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我剛剛發現,洪城真人不見了,什么痕跡都沒有。于是我就擔心兩位仙師的安危,見你們二人安然無恙,著實心中歡喜……” 管家偷覷著楚衍的臉色,越說話音越小,直至最后乖乖閉嘴。 回來了,他們倆終于回來了。 白修齊才回過神來,他不顧侍女們的奇異眼神,一路跑到大街上。街上并不寂靜,有人閑聊孩童嬉戲,還有人詫異地打量著他。 錯不了,他們倆當真回來了。白修齊滿心全是歡喜,風一般飄進蘇府宅邸,又飛快沖回那座小院。 楚衍還在和管家說話,睫羽低垂的模樣專心無比。 “楚衍,楚衍,我們回來啦,一切都正常?!卑仔摭R喜氣洋洋地報告。他以為楚衍至少會側下頭,以此表明他聽到了,僅此一點,他就心滿意足。 可少年沒轉頭,就連睫毛都沒眨,直接把白修齊當空氣。他態度冷靜地問管家:“這么多修士中,唯有我們才活過第二夜?” 受了冷遇的白修齊,仍不以為意。我們,這種親昵稱呼,說明楚衍還把他當自己人,他喜滋滋地想。 “正是如此?!惫芗彝得榱税仔摭R一眼,見他面上神情并無變化,才安下心來。 楚衍思索剎那,又轉換話題,“你家少爺因病無法起床,已有多久?” “自老爺夫人去世后,已有整整三年?!?/br> 一提到自家少爺,管家也有了悲戚之情,“少爺病得蹊蹺,找過州里有名的大夫看,也沒瞧出什么病來。還是經人提點,我們想到了妖物作祟這一樁事情,這才找修士處理?!?/br> “而后就出了事情,連著散修帶大門派弟子,折損了十二人?” 被這般直接地揭穿底細,管家有些尷尬。他停頓片刻,還是照實答:“的確足有十二人,正如我先前所言??赡俏缓槌钦嫒藖砹?,他又是筑基修士,全府本都以為,他能對付得了那妖物?!?/br> “誰想最后,他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越說越尷尬,想起之前蘇府上下趨炎附勢的舉動,管家更不好意思了。 楚衍不以為意,搖搖頭就當揭過這一頁。他垂眉斂目,一字字地說:“帶我去見你們少爺?!?/br> 管家連忙勸阻:“少爺病得嚴重,多半都在昏睡,難得有清醒的時候……”“我有耐心,等得起?!钡痛沟难垌鋈惶?,亮如閃電銳比刀鋒,“還是說,你們少爺病得蹊蹺,更得了惡疾會傳染他人?” 這句話問得管家冷汗涔涔。 無法見人的病,多半就是疫病。若是這種流言傳出去,不說蘇府都要被封鎖,整個鎮子都討不了好。 他慌忙擺手,“不,怎么會呢?只是我家少爺身體虛弱,也許要等上三五個時辰才能清醒,還請仙師見諒……” “哦,是嗎?”楚衍笑了笑,話仍說得刻薄,“我還以為,是你們少爺如此吩咐,不許別人踏進他房門一步?!?/br> 管家心知不妙,閉嘴再不說話,生怕楚衍又猜到不一般的內情。他也勞煩別人引領,恭敬地走在前頭行了一禮,示意楚衍隨他前去。 這兩人機鋒相對,白修齊只能聽懂大概。他還有些迷糊,不知自己應該隨楚衍一同前往,還是乖乖等在原地。 “跟上?!背芤矝]回身,一句話就能讓白修齊心甘情愿離開。 走在最前面的管家有些吃驚,這種情況,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昨晚洪城真人喝醉酒后,還曾吐露內情,說那位霓光派的白仙師,比太上派楚仙師修為高多了。就算比起他自己來,修為差距也只在一線之間。 于是管家就以為,這兩位大門派弟子,不說是地位平等,也是修為低的聽從修為高的命令。 看現在的情景,完全翻了個。 白仙師簡直像一只小狗,聽主人一聲呼喚,就晃著尾巴邁開小短腿奔來,半點矜持都沒有。 他記得清清楚楚,楚仙師與白仙師剛見面時,雙方還不大對付。 不過短短一夜之間,情況就有天壤之別。究竟是楚仙師能為非同一般,還是說,他捏到了白仙師什么把柄? 這些事情,管家也只能自己胡亂想想,不敢試探也不敢再細想。 走了一刻鐘時間,終于到了地方。 蘇少爺的住處,離客房并不遠。他居處遍地植竹,清雅出塵分外宜人。風吹竹葉晃動,嘩啦作響越發幽寂。 白修齊很滿意蘇少爺的品味,仰頭專心致志望著修長竹葉。就連被楚衍冷落一事,也忘了個七七八八。 管家問問屋外的侍女,交談一番后,就有些為難地回來了:“下人說少爺剛睡下,不如兩位仙師在外面等等?” “不用等了?!背苷f得篤定,“事情很快解決,這只膽大包天sao擾你們三年的妖怪,很快就會魂飛魄散?!?/br> “你們先退下,不管屋內傳來什么聲音,都不要進門。否則,后果自負?!?/br> 少年目光犀利,環顧四周,特意在管家身上停了一瞬,嚇得他整顆心都跟著顫了顫。 別看這位楚仙師年紀輕輕,長相也是溫柔秀雅,可發起怒來,自有分格外不同的威風氣派。就算見多識廣的自己,都跟著驚心不已。 管家連忙點頭答應,急匆匆帶著幾位侍女離開。臨出門前,他又回頭猶猶豫豫道:“仙師,我家少爺,不會受傷吧?” “不敢保證,我盡力而為就是?!闭f這種驚心動魄的話時,楚衍還笑了笑,“你放寬心,不會出什么大?!?/br> 雖然楚衍讓管家放寬心,他還真不覺得高枕無憂,少爺能不能活著都是兩說,實在讓人揪心。管家心中五味陳雜,想要開口說話,又搖頭閉口不言。 人全走光之后,楚衍還不進去。他好像才想起跟在后面的白修齊,轉頭淡淡道:“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你我兩清?!?/br> 滿懷希望的白修齊,本以為能聽到一些不同的話。聽到這句話后,他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什么人情兩清,下一句就是兩不相欠,從此陌路之類的冷情話。 白修齊恨不能自己根本沒長耳朵??杀怀苣请p眼睛一望,他也不愿哭泣,反倒想剛強一些,最后留些好印象。 白衣少年局促地揉著手指,輕聲道:“那不一樣。沒有我,你一樣能解決那兩個修士。若是沒有你,我就會死在那女鬼手中,我欠你更多?!?/br> 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少年瑟縮的脊背也跟著重新挺直。 能報恩就好,能報恩就可光明正大待在他身邊,找個借口留下傳訊符,都不是難事。 “你說怎樣,那就怎樣?!背車@了口氣,有些無奈,“之前我讓你一切聽我吩咐,不要肆意妄為,你不聽話?,F在我還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在下赴湯蹈火,再所不惜。若我再不聽話,就是汪汪叫的小狗!”白修齊胸脯拍得啪啪響,恨不能指天發誓。 第39章 如此立誓保證,楚衍還不放心。他冷淡地揚眉,又一點頭,“但愿如此?!?/br> 就連點頭也帶著三分敷衍,似是無可奈何的妥協,真誠之意全然沒有。白修齊臉緊緊繃著,才能讓他的表情不那么難堪。 被人再三懷疑,可是他生平頭一遭。 整個霓光派都知道,白修齊為人心善又有義氣。不管再瑣碎的事情,他如果答應了,就是十拿九穩不出差錯。 也許楚衍并非不信他,就算帶了三成模棱兩可,還不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自己不光壞了楚衍的計策,還對他冷嘲熱諷好一通。若是白修齊有理也就罷了,偏偏他還被女鬼掐得半死,甚至需要楚衍拯救。 再大的信任,都被他遜色表現磨得一干二凈,不由得白修齊不沮喪。 他眼睫一顫,低聲拘謹地說:“我保證,定會乖乖聽話不壞事,你大可信我?!?/br> 楚衍停頓片刻,下了很大決心般一字字道:“那我就再信你一次,再無例外?!?/br> 白修齊忙不迭點頭。如有可能,他恨不得把自己整顆心都掏出來,只為證明自己一片赤誠。 默不作聲的簡蒼瞧見這種情形,并不意外,他只嗤笑道:“從一開始,你就料到,白修齊不會傀儡般任你擺布?,F在你計謀得逞,又徹底收服了他,也能松口氣?!?/br> “你早就明白,這小輩心軟又糊涂。那妖物使些柔弱手段挑撥離間,他就受不了心中責難必會開門,所以你也沒想過攔他。與其將計劃全盤托出,讓那小輩笨拙地說假話,倒不如瞞著他自作打算?!?/br> 魔尊聲音中帶著幾分難言快意,是看穿計謀的本能優越,“面對凡人女子求救,那小輩的確情真意切地為難。他的掙扎與糾結,也并非做戲,因此才騙過那多疑妖物?!?/br> “之后你再出手救他一命,不光傷了那妖物,也讓那小輩心生愧疚,一箭雙雕莫過如此。計謀成功之后,你分明得意得很,仍裝出一副態度冷淡的模樣,全是為了拿捏那小輩才使的手段?!?/br> “像白修齊這般光明磊落,又容易心軟壞事的人,與其白費口舌讓他克制。還不如讓他心生愧疚乖乖聽話,自責與歉疚,這就是世間最堅固的枷鎖?!?/br> 話一說完,簡蒼自己就滿意地點點頭。 旁觀者清,他置身事外,方能將楚衍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白修齊,再修煉千年還是心思單純,能看穿小呆子的計謀就有鬼了。 世間最了解楚衍的人,唯有自己一人而已。 楚衍只是溫和地笑笑,很有些感慨,“魔尊真是勾心斗角慣了,看什么都覺得是陰謀詭計?!?/br> “世間哪有如此多算計,想想都覺得腦仁疼。我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魔尊也該樂觀開朗些,不要整天陰沉著臉,心情不愉快?!?/br> 放肆,實在放肆! 明明自己看穿他的心思,揭穿他計謀,楚衍還嘴硬不愿承認,非說自己脾氣陰沉不討好。 青衣魔修長睫一眨,不怒反笑:“整天沒心沒肺笑嘻嘻,就像白修齊一樣?他被你賣了,還樂顛顛幫你數錢,實在可悲?!?/br> 話不能這么說,至少白修齊還能當個打手,自己指哪打哪聽話得很,楚衍心中嘀咕。 若將事情對白修齊全盤托出,他怕會立時炸了,還要花心思安撫,實在麻煩。 哎,稍微聰明些的人才活得最累。 大智慧超脫凡俗不染紅塵,笨人沒心沒肺一味開心。像楚衍這樣不上不下未能忘情,自然心思沉重做夢都累,一切也是他自找的。 白修齊看見楚衍停在門外好一刻,仔細打量再三考量,就是不肯推門。仿佛那扇門是枷鎖封印,一接開就會惹來天大災禍般。 妖物作祟,他們能等,屋內的蘇公子可等不了。白修齊有些著急,一想起楚衍的吩咐,他也不敢上前,而是乖乖等在原地。 他只眼巴巴望著楚衍,只盼望楚衍能痛快些,計劃妥當就趕快開門救人。 終于,楚衍左腳抬起,有了那么一點想要往前的勢態。 可他左腳離地三寸,又顫巍巍地放了回去,扭頭還看白修齊,“不管我做出何等古怪舉動,都是自有理由?!?/br> “事后你大可向我質疑追問,一旦進門,你就得按捺沖動乖乖聽話。做得到就點頭,做不到轉身就走,我不怪你?!?/br>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白修齊信用糟糕,讓楚衍根本信不過。他沒猶豫,當真指天發誓:“進門后,我定會聽從你的吩咐,事事以你為主。否則道心破碎,不入輪回?!?/br> 冷眼旁觀的簡蒼,都覺得楚衍實在坑人不淺。 白修齊的誓言不可謂不鄭重,道心神魂都拿來當抵押,只為博得小呆子點頭信任。 如此果決態度,自己看了都不由信他三分。 楚衍沒被打動,態度冷淡地反駁:“誓言有紕漏,期限太長。處理完這樁事情后,你仍是自由之身,與我毫無關聯?!?/br> 話說得實在決絕,又不給人面子。白修齊面上又紅又白,停頓片刻后,還是果決地點了點頭。 有了再三保證,楚衍才伸手推門。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股清逸恬淡的香氣迫不及待涌出,曼妙地附著在鼻端衣袖。既甘潤又清新,比龍涎更脫俗,比瑞腦更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