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纖長手指隨意地籠著那一線刀光,蓄勢待發也是無所畏懼。楚衍就這般坦然地站在原地,等待命中注定的對手走到他面前。 一步,兩步,三步。 腳步聲沉而穩,透過地面顫動傳遞而來。明明耳朵無法捕捉,楚衍卻知道那人近在眼前。 我就在這里等著你,也是等待機緣與劫難。 真奇怪啊,明明只見了一面,卻有這等默契,仿佛相知多年的好友一般。 楚衍微微一笑,靜靜看那縷無形卻銳利的風割破天空穿透層林,驚起棲息的飛鳥慌亂竄向天空。 天空中虛假到令人不安的澄澈碧藍,忽然消失不見,呈現出一種詭異綺麗的淡紅。 不是太陽西沉時晚霞的紅艷秾麗,而是淺淺淡淡細細零零的紅,像一層薄霧輕紗蓋住了天空。 透過這層薄紗望去,太陽都不刺眼,而是柔弱纖麗的橘紅色,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孤孤零零凄凄涼涼,連一朵云彩都沒有,莫名讓人心生畏懼呼吸放緩。 楚衍還是收斂心緒,一顆心下沉下沉再下沉。 他似能聽到經脈中靈氣流淌的聲音,循環一周緩慢增長,再貪婪地向外吸納靈氣化為己用。 越是緊張之時,楚衍反倒分外淡定,神識也分外敏銳。 縱然吸納靈氣的過程是無聲無形的,僅能憑借想象神識感知的一切,卻太真實更不虛假。 九處仙竅一一張開,奇經八脈中的靈氣如崩騰不休的河流,水聲嘩啦啦漫過耳朵。 心跳沉寂,極輕又極緩。天地極大又極小,在眼前收縮舒張,不知年月亦不知今夕何夕。 唯有不遠處鮮明了然的殺意緩緩燃燒,是赤紅是深紅是淺紅,顏色各異卻如火焰般聚攏成形。 氣勢相差太多,修為也太過懸殊。對方心念一動,周遭靈氣就會不由自主地偏向段光遠。 大概是無從抵御吧,至多拼殺一會,自己就會毫無懸念的落敗。并非妄自菲薄,而是直視事實的勇氣。 楚衍掌中刀刃忽然間熱燙了,燙得灼人燙得可怖,模糊不清的信念傳遞而來,它不屈服也不肯認輸。 割昏曉自有刀意也有傲骨,它寧愿最后失敗在楚衍掌中碎裂成千萬片,也不愿楚衍失了底氣一招落敗。 真好啊,到了這種時候,它還愿意支持自己,畢竟是靈器有形,選定了自己這個主人,就不肯更換。 楚衍微微一笑,他從懵懂中驚醒。再望向遠方時,是一切盡收眼底的了然,不驚訝也不妄自菲薄。 明明快到決戰之時,楚衍還能有這份鎮定之意,就連藏在他神識中的簡蒼,也跟著吃了一驚。 頓悟,竟是萬千修士求之不得的頓悟。他們生平間或有一次有此機緣,就受益匪淺終身銘記。 頓悟本就罕見,在臨戰之時忽然洞察心神無所畏懼,更是天大的稀罕事。 也許楚衍自己都未發現,之前他已被段光遠殺意逼得呼吸困難,隱隱生出退意。 未戰先怯,結果已然不妙。不僅因為修為相差太大,還因段光遠攜著殺意血腥而來,楚衍一時不察才落了下風。 簡蒼本想開口提醒楚衍,可他一見少年垂著眼睫面色沉然,心靜如水不起波瀾,就已明白他什么都不用說了。 現在楚衍端端正正站在原地,掌中刀刃蓄勢待發。 段光遠氣勢深沉若海波浪滔天,他就是礁石佇立不動,任憑海浪侵襲拍打,也不改變信念。 終于,段光遠走到了楚衍面前,舉手抬足間都是氣勢萬千。 他之前身穿白袍氣質高潔,此時衣袍下擺卻有點點血跡暈染開來,如雪地紅梅太過顯眼。 玄奇修士手持長劍,雪亮劍鋒上尚有鮮血流淌,滴落在地匯聚成流。 段光遠沒空抖落血跡,好似他的一雙眼睛也是血紅的,瞳孔收得細而小,野獸般縮成一線。 盡管段光遠年紀不大,場內場外之人卻沒人敢小看他分毫。之前他展露的實力已然不凡,往往一個照面就能迫使對手認輸。 可他們現在才知曉,原來那時段光遠還留有余地,是收劍入鞘的淡然自若。此時他已然拔劍在手,不需掩飾分毫,氣勢就已然籠罩周遭數里。 楚衍鼻端也跟著聞到了血腥氣,化不開的濃郁厚重,若有重量般逼得人毛孔收縮。 終于,段光遠在楚衍面前站定,那雙豎瞳也落到楚衍身上。他之前帶來的壓力氣勢,猛然間增大了十倍百倍,逼迫得整片天空的顏色都變了。 不是之前遮遮掩掩若有若無的淺紅,而是濃重肆意的深紅赤紅,天空如若流火如若泣血,綺麗詭異令人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金丹修士發怒之時,方能讓天地變色萬物皆懼。段光遠還是筑基七層,就已有此等可怖氣魄。 該有多重的殺意,多可怕的修為,方能在筑基之時,就有此等威懾力?山下旁觀的修士們想不出,他們也不愿多想。 有人懵懵懂懂猜到真相,更多的人只是跟著瞎湊熱鬧,覺得段光遠修為分外厲害罷了。 不愧是靈山大典最有可能奪魁的年輕修士,自然是修為了得碾壓眾人,也不枉費他們在段光遠身上押了大筆靈石。 唯有參加靈山大典的年輕修士們,才心中一緊悚然生寒。他們修為比旁人高出一籌,方能看出段光遠的可怕之處。 若是換成他們自己,不出一個照面就會被段光遠擊潰,無力抵抗只是滿心驚訝。 天之驕子們甚至有些慶幸,還好自己早早落敗,不必與這樣麻煩的人物打交道。 他們之前還覺得被段光遠嚇到瑟瑟發抖的修士實在丟人,就算再可怕也明知不會丟了性命,何必那般戰戰兢兢嚇破了膽? 現在他們才知曉,并非是那修士沒有膽子,而是段光遠殺紅了眼不顧一切,怕是誰也討不了好。 “幾位率先落敗,其實還算好事?!北粐樒颇懙男奘拷K于緩過神來,他苦澀一笑,已然覺得十分無奈,“我只見一道劍光沖天而起,幾位道友就倒了下去,自然是心中驚愕害怕?!?/br> “若是如此,也不至于讓我嚇到那般模樣。我不知段道友在幻境中碰上了怎樣的事情,他直接殺了我就好了,偏偏不給我個痛快,一道道劍光地折磨人。我被他壓制得太狠,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還差點生了心魔?!?/br> 修士又是搖頭又是嘆息,他話音中還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之意,已然讓人十分憐憫同情。 這修士筑基四層,面對段光遠時尚且如此。換做其他人,怕會敗得更慘吧? 那些修士不由自主看著楚衍,帶著些微的憐憫與慶幸。還好他們沒碰上段光遠,還好那人沒不由分說活剮他們幾千刀。 面對殺意凜然的段光遠,楚衍沒有膝蓋發抖當場退出,他們都覺得他十分了不起。 更不用提楚衍還面色沉然腰桿挺直,不動如松沉然若石,已然值得他們欽佩。 游離在人群之外的穆靜雅情不自禁咬著手指,還跟著喃喃自語地問:“他怎么還不認輸?無法抵抗就干脆認輸,也沒人覺得他丟人啊……” 太過焦急的紅衣女修,甚至沒發現她自己這種孩子氣的表現,只是兀自小聲嘟囔又拼命搖頭。 站在穆靜雅身邊的就是李窈蘭,而紅衣女修也只是隨口一說,并未期盼過會得到回應。 誰知那女修還真回答了,李窈蘭面色沉然如水,字字卻說得剛硬似鐵,“他答應過我,要竭盡所能不輕易認輸?!?/br> 聽了這話,穆靜雅氣不打一處來。她毫不客氣地橫了李窈蘭一眼,“那是你傻,你難道想看小師弟被活剮一千刀?” “若我有幸能與段光遠對決,別提一千刀,一萬刀我都能挨?!?/br> 瘋子瘋子,全是瘋子。穆靜雅搖了搖頭,又折磨起自己的指甲來。 只看她這副緊張的模樣,仿佛身處幻境中的是穆靜雅本人,而非楚衍。 “凌師兄敗在段光遠手下,你我也早早淘汰出局。我只希望楚衍盡力而為就好,勝負與否倒也沒那么重要?!?/br> “這還像句話,也聽得出你還是她師姐?!?/br> 李窈蘭不理會穆靜雅的譏諷,她冷然如冰的臉上忽有笑意綻放,“我現在倒是信了楚衍那句話,也許他真能勝到最后也說不定?!?/br> 筑基一層修士想勝筑基七層,楚衍面對的還是殺紅眼的段光遠,穆靜雅都疑心李窈蘭實在說胡話。 她狠命搖了搖頭,還是看天邊那兩人對決的情景,不想再說一句話。 幻境之中天空赤紅,如流火似泣血。 對立而站的兩人已經沉寂許久,無人開口就維持沉默。微妙緊繃的氣氛蓄勢待發,豎在眉心殺意凜然,若刀鋒。 段光遠先一點頭,他面無表情,說出的話卻出乎意料,“最后只剩你一人,真的很好?!?/br> “整個靈山大典之中,唯獨有你,才配當我的對手?!?/br> 這話說得桀驁又不客氣,隱隱將所有對手都視為砂礫塵土,但并無一人覺得段光遠太孤傲,他們隱隱覺得這句話有些道理。 強者為尊,段光遠哪怕再桀驁,可他的修為在筑基修士中卻是實打實的強,僅此一點就能讓他人無話可說。 被段光遠重視的楚衍沒太高興,他輕松地一點頭,眼瞳中笑意坦蕩自若,“我也覺得是這樣,若不能與你一戰,才是天大的遺憾?!?/br> “只是閣下心緒不寧殺氣狂亂,若是太過心急難免處于下風。段道友可想歇息剎那調理心緒,我也并不介意?!?/br> 楚衍前幾句話說得還像那么回事,后一句話就實在惹人記恨。 場外一片嘩然,都覺得這人太狡猾,說起大話來根本肆無忌憚。 第75章 楚衍與段光遠孰強孰弱,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之前楚衍還在段光遠的殺氣下瑟瑟發抖,好似轉眼之間,他就有了天大底氣一般,所向披靡鄙視萬物。 看楚衍的模樣,并不是那種一味自大不知好歹的人,那他此舉又為了什么? 有心思活泛的人剛一思索,就恍然大悟。是了,楚衍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他畢竟剛剛筑基一層,經脈之中靈氣淺薄,無法與段光遠抗衡。趁此時機不痛不癢說上兩句,既能激怒段光遠,又能借機恢復靈氣,可不是一舉兩得么。 他們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段光遠又豈不能不知。 玄奇修士還是冷冰冰望著楚衍,表情肅然如冰??啥喂膺h卻忽然微笑了,“你這些小花招有沒有用,你我全都心知肚明。你如此裝傻,大概是做給別人看的,讓我十分失望?!?/br> 段光遠的尾音還飄飄蕩蕩落在空中,他的劍光卻瞬間逼近面前,比閃電快速比轉瞬短暫,快得驚駭世俗令人難以置信。 明明他與楚衍間還隔著三丈,不遠不近距離微妙,哪怕段光遠醞釀靈氣驟然出手,也總該有個征兆。 但那道赤紅劍光來了,迅捷無匹銳利非凡。它跨過的不只是十丈距離,更激起了周遭好一片靈氣蕩漾晃動。 灼火熾熱的蒼穹也被這道劍光攪碎了,露出深黑凝重的底色來。 那劃開的一線暗黑無限蔓延,從東到西橫亙天空,好似天空裂開了一道巨大縫隙,其中墜落的不是天火而是暴虐靈氣。 肆無忌憚的靈氣一起蜂擁上前,每行一寸,砂石泥土樹木枝葉盡數化為齏粉。明明段光遠抬起的右手還未落下,可怖又可怕的劍光已經到了楚衍身前,眼看就要剿滅他一切生機。 說出手時就出手,段光遠不給楚衍退路也不顧及太多,果然是剛硬如鐵不肯迂回的玄奇修士作風。 這群古怪的修士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斬草除根不留后患。顯然身為玄奇山真傳弟子的段光遠,也深得其中精髓。 肅殺凜冽的劍光近在咫尺,一絲風先到身前,切斷了楚衍一縷長發,隨風而逝就快落到地面。 下墜,再下墜。打著轉輕飄飄地墜落,沒有聲響也沒有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