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待弟子離去,殿中只剩兩人,赫朗斟酌著開口。 “雖說白道之人進犯我教,但是下手太狠,未免有些殘忍?” “殘忍?”敖立終于開口,反問了一句,“難道這個世界不殘忍嗎?” 他搖搖頭,一副甩手掌柜的樣子,慵懶地靠在軟椅,任底下的人自行解決。 赫朗細心地給他墊了一個軟枕在肘下,小心翼翼地開口,“雖然教主并無意行惡,但是手下之人不乏嗜血暴徒,日子長了,所以我教才被稱為魔教——” 他記得混元原本不是以魔教自稱的,但是教風自由無束縛,便多了不少不守教規的惡徒,又被白道所詬病,成為了天下惡人聚集之處,才變成今日模樣。 敖立似乎對此也完全不上心,闔眼休養,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一切兇惡,殘暴,皆是他們所為,即使被唾棄,仇恨,也皆是他們咎由自取,這是他們的選擇……但是本座無權干擾他們的人生?!?/br> 看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的確有著何事都不上心的灑脫,赫朗不知該作何表情,只好在他身旁坐下。 “如此,屬下只好再多言一句,山下的村莊失蹤了不少童男童女,無數戶人家為此傷心欲絕,而白道之人皆道這是教主所為,然后以此為由,召集大幫人馬,屢次上前攻打魔教——” 未等赫朗道盡,敖立就立即否認,“沒有?!?/br> 赫朗楞了一下,也絕對沒有懷疑敖立話中的真實性,因為撒謊這種行徑,他沒必要做也不屑做。 雖然敖立不管事,但是教中之人所為,事無巨細,皆會有弟子前來匯報。 見赫朗思量了如此之久也沒說話,敖立翻身,繼續合上眼睛,“我是窮兇極惡之徒,你不信也——” “我信?!焙绽驶氐?。 敖立轉頭,微微抬眼,撞進他一雙翦水秋瞳之中。 赫朗點頭,加以肯定。 他日夜關注著敖立,又怎么會不知道他是否用什么童男童女來修煉。 這人無聊至極,每日待在殿中看畫看書,最近無聊得開始盯起他的兔子發呆,除這些之外,什么都不會干。 要他相信他用什么幼童精血修煉,的確毫無證據…… 赫朗的心一下松了不少,看來他還不是那么不可理喻,無法回頭的罪人。 但是敖立這悶油瓶般的性格,竟然也會和他說這些,這是否證明,他已經一點點對他交付了信任? 赫朗的眼中帶著不明顯的笑意,問道:“教主是否覺得在下是可信之人?” 敖立的身子明顯地僵硬了一瞬,然后睜開眼瞥了他一下,矢口否認。 赫朗不再逗他,趁他現在肯和他講話,便立即趁熱打鐵,“如若不是這般,教主的魔功如何修煉?” 敖立面上滿是渾然天成的傲氣,“本教主自是天資了得?!?/br> 也對,敖立是幾百年難遇的混元魔體,天生便是體質不同,最適合修煉魔功,所以才自然而然地走上了這條路。 那失蹤童男童女何處而去了?赫朗一下子便想到了這個問題。 以前外界皆傳這是混元魔教所為,可是敖立這個教主頭子都否認了,看來這些惡事另有隱情,只是混元魔教一直處在百口莫辯的一方,怕是被隨意被潑污水甩鍋之后解釋也無人理會。 赫朗擔憂地說了不少,敖立倒是理直氣壯。 “我教從來不屑與他人爭執什么?!?/br> 赫朗扶額,不知怎么勸說這任性灑脫的教主。 就是因為他們這般無所謂,坐實了這惡名,所以才會被傳的臭名昭著……要將教主拖回正途,赫朗倍感壓力。 雖然敖立還是一副冥頑不靈的模樣,但是赫朗也由最初的無望而找到了一絲希望。 既然這許許多多的惡事,都并非他所為,有了真相的支撐,他便有了理由為敖立正名,況且這個人身上也有更多的未知等著他去發現,他對他心存期待。 最首先讓他好奇的,便是他每日都會看畫集這一個習慣。 如若外人知道,混元魔教的頭子竟是每天看書賞畫的文人性子,便真是要讓人驚掉了下巴。 赫朗初次問及時,他并沒有回答,但是久而久之,赫朗也大概了解了。 敖立似乎對外面的世界有種不明顯的向往,或許是長久窩在這山,他對人間很多東西一無所知,只能通過話本以及弟子們送過來的畫上窺得幾分。 赫朗好奇道:“教主從未想過到外面去,真切地領略一番人間美景嗎?” “……”敖立無言,把面前的畫卷推開,心知他這般模樣不大正常,終于被這人看出不對勁了。 他久久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不能?!?/br> 作者有話要說: 教主不是大壞蛋╭(╯^╰)╮是小可愛。 ☆、下山 敖立自小便被父親送到深山中, 看著混元教筑起,從此便被它圈住了半輩子。 因為體質與父親嚴厲的管教,他足不出戶,連這平嶺山上也不甚了解,等他長大之后,又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頭,對于外界, 他渴望卻又畏懼,只覺得自己是最突兀的異類…… 敖立的表情幾經變化,最后頗為頭疼地扶額, 似乎回憶起了什么,氣息也逐漸紊亂起來。 赫朗應該選擇退開,這才是最為安全的。 可是他低著頭,沉思了許久之后, 上前展開了空白的畫卷。 敖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赫朗卻自顧自地開始作畫。 他從威嚴陰森的宮闈高筑畫起, 遠處是金碧輝煌的正殿,與近處大雪紛飛的清幽小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跟前深雪上的點點血跡,也引人遐思, 似乎埋藏著什么哀傷的故事。 這道宮闈在紙上蔓延,仍是深宮之中,氣氛卻不大相同,一改陰郁, 正殿內外跪滿了文武百官,顯然是在進行最尊貴的登基大典。 由這而出的宮門之外還有賣糖葫蘆的小販與做木工的手藝人,這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之后,卻是驚人的是漫天火光。 看到此處,敖立微微瞇眼,想不出為何會是如此。 但是在大火涅槃過后,接著的風景更是讓他詫異。 這里高樓筑起,直入天際,遍地是帶多個輪子的交通工具,乘坐的人數不一,街上行人裝束怪異,女子身著緊身衣裙,男子脖上系著布帶,兩道旁是各色商店,花花綠綠,巨大的屏幕讓人眼花繚亂。 這是一個敖立從未聽聞過的世界,畫上的一切都是嶄新而奇異,讓他懷疑這是真實存在還是赫朗的臆想。 再接著,赫朗的畫筆一轉,便勾勒出了一副繁華人間,俠客四行,快意恩仇的江湖景象,北斗峰相對的平嶺山上,隱約可見的建筑熟悉無比,便是混元教的高塔之一。 一幅畫到此之后便是一片空白,赫朗與敖立都停下,相視了一眼。 敖立迅速垂眼,再次掃過畫上的風景,似乎在進行一場身臨其境的奇妙之旅。 “屬下曾經也是足不出戶,最多只能看看院前的花開花落,便寂然過了十年……”赫朗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升起淡淡的感慨。 “那這些乃是虛幻——?”敖立來了興趣。 “是也不是,屬下無從得知——但,皆是奇遇?!焙绽饰⑿?,似乎并不深思這些,也不為此煩惱。 這一個個世界下來,赫朗經歷了許多讓他郁悶的事情,但是回首,竟然發現自己腦中留下了如此之多的風景,還有一個個此時現在看來不可思議的事件和人,一時間充實無比,頗感欣慰。 “屬下只是想告訴教主,世間有萬般精彩,還需您敞開心扉,心甘情愿去接納?!?/br> 赫朗猜想,敖立這般封閉自己,也是他陰郁性格形成的原因之一,如果能讓他多領略一些人間風情,正常的人際關系,或許他就能改變觀念,也從這個刻板的形象中脫離出來。 敖立微微動容,盯著未干的水跡,手指微動,想要去摸一摸畫中人的臉龐。 他此時的眉間舒坦,眼中也多了一分平和,見他似乎心情不錯,赫朗也有了勇氣,向他申請一次下山的機會。 教中弟子只要上報行蹤,就不限制行動,但他身為護法,需要教主的特別批準才能夠離教。 聽到他的請求,赫朗的身子一僵,身后的魔氣再次翻涌起來。 他一臉陰沉,一伸手便輕而易舉鉗住了赫朗的脖子,腦子也混亂一片,聲音沙啞,“你要走……?” 敖立面色不佳,微微垂眼,想著,是不是他這副樣子太像怪物了,所以他終于厭惡和自己悶在魔教里,想要離開了。 赫朗被他這不經意的一掐,一時喘不上氣,只好猛地搖頭。 “屬下、下山采購畫具?!?/br> 他痛苦的聲音讓敖立一驚,里面意識到自己的沖動,把他放下,像是愧對著他一樣,猶豫了幾瞬,背過身子,答道:“讓雜務弟子去?!?/br> “他們不知屬下需要何樣的畫具與顏料?!?/br> 敖立頓了頓,不知道這些是否有區別,也猶豫了起來,最后還是松口了,“就一天?!?/br> 第二天赫朗要走的時,順便和他稟報了一聲,說今晚再回來。 敖立熟若無睹,只是赫朗轉身時聽到他極其不爽地哼了一聲。 ………… 為了安全起見,赫朗是喬裝過后才下山的。 他首先打聽了一番近日武林之中的大小事,慶幸的是,白道這邊追殺他的風頭已經過了。 而現在,備受矚目的是玄空劍派連同幾個門派進攻混元魔教的事情,而他們大敗的消息也成為了眾人討論的話題。 除此之外,赫朗還特地去打聽了另一件事情,據說是幼兒失蹤的數量更多了。 在擔憂之下,他也無心去購買畫具,便來到了幼童失蹤最多的鄉鎮。 在路途上,他便發現了不少異常。 如若是去往平嶺山,是有多條路線的,但是去往混元教的位置卻是只有一條路線,而這些發生過幼童失蹤案的地方便都恰好途徑混元教中。 這也不得不讓人將這一切都怪罪在魔教中人身上。 這些村莊離混元教的確不遠,但是在赫朗詢問了幾家農戶之后,便有了另一個猜想。 從他們口中,赫朗得知,因為能夠更好的作戰,玄空劍派每天都會有固定的人過來偵查平嶺山的地形,而他們每次前往,都會為這些鄉鎮的人帶來一些禮物,一邊補償著他們,一邊痛罵魔教所做的惡事,先入為主地便將這些事情套在了教中之人身上。 在見識了任伯中的陰謀詭計之后,赫朗也不得不多想,這些幼童失蹤的事情或許與玄空劍派的任伯中有關。 如若他們以維護正義然后前來偵查地形為名,實則是伺機綁架了幼童呢?他猶記得任伯中想得到敖立便是吸取他的功力,那誰能得知他是否不想要這些幼童的至純精血呢。 而且魔教之外的戒備森嚴,終日有人造的霧氣籠罩,并非那么容易便可以看透的,如有人真的靠近偵查,守關的弟子定有察覺。 這些淳樸的農家深深相信著玄空劍派的人,認為他們會幫自己鏟除魔教,對他們毫無戒備心,他們要無聲無息地做起這件事來,也并不困難。 玄空劍派雖自詡正義之輩,每年新招的弟子也是熱血方剛的年輕人,胸懷大志,但是任伯中老jian巨猾,如若他有心指使,粉飾太平,造出令人義憤填膺的理由,這些弟子便能不明事理地為他所用。 他不厭其煩地詢問了來村子中的弟子長相,他雖然并非每一個都認識,但是聽到帶頭的男子是如何模樣時,他瞬間便聯想到了與任伯中狼狽為jian的弟子伏一飛。 赫朗就此別過,心中暗暗驚嘆,沒想到調查到了這么多東西,也算不虛此行。 可是一抬頭,天色已暗,他只好匆匆回到了中心的鎮上,采購了畫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