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綠衣男子一抿唇,弧度動人仍是好看,“放了他,其余怎么都好說?!?/br> “閣下說殺就殺,說放就放,真是面子好大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設置錯多發了一章,就當雙更好了 第40章 楚衍話說得分外誅心,人還是笑盈盈的。他稍抬頭看綠衣男子,雙方熟稔得似是多年未見的好友,全無敵意與隔閡。 若非那把緋紅刀刃還橫在蘇少爺頸間,冷厲鋒銳,白修齊簡直疑心自己聽錯話了。 仔細一想,楚衍不就是這種人么。 長了一副秀美非凡的容貌,看起來怯生生又害羞,誰見了都覺得他性格溫軟好欺負。 這人就像他手中的那把短刀,顏色艷美風姿卓然,卻格外鋒銳,稍碰一下就能劃開一道傷口,冷絲絲的疼。 就連說絕情話時,他微笑的樣子還是溫和綿軟,話里藏刀只往心口戳,懟得別人啞口無言。 可綠衣男子不在意。他薄唇抿了抿,姿態放得極低,“我不敢為難道長,只求你能放了他,我以身代之可好?” 楚衍漫不經心按著刀鋒,理也不理蘇少爺,目光仍望向綠衣男子,“你是人質,沒資格和我討價還價,讓那竹妖答話。那些失蹤的修士,怕是早已死了吧?!?/br> “別管我,你自己離開便是!為了我,不值得你賠上性命?!碧K少爺勉強說完這句話,又是好一陣咳嗽,就連呼吸都斷斷續續。 他一張面容慘白,黑漆漆的眼睛也被睫毛蓋住了,真有些認命的意味。置身事外的白修齊,左看看右望望,終于恍然大悟。 難怪楚衍一上來就劫持蘇少爺,原來他早猜到,這一人一妖關系不簡單!寧可賠上性命也好護得對方周全,最深情之處莫過如此。 一想到這點,白修齊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妖獸不都應該生吞修士渴飲血rou,既兇殘又可怖么?怎么眼前這綠衣男子,格外有情有義,看了莫名讓人心酸。 他心中滋味實在復雜,有感慨也有艷羨。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能與一人心心相映,哪怕五雷轟頂神魂不存,也是值得。 以己推彼,情況大概也是如此。妖物又如何,能有這份袒護愛人的情誼,也和人類沒什么區別吧。 縱然知道實情,白修齊還是忍不住不自在。 眼前的情景,仿佛楚衍是悍匪自己是幫兇,非要拆散一對有情人,讓其陰陽永隔。 “好真心,好感動?!庇腥苏f出了白修齊的心聲,楚衍眉尾揚起,表情譏誚,“不如我再給你們一點時間,讓你們敘述一遍相愛經過可好?” 不等綠衣男子答話,楚衍又自顧自搖了搖頭,“不,還是算了,讓你們開口就麻煩了。我這同伴最是心軟,旁人編出的經歷稍微凄慘些,他就忍不住垂淚心軟,才不管對方是人是妖?!?/br> 被驟然嘲諷的白修齊,很是愣了愣。他剛想開口辯駁,又心虛地搖了搖頭,以此微弱反抗當做辯駁。 楚衍說的都是實話,他想要辯駁也無從談起。 蘇少爺苦笑一聲,“道長何必奚落我們兩人?我知道,你既然找上門來,就已有了確鑿把握。我是臨死之人,道長也不必處處相逼,留些情面不好么?” “我跟妖物,一向不講情面。妖物與修士,天生關系緊張勢不兩立。就好比普通凡人,誰會和一頭饑腸轆轆要吃人的老虎講什么道理?” 拒絕之后還不算完,他琢磨片刻后又道:“你既然受了這妖物恩典,也就不算凡人,我也不用跟你客氣?!?/br> 蘇少爺咳了一聲,慘白面色竟發青了。楚衍的態度真是蠻橫直接,讓他那些求情討饒的話,通通爛在了肚子里。 綠衣男子見到蘇少爺精神萎靡,有些按耐不住了。 他不再垂著頭,一雙眼睛緊盯著楚衍,似要發泄。而后眉頭一皺,他又忍氣吞聲道:“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要殺要剮,沖我來就是?!?/br> 這次楚衍沒理會他,而是笑容可親地問白修齊:“想聽故事么?” 白修齊喉結顫抖一下,終究還是好奇心驅使,勉強點了點頭。 “這故事在我看來,太過老套。少爺愛竹,親手植竹呵護備至。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修為已到,竹妖化形報答恩典。眉來眼去間,情愫滋生?!?/br> “可天有不測風云,三年前,蘇家老爺夫人與少爺,路遇劫匪。老爺夫人遇難,唯有少爺活了下來,卻也因此大病一場,至今未能痊愈?!?/br> “為救情郎性命,竹妖不惜逆天而行,以修士神魂rou身練丹,替少爺續命。誰知,卻因此引來了兩個居心叵測的修士,非要硬生生拆散他們?!?/br> “這種事情,即便我不知來龍去脈,大概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按話本小說的套路來講,我們倆就是不請自來拆散情侶的妖道,活脫脫的反派,面目可憎又令人討厭?!?/br> 本來該是凄美婉轉,感人至深的故事,叫楚衍這種懶洋洋譏誚的語氣一說,分外干巴巴又無趣。 白修齊張大了嘴,一時半會不知該有何反應。 果然是老套又俗氣的故事,他做善事慣了,難得扮演一回棒打鴛鴦的反派角色,越發不自在。 原來實際情況,與白修齊猜想的恰恰相反。 并非是妖物作祟,讓蘇少爺氣虛體弱無法起床。而是妖物一片癡情,冒著天大風險屠戮修士,硬生生將快死的蘇少爺拽了回來,讓他茍延殘喘繼續活在世間。 如此手段,說是癡情也可決絕也罷,總讓人不寒而栗。 白修齊悚然一驚,若是楚衍當時不救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也被這竹妖煉成一枚丹藥,想想都后怕。 “以修士rou身為丹,為凡人延續生命。這種逆天邪法,你還真是敢想敢做。哎,能有如此魄力決斷之人,絕不會是這般軟綿綿好欺負的模樣。事到如今,閣下還要繼續偽裝,未免無趣?!?/br> 聽了楚衍的話后,蘇少爺本就蒼白的臉,又硬生生褪去三分血色,白如紙白如雪,呼吸時斷時續,隨時有可能咽氣,看了就莫名讓人心驚后怕。 楚衍把刀刃更往蘇少爺頸間一抵,笑瞇瞇看綠衣男子,似是早將對方心思猜個通透利落。 綠衣男子濃長睫羽眨了眨,再抬眼時,已無之前的脆弱無奈。 他揚眉一笑,自有無形光彩氣度加諸其身,果決堅定令人嘆服,“道長果然心思敏銳,竟將經過猜了個七七八八,真讓我佩服?!?/br> “可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你們修士的所作所為,比妖物惡劣多了。修士活捉妖獸,不顧其意愿降服其為坐騎靈寵。生來自由無拘束的妖獸,誰愿意給別人低三下四當奴隸?不過是強行打到服軟罷了?!?/br> “這還不算過分,更有甚者,將妖獸扒皮抽筋,死無全尸。內丹被挖走不說,就連皮毛rou身都成了珍貴之物。你們所做的事情,又與我有何差別?同樣是煉丹續命,我至少還給他們留了個全尸,可比你們修士厚道多了?!?/br> 綠衣男子所說的每一字,都似巨石般狠狠砸在白修齊心上,震得他心神顫抖無力反駁。 白修齊想起了他往日在霓光派看慣的景象,妖獸被馴化成靈寵,會作揖會討好,乖順又有趣。 還有他以前吃的那些丹藥,也許都是妖獸內丹血rou所化。妖獸也有意愿也有神智,白修齊并非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識忽略了。 直到眼前的竹妖揭穿事實,他才覺得自己雙手骯臟沾滿血污,就連活著,也是天大的罪過。 白修齊固然只是稍稍呼吸紊亂,仍被綠衣男子敏銳地覺察到了。 他眉尾高揚,譏誚又嘲諷地斜望楚衍與白修齊,“兩位道長養尊處優,一看就沒吃過什么苦頭?!?/br> “你們大概不知道,被斧子一下下砍在腰上,血液流出脊柱斷裂,明明想要痛得嚎叫大哭,卻無法開口說話,只能拼命晃動枝干,是怎樣一種可怖體驗吧?我親身體驗過,明明神智已開,卻無法反抗。那種滋味該有多難過,你們若不是親身死過一次,絕體會不到其中萬分之一?!?/br> 最后一句是詰問是責難,是雷霆轟鳴劈下,炸得白修齊心神恍惚顫抖不已。 “還好我遇見蘇真,足足十年時光,我才能化形。為了他,我什么都肯做,哪怕是邪法我也義無反顧??上Ь瓦B最后一點幸福,你們都要剝奪……” 綠衣男子凄然一笑,之前銳利鋒芒驟然消失,唯有一片灰暗暗的心傷。 “說完了么?”楚衍反問一句,面色不變,“我沒有那么多悲天憫人的心思,也不可能吃飽了撐的想那些虛無縹緲的問題。我只知道,修士殺妖獸,妖獸同樣如此?!?/br> “餓急的妖獸,不管凡人修士大人小孩,統統都吃。好在人類有嘴有口,能呼喊會哭泣,臨死之前的哀嚎求饒,想來你們也聽在耳中,也沒見那只妖獸為此心軟。再有甚者,妖獸之間還會自相殘殺,勝利者吃掉敗者尸體,也沒顧及到什么同類相憐?!?/br> 楚衍停了停,又漫不經心地說:“現在修士力量強大,掌控世間,凡人就能活得安穩些。換做妖獸掌控世界,凡人似普通牛羊牲畜,被隨意宰殺吞食。不,在你們看來,牛羊尚且能變成妖獸。而人類,比牛羊還不如?!?/br> “我身為修士,自該站在修士這邊。身為人類,卻替妖獸思考什么利益得失,覺得自己吃得每一粒米都有生命,那不叫心存善念,而是腦子有病。弱rou強食物競天擇,整個世間都是如此么?!?/br> “說白了,事情簡單得很。因為你強,才殺了那些修士?,F在我占上風,任憑你花言巧語就是不動心,動動指頭也能殺了你的情郎。這樣簡單明了的道理,何必硬磨嘴皮子?” 碰上楚衍,實在是綠衣男子生平第二次劫難。 這修士不見得修為多高,卻心思縝密又狠辣。既能放低身段騙人,也能不顧臉面地出手劫持蘇真,著實捏到了他的弱點。 其實綠衣男子也并非一味軟弱,完全放棄希望。 之前他和楚衍一番辯論,根本沒指望能說服那意志堅定的修士,一切只為拖延時間罷了。 綠衣男子沉默片刻,忽然轉頭問蘇真:“和我死在一起,你覺得不覺得遺憾?” 蘇真似是意識到什么,驚駭地連連搖頭,“不要,你別這樣。我早就該死了,只是不愿牽連到別人……” “若非被逼到絕路,我也不愿如此?!本G衣男子輕快地仰起頭來,凝望著淺淡的藍色天空,“我只想帶著你安全離開,不到逼不得已,誰愿沾染因果?” “兩位道長,我想問問你們二人,斬殺妖邪與救人性命之間,你們選哪一種?” 聽他這么問,白修齊已然有了不祥預感,心中咯噔一下。 綠衣男子高高舉起被袍袖遮蔽的右手,并非五指修長的人類手掌。自他肘間向下,全是絲絲縷縷連綿的根系,直入泥土深處。 “這術法很耗時間,我與你虛與委蛇,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我是竹妖,根系堅韌蔓延而下,整個小鎮都在我掌控之內。一動根莖,就是山崩地裂的地震。兩位道長倒是能逃走,可小鎮上下幾百口凡人,就沒那么幸運啦?!?/br> 綠衣男子似模似樣嘆了口氣,當真十分悲憫一般,“我對這些凡人并無好感,若非為了蘇真,他們也活不到如今?,F在就是他們償命的時候,能派上些用場,也是他們的榮幸?!?/br> “我也不奢求太多,只求兩位道長網開一面,今天就當沒見過我和蘇真。那些凡人,自然安然無恙。如若不信,我可以神魂為誓?!?/br> 不祥預感成了真,白修齊氣得渾身發抖。他雙眼圓瞪,似要噴出火來:“你,你無恥!用凡人威脅我們,當真是妖物心性!” 這句不痛不癢的責罵,落在綠衣男子耳中,和毛毛細雨也差不了太多。 他搖了搖左手,分外無辜,“我本來就是妖物,不像人類講面子又有道義,平白無故活得多累?!?/br> “這鎮子以竹為生,我的同類們往往神智未開懵懵懂懂,就被人攔腰砍下,做成家具涼席。按你們的說法,現在就是一報還一報。之前欠了那么多,一下討回,他們應該是無話可說?!?/br> “你們修士,不是最怕沾染因果么?幾百名凡人因你們倆喪生,該是多大的因果冤孽,我看了都覺得后怕……” 綠衣男子笑嘻嘻地說風涼話,看得白修齊牙癢癢。 事態發展到了這般地步,已然不能輕易了結。暫且不論什么因果與冤孽,幾百口人命,或生或死就在他們一念間。這份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欣賞,實在令人為難。 放跑那一人一妖,就是任務失敗,再想追查難于登天。若是他們固執不肯妥協,那竹妖也是個狠角色,必會說得出做得到。 兩相比較之下,白修齊還是覺得他不能枉顧人命。他猶豫剎那,轉頭凝望楚衍,“事關重大,你我不能太過莽撞。那可是幾百條人命,稍有疏忽,后果太可怕?!?/br> “要不這次妥協,我陪你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殺得這妖妖物魂飛魄散……” 每說一句,楚衍的眼神就淡漠一分。他仿佛成了石雕般,既無表情更無生氣,遠望竟比那竹妖更不像人。 “別人性命安危,與我有何關系?不過幾百名凡人罷了,不成修士皆為螻蟻,我何必在乎螻蟻的性命?” 白修齊疑心自己聽錯了。他渾身上下的血液瞬間發涼,寒意涼絲絲直達心底。 他早知道,楚衍就是這種心冷如鐵的人??砂仔摭R沒料到,楚衍竟能狠心到這般地步。 之前殺了兩個威脅廢他經脈的修士,還算情有可原。白修齊雖不認同楚衍的處理方式,倒也能夠理解他。 可他現在說出的話,就是實打實的混賬了。 幾百名凡人何其無辜,平白無故牽扯到這樁事情中。楚衍上嘴唇碰下嘴唇一句話,就抹滅了他們的生機。 太冷血又太可怖,自己怎么會看錯眼,喜歡上這么個冷血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