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喝了酒，沒把單明升說會等我的話記在心上，我大概就是那種專注當下，沒心沒肺。過了12點我才發現手機里已經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你真是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笔碌椎娘L已經有點涼。單明升堅持要接我，說有話要今天必須說。等他的時候風把微醺的醉意吹掉一些。他見了面不忘怪罪，還是那么計較小事。

    “姐妹見面，自然聊開?！蔽冶M量少說話，怕掩不住酒味。

    “你喝了不少吧，現在的姑娘怎么都愛喝酒?！眴蚊魃欀?，好吧，我就喜歡他這股認真勁兒。

    “所以叫你別等唄，喝酒也就助個興?！?/br>
    “你不問我為什么急著去香港？你不好奇么？”單明升沒有開車，他把車停在新天地附近一個鬧中取靜的角落，看來是想說完了再回去。

    “嗯，好奇，但是你會說的，如果你想說?！?/br>
    “我老板，也就是我在美國的研究生的導師，是個香港人，他是我的恩人。我剛去美國沒有多久，得了那場病，學業又被耽誤了些許，他幫了我許多，學業和研究所的事情，盡量把影響降到最小。生活上，他的，家人，給了我很多照顧，所以我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康復?！?/br>
    “嗯，這樣的非親非故卻伸出援手的好人，是應該去看看?！蔽业木菩蚜艘话?，一晚上沒有正經聊天。

    “他的女兒，是我在美國的前妻?！甭牭贸鰜?，單明升說這句話用了很大的勇氣，而我徹底醒了，不過不如不醒。

    “我現在只想問一句，我是你們分開的原因么？”我不知道自己腦子突然就那么清醒，跳過了好多步，也許是信息量太大了，我有些消化不過來，所以只能挑選簡單不含混的部分來清理。

    “不是?！眴蚊魃龥]有看我，盯著茫茫夜色。這黑暗像是要把我們兩吞噬，我有種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的迷離感。仿佛景之他們八卦我和這個我深愛的人的種種不在剛才。

    “好，那你先送我回家。我們沒有辦法改變過去，但我需要時間消化?！眴蚊魃?，你還有多少事我不知道。我在心里嘆息，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到底是需要多少智慧和心臟，來裝作愚鈍。

    “我明白，導師他在香港過世了，這幾天也很忙很累，我們都好好休息吧?！彼裉觳⒉淮蛩憬忉尭?，一如他六年前把要出國那個炸彈扔給我的時候。

    上一次隱瞞的是他的未來，這一次隱瞞的是他的過去。所以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我都不值得信任對么？單明升的車在夜色里飛馳，上海是個美麗的城市，夜色迷人，到處有不眠的霓虹。這里曾經有我傾慕一廂情愿追隨的人，這里有我的初戀和失戀，這里有我精彩的胡鬧的青春，這里有我亦步亦趨的成熟和理智，像很多年前的那些夜晚一樣，今夜還有我的眼淚。

    如果你身在愛中，你不要猜忌，你要相信戀人眼中的星火，你要相信自己誠實跳動的心臟，你要相信再難的接納也好過欺瞞。我反復對自己說，請勇敢一點。

    首卷 第十七章 空襲

    在看戰爭年代的電影，最讓我覺得恐懼的就是空襲，盤旋在天空中的敵機向我方領土上播撒炸彈，那種無力感讓人觸目驚心。就在單明升拋給我炸彈的那個晚上，回家換好衣服躺在床上睡不著，又做什么都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于是我在半夜外出在小區里跑了若干圈。

    確定把自己累到沒有精力進行任何對身體健康毫無益處的腦力勞動以后，再回家攤到床上?？粗斩礋o聊的天花板，流兩行清淚，然后再冷笑兩聲，內心對自己的智商和單明升的聰慧過人罵了無數遍之后，我終于心滿意足的睡著了。

    竟然又是那種空襲的夢，炸彈像鳥屎一樣遍布整個天空，然后越來越大，遇到恐怖的場景，我素來是像鴕鳥一樣恨不得找個縫鉆進去。這次我昂著頭，奮不顧身的等待著自己被襲擊，有種無法無天的爽快，可惜夢醒了。

    “你醒了，我以為你會掛我電話?！眴蚊魃穆曇粽娴暮寐?，哪怕再多恨意，對他的聲音也很難討厭起來。

    “何必，財務報表上多少數字要財務總監票子確認，一樣的，任何關系開始結束都需要當事人達成一致?！庇械臅r候我的心如死水。

    “冷靜的都有點不像你了?！?/br>
    “不冷靜，帶著恨，聽你繼續欺騙我。不過你別跟我說你不愛前妻，聽了惡心?！?/br>
    “我不是故意隱瞞?！?/br>
    “好，這么你來我往，也只是我在這里負氣爭吵。吵不出結論，只會有越來越多情緒?，F在開始我問，你回答，然后我們把事情理清楚，在我們信息對稱之前，都不涉入情緒?！?/br>
    “可以?！?/br>
    “我第一個問題是我問過你，這些年為什么一直單身，你說沒碰到合適的，我想聽你解釋?！?/br>
    “如果我說真話，在那個時候，你更不會接受我?！?/br>
    “好，第二個問題，如果不是你的導師病逝，你會跟我坦白這一點么？什么時候？”我心里已經沉了很多，“力求真相”的我這個時候想要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

    “我會坦白，但是沒那么快，也許等我們感情穩定一些。我也很煎熬，在你面前我有一種隨時隨地就要被揭穿的感覺?！?/br>
    “為什么回中國？”

    “你有一個同事叫amy，她老公是我美國的同學，他們結婚的時候，他發了一個朋友圈，里面我無意中看到了你，你接到了新娘捧花，還是amy的伴娘，所以我知道你沒有結婚，世界就是那么小?！?/br>
    “你篤定我會接受你嗎？為什么那么有信心？”

    “不篤定，我一直過著一種自認為風險最小的人生，不輕易為別人改變，走絕大多數的道路，做最政治正確的選擇。所以去美國得病之后，導師一家都很照顧我，也有意把女兒介紹給我，我并沒有拒絕。但是就是因為這種面對感情不積極主動順流而下的態度，讓我的婚姻是個慘痛的失敗。我的前妻是個受美國教育長大的人，剛接觸覺得我各方面都很優秀，又帶著她口中的東方男子的內斂和沉穩。我們很快結婚，婚后卻彼此發現我們根本不是對方喜歡的類型。所以她告訴我說，和我生活在一起是一種一眼望得見人生終點的災難。這句話讓我們從錯誤的選擇中拯救出來，也叫醒了我。突然覺得應該聽從最內心的聲音，做想要的選擇，所以我帶著這份不篤定回到這里爭取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br>
    “可是你騙了我，你從表白開始，就構建了一個謊言?！蔽疫€是哭了。

    “除了前妻的部分，我并沒有騙你，我離開中國的原因，以及我內心深處對你的遺憾。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我這次也是自愿選擇坦白的?！?/br>
    “好，可是你要理解我，接受起來真的很難?！?/br>
    “我知道你知道真相后，我必然面對這樣一個局面，但是我們在濟州島的那幾天，讓我更堅定要努力，更我覺得我必須有勇氣坦白一切，我應該讓你知道我的一切，失敗的，自卑的，懦弱的。在你給我一個結論前，我絕不打擾你，我也尊重你最后的決定?！?/br>
    “好，那我先掛了?！?/br>
    我感受到來自胸腔的極度疼痛，人類果然是沒有辦法，客觀理智平和的去討論感情。還好有時間，能消化一切，在強大的時間面前，一切被鬼斧神工的磨平，我等待著大腦重新運轉。

    真是一分鐘不容喘息，緊接著就接到景之的電話，電話里哭著跟我說和莫小東過不下去，要離家出走，讓我陪她出去散心。我本以為，在這個時候我是那個需要被安慰的人。不過也好，除了時間，不得安寧也是失戀的良藥。

    首卷 第十八章 霓虹夜無眠

    你羨慕過別人的煩惱么？景之拉我出來哭訴和莫小東吵架的種種，在婆婆面前不袒護她，說她不會做家務，婆婆又責怪兩人結婚不要孩子的話還為什么要結婚，和老一輩人的矛盾以及價值觀的沖突。

    此時此刻我羨慕景之的煩惱，有煙火氣。像一道家常菜，無非那么幾種炒法和搭配，隔三差五上桌，又都戒不掉。

    閨蜜，就是那種她過得好你為她開心，她過得不好你也不心底笑話，她傷心你未必說出那么多安慰，卻只是陪伴也踏實。每次景之和莫小東吵架，都第一個打電話給我，要離家出走都是直接打車來我家。大多數時候離家出走的路上就被莫小東哄回家去。氣心大的時候要住一晚，莫小東來接，接之前都要找我探個虛實，如果景之氣的厲害，免不得要我陪著演一場數落莫小東的戲。

    他們在大學也鬧過一兩次分手，分手的最長期限是一個晚上。我那個時候就知道，這兩個人是分不開的。

    景之性格直爽暴躁，氣來的快去的快，有的時候都想不起來上次為什么和莫小東吵。莫小東耐得景之生氣使性子，耐不得景之的眼淚。景之大學畢業就結婚了，那個時候還有一絲猶豫過，覺得太早。我說她別裝了，嫁了吧，一個男人，能長此以往的緊張你的眼淚，也許值得一嫁。

    我和單明升不同，他要做的事情，攔不住，眼淚把上海淹了也攔不住。所以我和他從來就沒有篤定一生的勇氣。

    “我們去抽支煙吧?！蔽姨嶙h。上一次抽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個時候也是和單明升分手，沒少瞎折騰。景之毫不猶豫陪我抽了我們人生中第一支煙，嗆的亂七八糟，鼻涕眼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