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簡蒼卻對楚衍的行為不大滿意,他又教育楚衍道:“死斗之前和他費什么話,橫豎不過你死我活?!?/br> “真要殺人之時,根本不用心慈手軟。打定主意就全力施為,稍有差池,死的人就是你?!?/br> 楚衍一點頭,就當回答簡蒼的話。他知道魔尊是一片好意,可殺人這種事情,他真不用簡蒼教。 他打定主意要殺一個人時,不管對方何等狡詐陰險,楚衍都不會動搖。 “你又在敷衍本尊,別以為我看不出?!焙喩n并不傻,他不大滿意,還是提醒楚衍一句,“小心點,那小輩身上至少帶了兩件玄器?!?/br> “陳家真是財大氣粗,打定了主意要殺你?!?/br> 事情發展,果然與楚衍想得一模一樣。當日少年師祖既然肯借他一件玄器,想來情況很棘手。 再來兩件玄器,楚衍也不怕,他計謀落實后,陳世杰也不算什么。 “礙于誓約所限,本尊無法幫你?!焙喩n在神識中苦澀地一嘆息,終究還是小聲叮囑,“你自己小心?!?/br> “我知道?!鄙倌瓴痪o不慢地答,“魔尊別擔心,我會贏?!?/br> 盡管楚衍還是掌中空空,他心中的那柄利刃卻已出鞘,不見血絕不收回。 約占開始后,陳世杰卻沒搶先偷襲。他氣定神閑踏在湖水中,忽然抬眉看了楚衍一眼,“楚師弟可曾見識過,無形之劍的威力?” 第57章 陳世杰話音平靜,仿佛并不是炫耀,而是心平氣和地問話一般。 既然對手有意要出頭,楚衍也愿成全他這一次。畢竟他和陳世杰也沒什么仇怨,死斗過后,雙方見面沒準還得打個招呼。 于是少年誠實地一搖頭,回答得分外誠懇,“沒見過?!?/br> 本來此番沒底氣的回答,定會換來外門弟子好一陣嗤笑??伤麄儌€個屏住呼吸睜大眼睛,不敢笑也不敢說話。 沒有別的原因,只因楚衍太邪乎。他每次都能從困境中脫身,讓人意想不到就只能服氣。 更何況楚衍已經是筑基修士,若論修為,在場外門弟子沒一個超過他。修為高就是有特權,身份差距就能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聽到楚衍誠懇回答后,陳世杰既未自矜也未驕傲,他嘴角一揚,一字字道:“好,那我今日就讓楚師弟開開眼界?!?/br> 白衣金冠的貴公子伸出右手,篤定又自信地在虛空一握,緩慢而優雅地擎出一把劍來。 先是劍柄而后是劍身,最后出現的是劍尖。短而窄的一把劍,當真是剔透玲瓏的無色,不細看就會下意識忽略它。 這把劍和湖光山色融為一體,輕薄又不起眼??赡枪汕袑嵈嬖诘膲浩雀?,卻在狠命壓低著在場所有人的脖頸,迫使他們低頭再低頭。 有耐受力不佳的弟子,禁不得這種壓力,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后背上都是冷汗。 楚衍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把劍看,覺得這一幕與少年師祖的動作似曾相識,卻也截然不同。 “玄器化影劍,雖比不上楚師弟那把刀,可也算難得?!标愂澜苁持冈趧ι硪粨?,手臂舒展動作優雅,“還請楚師弟賜教?!?/br> 話還未說完,劍光就已到了。當真是無聲亦無形的劍光,壓迫力十足劈山斬海而來。 明明看不到那劍光的蹤跡,可劍氣落在水面上,立時激起了千層浪。轟然一聲,水浪傾天而起,澄心湖底竟因這一劍而□□出來。 諸多外門弟子還來不及贊嘆,湖面又升起了一層薄薄霧氣,氤氳而來阻擋了所有人視線。 唯有湖面上的楚衍能看見,一道浪潮推涌翻滾越卷越高,似堆雪似碎玉,鋪天蓋地地卷席而來。 真正的鋪天蓋地,巨浪足有幾丈高。就像海嘯來臨時的景象,高聳震撼,雖未有那般驚心動魄,仍然令人絕望。 迸濺而來的水珠四散開來,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美麗卻也危險。 旁觀的外門弟子有人不經意被這水花濺到,旋即呼痛一聲,被蹭濺的地方已然有血珠涌出。 經此突發意外,原來最搶手離湖面最近的岸邊,已經稀稀落落沒剩幾個人。幾百名外門弟子整齊劃一地后退再后退,足足退后五丈才松口氣。 瞧不清就瞧不清吧,畢竟有神識遠遠觀望,耗點靈氣也比平白無故受傷好。 真是比刀刃更利的水花,每一滴都能穿石鑿木。不用說楚衍只是個筑基修士,就算換塊巨石,也早在這一擊下千瘡百孔。 陳世杰點點頭,很是滿意。 玄器威力就是如此,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擊,都有奠定勝局的威力?;皠统苣前训侗绕饋?,品階威力上都高出好大一籌。 什么靈器,都是楚衍師徒糊弄人的說辭罷了。若真是靈器,當日里他就該在那一擊直接灰飛煙滅,哪還容得楚衍手下留情? 又是偷襲又是猝不及防,才讓自己敗得那么慘。陳世杰估算威力,那把刀大概也就是件法器。 割昏曉是何等神兵利器,兇名赫赫無數大能垂涎,怎么會隨隨便便被一個下界來的小子撿到?定是楚衍隨便找了把差不多的刀糊弄自己! 想明白緣由之后,陳世杰又恨又惱。不過沒關系,今天楚衍沒機會用到那把刀,他以后也不會再有機會。 等到水汽散盡之后,楚衍還是好端端站在原地。他面前勉強撐起了一面青金色護盾,若有若無就快片片碎裂。 少年剛呼出一口氣,一雙眼睛就忙不迭到處搜尋陳世杰的身影,足足轉了一圈,還沒看到人影,免不得有些驚慌。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楚師弟雖是筑基,卻未學會駕馭云光的方法?!本徛龔娜莸穆曇魪念^頂傳來,遙隔數丈,立時讓少年瞇眼抬頭去看。 遙在云端的陳世杰,白色衣袍被微風鼓動,比天邊云朵更純然。和狼狽不堪衣襟沾濕的楚衍比起來,他顯然是真正的從容不迫。 情況發展,當真和他所想一般。 眼見楚衍還活著,陳世杰也不擔心,他緩慢又耐心地說:“楚師弟剛剛筑基一月,鞏固修為提升心境的時間都不大夠,大概也沒時間學會駕馭云光之法?!?/br> 此言一出,外門弟子們才恍然大悟。 難怪楚衍來時匆匆,竟是一路跑來的。他們當時只以為,是楚衍扮豬吃老虎,明明已經筑基,卻偏要隱瞞修為狠狠扇他們一巴掌。 現在看來,也許楚衍根本沒那么多縝密算計。他只是不會駕馭云光罷了,并非有意隱瞞。 人群中的江藍梔一聲嗤笑,斜著眼睛看謝天,“怎么,不鼓吹你家長輩如何修為高超了?再厲害的人物碰上陳師兄,都要乖乖跪著?!?/br> 謝天也沒了剛才的囂張氣勢,他簡簡單單地答:“你別高興太早,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br> “別吹牛了?!苯{梔手指一晃,笑容格外譏諷,“據我所知,陳師兄這等天才人物,學習如何駕馭云光的時候,都足足耗費了三個月。楚衍再天資卓絕,也不可能在一個月內練成此法?!?/br> “而且陳師兄還有玄器,他駕馭云光時威力加倍。陳師兄自上而下地占據優勢,只催動劍光狂轟濫炸,楚衍還能逃到哪去?” 江藍梔很懂得態度因時而變的道理,她的稱呼又從“楚師兄”變成“楚衍”,不可謂不機敏。 果然,這一席話一說出,很有幾個人扭頭望她?!酢鯒d一捋秀發,還淡淡鄙夷道:“這等□□況,誰能看不懂?” 謝天被駁斥得啞口無言,還得吹胡子瞪眼地反對,“你懂什么,勝負未定,別亂說話?!?/br> “心虛了吧?!苯{梔笑得瞇眼,她又聲音壓低輕輕說,“我就等著,等楚衍一死,你下場比他也好不了多少?!?/br> 場外的交鋒博弈,楚衍全然不知。他是全神貫注渾身緊繃,試圖在逆境中找到一條出路。 站在云端的陳世杰將他神情變化盡收眼底,他的表情有些悲憫,“既然你我約定死斗,我就沒有心軟的道理。楚師弟,你好自為之?!?/br> 經脈中只剩一半的靈氣,又被重新鼓動而出,足夠再接連發出好幾道劍光。 陳世杰和楚衍廢話這么久,并非染上什么怪癖,非要在對手臨死前狠狠刺激他一把。 他等待這一會,就是為了十拿九穩,殺伐果決一擊致命。陳世杰面對仇敵時,向來不手軟,只求毫無意外與可能。 一道劍光,楚衍尚能逃出升天。那么三道五道七道劍光呢,密布交織縱橫整片澄心湖,楚衍還能躲到哪去? 話音未落,無形的劍光就接二連三墜落到湖面,卻是轟天而起,聲勢威力太大,比那一擊還強出千百倍。 轟轟炸裂聲不絕于耳,一聲未盡又是一聲迭起,像山崩地裂的森然聲響,也似雷霆炸裂劈得人魂不附體。 仿佛整片澄心湖都被掀了個底朝天,浪頭傾天翻涌而起,目不暇接層層疊疊,是好幾條張牙舞爪的巨龍。 原本倒影在湖面的碧藍天光翠綠樹木,全都被攪碎了打爛了,混成朦朦朧朧的一團。通天水柱一根接一根,凝固靜止剎那,再錯落不齊地向湖底墜落。 水珠濺落又涌起,一排排一行行錯亂無蹤,每一滴威力仍未消減。一眼望過去就心令人生絕望,這是根本逃不出的牢固囚籠,誰能有何辦法? 見到此等情形,相隔再遠的外門弟子都忍不住了。他們喘氣驚呼,就算隔了好幾丈,還怕自己受到波及。 陳世杰還覺得不保險,他這一下竭盡全力,靈氣已然快要枯竭。但稍微恢復片刻,還是硬生生榨出了一絲靈氣。 有靈氣就好,有靈氣他就能使出符咒。修長手指摸出了袖中的符咒,念動咒文符箓亮起,“雷帝招來……” 被拋到空中一疊符咒,頃刻化為藍紫電蛇,敏捷又狡黠地穿梭于水光之中。雖是細細弱弱的幾縷,微不可見十分孱弱,卻刺啦一聲驟然爆發出好大一團電光,看上去格外嚇人。 水波連電,藍紫電光極快躥涌而來。太快太迅捷,來不及眨眼就已密布半片水域。 不光是水浪要命,還有電光襲來。這種縝密又可怕的攻擊,許多筑基五層的修士都不敢說自己能完完好好擋下來,更不用提剛剛筑基一月的楚衍了。 遠在云端的穆靜雅見到這種情形,一顆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她嗓子發澀,想要呼喚一聲,都不知說些什么。她只得將目光投向李窈蘭,看看她是否和自己一般擔心。 那位容顏如雪的冰山美人,只是面無表情閉著眼。她并不關心誰勝誰負,就算即將死亡的是自己的師弟,她也沒有絲毫表示。 自從楚衍拒絕她的好意開始,他們就是僅有數面之緣的陌生人。除了善心多無處使的修士,誰有這等閑情逸致,關心一個陌生人生死安危? 師姐如此絕情,師父總該不同些吧? 穆靜雅又望了一眼更遠些的蘇青云,那位蘇長老還是垂著眼面色平靜??此樕?,也和李窈蘭一般無二。 個個都是如此,就顯得自己格外沒定力不成。穆靜雅不敢看了,她想要干脆閉上眼,就聽一道冷淡聲音說:“別擔心?!?/br> 別擔心,她怎能不擔心? 穆靜雅睜眼,準備狠狠瞪說風涼話的玄衣修士一眼,旋即她就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知何時,湖面上竟開始結冰,沒有絲毫征兆。 幽藍而薄脆的一層冰,迅速延展蔓延。似燒不盡砍不光的野草,一陣微風就是滿山遍野,有種蓬勃又野蠻的生命力。 正是這樣看似脆弱的冰面,死死頂住了傾天而起的道道巨浪??v然沒有聲音,景象仍舊是觸目驚心。 自顧自延展向上的冰晶,似堅固枷鎖硬生生鎖住了發狂的巨龍。捆龍鎖一加身,任憑巨龍如何哀嚎掙扎,全都于事無補。 幽藍潔白淺紫,冰晶不一而同的顏色,在日光下映射而出,將四季如春的澄心湖,變成了北地冰封百里的蒼?;脑?。 就連躁動不安的電光也被凍死了,每一縷光芒還是固執地向外延展,可惜卻不能再躍動輻射。 以楚衍為中心開始,冰面還在不斷蔓延。無雪亦無風,只有靜悄悄又迅猛無比的冰晶,默默生長盤旋。 從地面到虛空,一層層冰晶凍住了猙獰發怒的巨浪。明明聲勢還在,幾欲下撲噬人的猙獰姿態亦有,巨浪卻再也不能躍動翻滾澎湃翻涌。 被凍結的不止有巨浪,還有向外濺射的水珠。憑空而起卻再無柔弱,呆呆停駐剎那,又噼啪一聲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雅雀無聲,不光是外門弟子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一直緊閉雙眼的李窈蘭,同樣悚然地睜開了眼睛。她目光落在楚衍右手,少年掌中握著一把同樣蒼藍的長劍,隱隱可見的冰光隨風晃動,詭異地無火亦然。 沒想到,師祖竟連這把劍都給了他。李窈蘭第一次失態了,她死命咬了咬嘴唇,方能不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