醒過來。 可為時已晚。 他做了一件錯事,后面要用無數紕漏來還。 兩個人從他做皇子時,小小年紀便做了夫妻,皇帝對陸質的母后是有感情的。 只是皇權令人迷惑,他好像只是晃了晃神,那個溫婉的女子,便成了偌大皇宮里微小的一縷冤魂。 “父皇既可與謀害自己四個親生骨rou的女人同床共枕二十余年,也可親手送帶在身邊教養長大的兒子去……您等到文家獨大的僵局破解,等到多氏沒落,又等到朝上青年才俊輩出,兒臣始知龍袍難穿,龍椅難坐,皇帝難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