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可白修齊用力點點頭,輕聲說:“我信你,就像你也信我一樣?!?/br> 仍是純善清透的一雙眼睛,并非無路可走的孤注一擲,而是本能地相信他人的善意。沒有欺詐,也沒有背棄。 楚衍望著這雙眼睛,不知為何說不出話來。他心頭溫熱一瞬,又驟然冷卻。 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白修齊忙不迭跟在后面,眼看楚衍前進的方向,猶猶豫豫地問:“我們要回到蘇府?這可是自投羅網啊?!?/br> “從剛才的經歷中,能得出兩點結論。一,這妖物修為不高,無法完整構造整個小鎮,只能手段拙劣地敷衍。二,他現在無法殺了我們,否則直接下手就是,何必大費周折?” “既然他想讓我們回到蘇府,那就照他的意思做。既是來處也是歸處,總能找到解決之法?!?/br> 聽楚衍這么一分析,好像那無形妖物也不是那么可怕了。白修齊長長舒了一口氣,隱約覺得有了點希望。 “今晚要熬夜,你回去先睡一覺,免得撐不住?!?/br>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竟驚得白修齊連連后退。 他搶先一步抱住楚衍的胳膊,竭力讓自己的語氣可憐些,“昨晚我實在受夠了,風吹草動都覺得是鬧鬼。我要和你在一起,絕不分開?!?/br> 白修齊抱得太緊,活像抓到救命稻草的人。楚衍沒生氣,語氣仍有些不快,“快松開,我胳膊疼?!?/br> 完了,沒希望了,楚衍一定是嫌棄自己??蛇@種緊要關頭,又怎能放棄?白修齊拿出一股韌勁,死氣白咧地傻笑,就是不松手。 楚衍不得不費力些,將他的手指頭一根根掰開,白修齊又快哭了。 就在他不抱希望之時,又聽楚衍說了一句,“今晚之事,全聽我的安排,我叫你怎樣就怎樣?!?/br> 當然凡事必以楚衍為準,自己什么斤兩,白修齊還是非常清楚的。 放下心中負擔之后,白修齊就輕松多了。他二話不說直接霸占了楚衍的床,不一會就睡著了。 如此毫無防備的模樣,看得簡蒼連連咋舌,“真好騙,這霓光派小輩怕是根本沒長腦子。如何對付那妖物,你可是心中有數?” “七成把握,已經不小?!?/br> 青衣魔修不屑地笑了笑,誘勸的話也帶著蠱惑意味,“對于那妖物來歷本事,本尊已然明白。若想知道,你可以求求我。心情好的話,沒準就會答應你?!?/br> 楚衍揚揚眉,全當沒聽到。 他才不做無用之事,多耗力氣。他了解簡蒼的脾氣秉性,一聽魔尊的語氣,就知是拿自己尋開心。 “無趣,不答應就算了。旁人想知道,本尊還不告訴他呢?!焙喩n又嫌棄嘖了一聲,不一會就沒了聲息。 楚衍目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仍然看不進去。 房內唯有白修齊呼吸聲悠長深沉,他睡得太香,全然不知楚衍的艱難與內心煎熬。 不管是誰,看到別人呼呼大睡而自己滿腹心事,總是不大愉快的。楚衍忽然能夠理解,昨天簡蒼非要半夜叫醒自己時的不快心情。 他走到床前,居高臨下打量白修齊一眼。那人睡得太香,不自覺咂咂嘴,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夢。 楚衍想了想,俯身低頭附在白修齊耳邊,綿長輕細地哼了一句,“我好恨,我好恨啊……” 聲音如泣如訴,三分不甘七分憤懣,幽幽怨怨好不滲人。楚衍還特意用了靈氣,確保這句話能被白修齊聽得一清二楚。 而后他極快抽身,捧起書卷繼續閱讀。 沒過亦會,白修齊騰地一聲坐起來,滿是驚慌地喊:“鬼,鬧鬼了!” 他下床急匆匆奔到楚衍身邊,秀氣面容一片慘白,“楚衍,楚衍。我夢到一個女鬼托夢給我,說她要活生生撕了我……” “你聽到了吧,你一定也聽到了吧?”白修齊盯著楚衍,只盼望他也能點點頭。 “是你做噩夢。手放在胸口,能睡好就怪了?!背苈唤浶牡卮?,又皺眉斜了他一眼,“快去睡覺,再發神經我就把直接你扔下?!?/br> 這句話震懾力實在太強,白修齊趕忙應下,又重新倒了回去。沒過一會,還是睡得香甜。 楚衍眼皮顫動,淡淡嘆息一聲。 白修齊也是傻人有傻福,碰上此種反應遲鈍的人,什么妖物啦算計啦,全都不如睡覺重要。 自己勞心費力算計周全,他只要呼呼大睡就好,真讓人無可奈何。 這一覺,白修齊直到黃昏才醒來。他愣了一會,趕忙摸了摸嘴角,還好沒口水。 而后白修齊才注意到,楚衍正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目光一瞬不瞬。 “我,沒有說夢話吧?”白修齊吞吞吐吐地答,都不敢抬頭。 楚衍說謊話時,臉都沒紅一下,“有,而且還夢游了,死抱著我不撒手。就說你被女鬼索命,非要我出手相助?!?/br> “我把你重新哄睡,可費了不少力氣?!?/br> 白修齊也模模糊糊記得,的確有這么一件事情。 他越發不好意思,想了想又道謝,“多謝你安撫我,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后,我必會好好報答你?!?/br> “明明是你欺負這小輩,受了這聲謝也不覺得虧心?!焙喩n很是鄙夷,“你能瞞得過他,可瞞不過我?!?/br> 楚衍咳了一聲,就當糊弄過去。欺負老實人,也的確沒什么意思。 好在白修齊沒發現他的心虛,有事沒事找話說,一下午就這么過去了。 天黑的極快。 明明之前還是黃昏,瞬間太陽就沉了下去,唯有天邊一抹余光,白修齊免不得有些心慌。 他不想被人瞧扁,故作鎮定道:“楚衍,我該做些什么?” 剛剛點亮燈盞的楚衍“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乖乖等著,不管誰在門外喊什么,都別開門?!?/br> 這話說得實在古怪,白修齊免不得胡思亂想,就想到一些分外可怖的情況。 什么冤魂索命啦,什么夜半哭泣啦,總之都讓人毛骨悚然。 昨夜白修齊實在嚇得不輕,現在那股寒意又回來了,陰森森地后背發涼。 “照我吩咐行事,我說什么你就做什么?!?/br> 楚衍又補充一句,白修齊趕忙點頭,生怕自己壞了楚衍的大事。 這么干等著實在無聊,但楚衍不說話,他也不能攪局吧? 白修齊想東想西,思緒紛亂。好幾次張口欲言,楚衍沖他擺了擺手指頭,又只得悻悻閉嘴。 天徹底黑透之后,那東西就來了。 明明屋外無雨又無風,卻有一股莫名寒意晃動得樹葉嘩啦作響,細細索索搖搖晃晃。 既像人竊竊私語,又像低聲啜泣。每聲顫抖每個嘆息,都似掐住你的心臟般,時停時跳,心緒紊亂莫名惶恐。 白修齊的臉唰一下白了,他又想起自己昨晚的經歷來,再也顧不得許多,緊攥著楚衍的手不松開。 楚衍斜他一眼,任由他握著沒掙脫。 兩人不動聲色對立而坐,權當屋外沒有聲音。就算門被拍得啪啪作響,門框顫動幾欲敞開,都沒人敢動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哭泣聲終于消失了。白修齊剛呼出一口氣,又聽門外有人溫文爾雅地敲了三下,不輕不重十分悅耳。 一聽有人敲門,白修齊本能地想要起身,又想起楚衍的叮囑,動也沒動腰脊挺直。 “小女子誤入此地,發現周圍古怪得很,根本找不到出路。我尋遍四周,發現唯有這間屋子是亮著的。夜深風大,太過滲人,可否容我借宿一晚?”嬌柔輕靈的一道聲音,似甘霖灌頂猶如黃鶯鳴叫,與之前那把陰森鬼氣全然不同。 啊,莫非又有一位凡人誤入此地,還是一位姑娘。她身單力薄,若是遇到那妖物,又該如何是好? 白修齊坐不住了。他睫毛顫了顫,剛想答話,就因楚衍一眼咽了回去。 等了等,根本無人應答。女子嘆息一聲,又急切重復道:“外面夜深露寒,主人家,能否讓我入內取取暖?” 話說得在理。若她在屋外吹一陣冷風,八成會病倒。又是妖獸又是冷風,一個尋常凡人女子,怎么經得??? 白修齊見不得別人受苦,他別扭地輕咳一聲,就被那女子聽到了。她語聲也變得郁郁不快,“閣下好狠的心,舉手之勞都不肯幫。我不顧聲譽,低三下四向你請求,可沒想一番掙扎全然無用?!?/br> “難道閣下還怕我一個弱女子,取了你性命不成?” 楚衍譏諷地笑了聲,聽來格外冷漠,“故事太老,沒有新意。夜半敲門之物,不是鬼魂就是妖物。什么艷遇偶遇,通通都是胡扯?!?/br> 是了,那女子來歷不明,也該謹慎小心些。雖是如此想,白修齊仍忍不住豎起耳朵,靜靜聆聽屋外的聲響。 在這古怪之地,神識全然無用,猶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他們唯有憑借最原始的方法,憑借蛛絲馬跡推斷結論。 腳步聲逐漸消失,也許是那女子受不得氣,徑自走遠了。明明應該輕松些,白修齊心中卻沉甸甸的。 他生平第一次,對需要幫助的人視若無睹。滋味太難過,似鉛塊般壓在心頭,呼吸都沉重無自由。 那女子若是妖物,他貿然開門,就會壞了楚衍的布置,到時后悔都來不及。 可萬一,假如,她真是一個普通女子,鼓起天大勇氣向他們求助呢? 是或不是,對或不對。不管哪一邊都讓白修齊如被火烤般,如坐針氈不得安寧。 忐忑不安沒一會,一聲凄厲呼救響徹夜空。聲音之凄慘,令人渾身上下跟著一哆嗦,不由揪著心屏住呼吸。 是人瀕死前的哀嚎,絕望驚恐不愿一應俱全,白修齊整張臉忽地慘白。 “救命,救命??!”那女子砰砰敲門,已經惶恐到聲音沙啞,“我看到了,看到了,好大一只妖怪……” 話說到一半,又轉為哭聲。真切又凄慘的哭泣,是掙扎也是又不認命,聽得人好不心酸。 “那妖怪要吃我,剛才它看到我了。求你,讓我進去吧,我什么都肯干……” 不遠處,又有一聲古怪嘶吼,又長又厲,聽得人汗毛豎起。 門越敲越響,毫無章法,明顯是慌了神。 “求你,救救我……”女子再沒哭泣,她整個人都被嚇呆了,甚至不會敲門了。 白修齊再也忍不住了,他二話不說起身,又被楚衍攔下。 “那可是一條人命,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白修齊竭力壓抑怒火,“我不能眼看著,再有人死在我面前!” 楚衍面色不變,一字字說得篤定,“都是那妖物的詭計,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么?!?/br> “就算那女子性命危在旦夕,你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先前白修齊最敬佩楚衍成熟睿智,總能冷靜地判斷周圍狀況。他現在最恨的,也是楚衍這種冷漠,太理智又沒人味。 拳頭攥了又攥,白修齊沒忍住嘭地一聲砸到桌上,“即便是那妖獸的詭計,我也豁出這條命!但凡有一點可能,我都無法對一個活人視而不見!” “你是你,我是我。你自己要找死,也別拉上我?!?/br> 他之前對楚衍抱有多大期望,此時就有多沮喪。 抬頭仰望得太久,等那人光環褪去之后,才越發失望。白修齊整顆心都快涼透了,近乎麻木并無知覺。 好感來得莫名其妙,消散同樣迅速,風一吹就徹底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