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他性情平和無甚棱角,少動情更少動怒。 歷經千百次輪回之后,即便結局凄慘楚衍也不大在意。誰知不經意間,他竟會如此鄙夷上界仙人,狂放孤傲得并不像他本人。 些微失態很快被楚衍掩飾過去,就連簡蒼也沒有察覺。 青衣魔修長嘆一聲似有萬千感慨,狹長眼眸中有蒼藍色閃光,“本尊給你三日時間了卻凡塵俗事。修士壽元漫長,凡人的壽命卻太過短暫。你我此次離開,很久都不會回來?!?/br> “若是你想求本尊出手安置你的父母家人,我也不會拒絕。不說封王稱皇,至少也能護得你的親族眷屬代代富貴?!?/br> 真是,意想不到的體貼入微。 楚衍原先以為,簡蒼這種高傲俾睨的性格,他想要離開之后,定會二話不說拽著他就走,不會顧忌自己一個凡人有何感受。 該說能夠成為上界修士之人,個個都不簡單么? 楚衍腦中念頭流轉,最終淡淡笑道:“在下父母早亡,親族眷屬也不剩幾人。天煞孤星,大概就是如此?!?/br> 的確如此,楚衍并沒有說假話。 雖說輪回千百世來,他的親人眷屬多不勝數,但楚衍從不糾結于上一世的恩怨情仇。 每一次轉世投胎,他都能極快投入到全新的生活中。說是灑脫也可,薄情亦可。 “既然親族眷屬沒有,紅顏知己總有吧?”青衣魔修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就好比那位七公主,模樣清麗又對你情根深種。那種小姑娘,越是心中喜歡嘴上越要說得強硬,漫不經心靠近刺你兩句當做親近,事后還會惱怒自己態度傲慢?!?/br> “可一旦你們二人心意相通,她就會以千百倍的熱情回報你,人間佳事莫過于如此?!?/br> 輕輕巧巧幾句話,就將楚衍與簡蒼的距離拉近。青衣魔修與他仿佛是相識許久能夠互相開玩笑的損友,無所顧忌肆意而談。 “愛慕我的人很多,七公主只算其中并不起眼的一個?!鄙倌甑难凵衿届o無波,這種桀驁欠揍的話讓他說來,也理所當然仿佛既定事實。 簡蒼挑眉“嘖”了一聲,很是為自傲的楚涵感到羞愧。 就算眼前的少年模樣秀美,可算罕見的標致人物。但世人品味喜愛皆不同,環肥燕瘦各有所愛。誰又敢篤定萬分地說自己愛慕者眾多,就連皇室公主也只是其中毫不特殊的一個? 大話謊話,未免吹得太過。青衣魔修搖了搖頭,他干脆掐指一算,瞳孔瞬間放大又收縮。 這回簡蒼望著楚衍的目光,比先前格外不同些。 坐在他對面的少年表情仍舊平靜,沒有自矜也沒有自傲。燭光映得那雙瞳孔如海般深邃,再大的狂風也掀不起波瀾。 青衣魔修望著那杯酒好一會,直接了當地感慨:“了不起啊了不起,不細算我還不知道,我可從未見過你這么有桃花運的人?!?/br> “我本以為你只是個普通凡人,至多仙竅已開運氣不錯。誰知現在看來,你比上界那些媚骨天生的修士也差不了多少?!?/br> “可惜不是女子,否則定是傾城禍國的佳人?!焙喩n湊近些,細細端詳楚衍的面容,眸中蒼藍光芒瑩爍,“你該慶幸自己運氣好碰上了我,否則難免有修士瞧中你命格奇特,將你擄走煉成一件法寶?!?/br> 青衣魔修表情不懷好意,楚衍笑得一臉冷漠,“呵呵?!?/br> 那一聲嘲弄太過短暫,讓簡蒼疑心是自己的錯覺。他凝眸望去,少年又是恭敬順從的模樣,并無特殊之處。 簡蒼和楚衍沉默對望好一刻,誰也不肯先移開視線。 “既然你了無掛礙,那我們明日就啟程?!?/br> 青衣魔修將酒杯一推,化為一縷青煙瞬間消散。悠長話語還在空氣中回蕩,方才燈影美人的綺麗景象,卻已消失不見。 唯有少年獨自一人坐在桌前,窗外月光寒澈如水,傾瀉滿地蕩漾生輝。 等到第二日,七公主前來尋找楚衍時,她只見到壓在青瓷酒杯下的一頁信箋。 仙人撫我頂,授我以長生。秀美字跡一如其人,卻有幾分少見的瀟灑狂放。少女伸指在字跡上一撫,墨跡尚未干透。 求仙問道逍遙離去么?少女的眼神一分分沉暗起來,狂怒肆意猶如暴風來臨時的大海。她剛要將信箋扯碎,想了想又停了下來。 他想輕松了結一切,也要問問自己答不答應。少女仔細折好紙張放在掌心,信箋上還有些微溫度,并不是錯覺。 楚衍原本以為,他們二人離開時定會驚動世人。 畢竟這個世界,也有仙人破界飛升的傳說?;蚴蔷啪虐耸坏捞炖邹Z鳴炸裂,似要將整個世間劈裂斬碎,或是祥云結成云霞繚繞,天女排隊相迎景象壯美。 簡蒼的舉動卻太過輕松寫意。他只是讓楚衍閉上眼睛,說他們倆很快就會抵達上界。 越界而過的感覺也并不古怪,甚至沒有多少痛苦。仿佛穿透了一層稀薄的水膜,瞬間無法呼吸就恢復如常。 古怪的失重感讓楚衍恍惚失神。他像是穿梭在無盡的光芒之中,各色絢爛華燦瑩然。他想要睜眼看看是何等奇異景象,眼皮卻莫名沉重無法抬起。 不過短短一瞬,楚衍已經察覺他大概已經到了上界。即便不睜眼,也能覺察出其中不同之處。 空氣瑩潤又充盈,每一寸肌膚每一處毛孔都在貪婪地舒張再收縮,仿佛千百年間楚衍從來沒有真正呼吸過。 還沒等楚衍將周遭打探清楚,就有三道截然不同的目光望了過來?;蚴切老不蚴窃尞惢蚴潜?,不一而同態度各異。 第4章 被三人驟然矚目,楚衍并未驚慌失措。他溫然地對三人點了點頭權當招呼,專心致志打量起自己身處的這間大殿。 寬廣空闊的大殿,寂靜又幽深。楚衍目光所及之處,只能望見幾根極高極高的白色石柱支撐向上,即便仰頭也無法看到穹頂。同樣綿延無盡的還有周圍的墻壁,延伸開來不見邊際。 上界當真是非同一般??此破掌胀ㄍǖ陌讐?,其上卻有一層瑩然光華流轉。而墻壁之上,全是恢弘壯闊的圖畫。 其中一副是巨浪之巔,仙人駕馭飛劍斬殺蛟龍。仙人袍袖翻飛劍光耀目蛟龍怒號嘶吼,栩栩如生太過逼真。 筆觸飄逸有仙氣,色彩清雅淺淡。不管是畫技抑或其中神/韻,都超出凡間太多太多??吹脮r間久了,竟有一種身臨其境的錯覺。 楚衍也不管其余三人全都望著他,他十分坦蕩地向前兩步,繼續專心致志盯著白墻上的其余圖畫仔細打量。 不遠處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碧藍天空祥云仙鶴,蒼松郁郁成蔭,遠處山巒朦朧半隱于霧氣之中。云霧飄散祥云浮動,白羽紅頂的仙鶴清脆鳴叫,風聲鶴鳴樹葉搖晃拂動,一層薄薄色彩卻似有了重量更有聲音。 真是十分有趣,上界果然比凡間好玩太多。楚衍贊嘆般仰起頭,晶亮瞳孔中是掩不住的驚喜之意。 “沒見識的土包子,真是丟人?!?/br> 有人嗤笑一聲,聲音不輕不重卻透著掩不住的鄙薄。這句鄙夷的話語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不休,好一刻都沒有平息。 楚衍循聲望去,發現那三人的視線仍牢牢鎖著自己。他沒覺得羞愧也沒不好意思,而是有些歉意地再次點頭,不欲多說話也不想辯解。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楚衍不會貿然和其余人起沖突。鄙夷的話他聽得太多,如同清風過耳全然不在意。 再說就算要報復,他也得先打探好對方的身世背景脾氣性格,再做考量吧? 楚衍能夠忍得住,簡蒼卻有些憤憤不平,“一樣都是破界而來,虧那小子膽敢鄙視你。不過略微有些運道,就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眾人臣服,我倒要看看他最后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即便瞧不見青衣魔修的身影,楚衍也能想象出對方薄怒的模樣。必定是蒼藍眼眸微微瞇細,薄唇微翹模樣譏諷。 若說刻薄,這位魔尊大人也好不了多少,楚衍暗暗腹誹。 沒等他回答,簡蒼又不滿了,“小呆子小蠢貨,脾氣這么好,竟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么?上界可不興什么你謙我讓的君子之風,稍微軟弱些就會被人欺辱拿捏?!?/br> “我覺得,事情未必壞到那個地步?!背苈掏痰胤瘩g,“也許是魔尊勾心斗角慣了,對待其余人也有些警惕……” 這句話成功惹毛了青衣魔修,他一字一頓宣布:“不知好歹,本尊不管了!” 簡蒼說不管就不管,即便楚衍試探著與他溝通,都沒有絲毫回應。 小孩子脾氣又唯我獨尊,從某種意義上講,倒也有些可愛。楚衍搖了搖頭,眼見有人笑盈盈地湊了上來:“道友來得好巧,我們三人等你很久了?!?/br> 有討喜微笑的是一位模樣清俊的青年男子,淺灰色道袍上有復雜精美的紋樣熠熠發光。他筆挺端正地站在這里,就如同一株翠竹般氣度高華,自有一種博得人好感的魅力。 “在下見道友方才看得入迷,也就沒有出言打擾?!鼻嗄昴凶有Φ脺匚?。 “的確挺好看?!背茳c了點頭,“我以前從沒見過這樣有趣的景象……” 這句話落入三人耳中,立時起了非同一般的作用。他們望著楚衍的眼神更復雜了,驚異鄙夷疑惑各不相同。 青年男子輕輕“咦”了一聲,話已經在舌尖滾了一圈,終究沒有問出口。 這可實在奇怪,一個對修行一無所知的凡人,為何能夠破界飛升而來? 從小千世界飛升的所有修士,都會被傳送到這大殿中,個個都是原本世界的天之驕子。他們或是修為已至頂峰,或是心性明澈超脫凡俗,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固然飛升之后,下界修士的修為會消散一空重新開始。他們畢竟和凡人氣質截然不同,就如黑夜之中燈光明亮耀目,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剛才楚衍極突兀地出現在大殿中,衣衫完好毫不狼狽。他既不像遭過天劫洗禮,又不像耗費龐大靈氣生硬蠻橫地破界而來,著實讓人瞧不透。 與其說他是面對天劫還能坦然微笑,毫不費力將其隨手毀滅的大能,倒不如說楚衍只是個普通的凡人。他身上沒有殺伐之氣,更無半點靈力痕跡,平平常常毫不出奇。 而后楚衍的舉動,也印證了這一點。他居然對大殿中隨處可見的壁畫十分感興趣,很是有些癡迷。 但凡道法顯圣的小千世界,都有不亞于這壁畫的奇異景象。其余修士瞧得多了,自然不會在意。唯有無見識沒修為,身處紅塵眼界狹窄的凡人,才會大驚小怪。 沒見識的凡人土包子。話雖然說得刻薄,倒也有幾分道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凡人,極好運地穿透上界屏障出現在此處,難免讓人覺得忿忿不平。 世間傳言有些大能行事隨意至極,瞧哪個人順眼就賜他一顆丹藥。即便仙竅不開毫無修為的凡人,服用之后也能白日飛升,羨煞了不少苦熬壽元卻無法破界而去的修士。 傳說雖然荒誕不經,也有那么兩分道理。莫非眼前這人,就是這樣一個好運之輩?也不知道他上輩子不知攢了什么福分,才能安全穩妥地飛升上界。 即便灰袍修士心中有了猜測,他也不好大大咧咧詢問楚衍,畢竟這話太得罪人。除卻那位高傲自矜的同伴,誰也不會囂張冒失地觸怒一個陌生人。 那就需要迂回行事?;遗坌奘坑辛怂季w,笑容仍是溫雅和順:“道友飛升而來,又是天劫雷云又是靈氣洗髓,想來已經很疲倦了。不如到那邊稍作歇息如何?” “原來破界飛升,會有天劫雷云么?”楚衍真心實意地詫異了,他脫口而出并未考慮太多。 盡管有了準備,灰袍修士還是真心實意地呆愣了,他怔怔望著面前的秀美少年好一會,根本說不出話來。 “你裝得還挺像,很像一只純善無辜的小白兔?!鄙褡R中簡蒼嘲弄地嗤笑了,不知為何魔尊大人心情極佳,甚至肯紆尊降貴主動和楚衍說話。 別人不清楚,簡蒼卻明白這少年不是什么人畜無害的角色。 面對一個掌握殺伐大權的上界修士,楚衍尚且能夠冷靜自持地討價還價不落下風。怎么他飛升上界后,就突然成了一無所知的愚鈍凡人,甚至聽不出別人的試探話語? 若是換做簡蒼自己身處這等境地,他也會選擇扮豬吃老虎。 在場三人皆是修士,一眼就能瞧得出楚衍情況如何。就算楚衍已經開了仙竅,也無法改變他沒有修煉過的事實。盡管那三人同樣毫無修為,但不管從資歷抑或經驗上,他們都有資格俯視楚衍。 人對于比自己弱的同類,或是態度鄙夷或是心神憐憫。若是發現這同類并非想象中那般無害,就會生出警惕與敵意。楚衍如此行事,可算小心謹慎。 “我真不知道破解飛升會有雷劫,至少我沒遇上啊?!背苁譄o奈,“我以前只從書上讀到過相關記載。什么高祖降生其母夢見紅日墜地,白日飛升不也是類似荒誕不經的傳說么?” 輕輕巧巧的話,越發讓簡蒼不滿,“那是本尊大能,特意耗費修為護你周全。否則你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挨了第一道天劫就已灰飛煙滅,穿過上界屏障之時更會被亂流扯碎。誰知你不但不感激,還覺得理所當然?” 楚衍聽得出魔尊大人咬牙切齒,他沉默片刻才悠悠發問:“魔尊大人不是說不理會我么,怎么又主動開口說話?” 青衣魔修被噎得一愣,故意語氣輕慢地說,“本尊高興,你管我?” “不敢管?!背軕獙Φ酶纱嗬?,又向灰袍修士疑惑地眨了眨眼,“道友,道友,你怎么了?” 一直呆愣愣的灰袍修士,直至此時才回過神來。 荒誕不經的猜測此時成了真。 有人辛苦修煉數百年,從血海中拼殺而出,歷經九十九道天劫才能飛升。也有凡人運氣極佳得到大能點化,白日飛升還不知所以。人同命不同,大概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