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 盛兆良為那部販賣人口題材的電影所做的創作準備已經接近完善,有完稿的劇本,場景選址的多個方案,甚至有了意向演員,但這些方案拿到各大制作公司卻屢屢碰壁,盛兆良自己掏錢拍了個獨立劇情的高濃縮先導短片,短片質量非常好,只要放到網上造勢,反響肯定不錯,連前期宣傳都搞定了,但哪怕盛兆良頂著自己天才新晉導演的名頭,再加上成熟的方案,卻仍舊拉不到投資。 而這部電影不僅僅是制作成本的問題,否則盛兆良拿出積蓄或者賣掉房子,也能搞定,最主要的是過審,沒有過硬的出品人和關系背景,別說很有可能上不了院線,成片能不能見光都是問題,盛兆良根基太淺,近幾年風頭又盛,上一部戲還得罪了老胡,也就是《賀徊》的出品人,老胡在圈內名號響,一些中小型的公司顧忌他的臉面都不會接盛兆良的新項目,除此之外,還有董亞楠動的手腳。 “我也是昨天跟楊勝旗吃飯,才知道這個人的?!?/br> 盛兆良跟田鏡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電影的材料攤了一地,盛兆良一邊說話,一邊往后仰倒,不太自然地說。 “這家伙跟郁溯有關系?!?/br> 田鏡低著頭看劇本看得入迷:“嗯,這個我知道?!?/br> “你知道?” 田鏡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支支吾吾地找補:“就,聽小白說了一些,他正好跟那個人認識?!?/br> 盛兆良看著他:“可你為什么會跟白皚提起這個?” 田鏡不知道這個時候要不要把郁溯發來的短信給盛兆良看,他承認自己有私心,郁溯那些無比擔心盛兆良安慰的話,他一點兒都不想讓盛兆良知道,郁溯既然選擇聯系自己,那就證明他聯系不上盛兆良,而這多半是盛兆良在刻意回避,讓情敵和戀人攜手解決麻煩?他好像沒有那么大度,但是萬一董亞楠帶來的麻煩真的是一場毀滅呢?萬一能幫盛兆良的真的只有郁溯呢?那他此刻的私心,會不會真的變成其心可誅。 田鏡看向放在桌上的手機,正在猶豫,卻聽到盛兆良用試探的語氣問。 “你擔心我,所以去調查了嗎?” 田鏡連忙擺手:“不,我沒有?!?/br> 盛兆良看了他一陣,卻笑了。 “沒關系,我不生氣?!笔⒄琢继袅颂裘?,“現在的話,你真的變成強jian犯跟蹤狂,我也不生氣,只對我癡漢就行?!?/br> 田鏡沒料到會遭到調戲,而且聽上去還不是什么好話。 盛兆良似乎也為自己出口的話感到微微羞赧,清了清嗓子,把手邊的劇本拿過來:“不如我們先試著做下分鏡草稿……” 田鏡紅著臉,又看了一眼手機,心里的僥幸終究占了上風。 再等等吧,就一次,我就自私這一次。 第三十一章 楊勝旗一坐下來就點了電子煙,很不是滋味地吸了兩口,嘆道:“哎,煩得很,我媳婦兒給我整個電子的,沒味道嘛根本,我說趁出來抽兩口,一摸兜,她把我真煙換了!”而后又狠嘬了兩口,“算了,聊勝于無?!?/br> 盛兆良介紹坐在自己身邊的田鏡:“田鏡,我大學同學,攝影師?!笔⒄琢颊f,“這次電影我們倆準備一起做?!?/br> “是嗎,都是青年才俊啊?!睏顒倨炜粗芩?,主動伸手過來,田鏡連忙跟他在桌面上握了握手。 “不敢當,我就是跟著師哥混口飯吃?!碧镧R說,他感覺到盛兆良有些微微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楊勝旗算是最早一批在文藝圈發展起來的商人,是個老油條了,又是北方人,嘴上哥們兄弟的,客套話都說得十分熱絡,但碰上核心問題,卻滴水不漏。 “小盛,不說你確實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現在圈子里缺的就是你這樣的,能把你帶起來我不僅臉上有光,肯定也盆滿缽滿,單單說你是簡川托我幫襯的,我就該對你的事盡心不是?我跟簡川還算得上是親戚呢!但是這件事……你是真的倒霉了?!?/br> 楊勝旗把聲音壓低了些,湊到桌對面來:“現在是這樣的,董亞楠先前還算低調,現在卻已經放話了,說誰要做盛兆良的片子,甭管是誰,以后就是他的死對頭,小盛啊,你也是栽在了色字上啊?!?/br> 田鏡有些坐立不安,但去看盛兆良,他面無表情。 “人說知己知彼,現在我倒是連這人的面兒都沒見著?!笔⒄琢颊f,“怎么知道色字頭上的刀到底是捅了誰?!?/br> 楊勝旗笑起來:“小盛你,哈哈,有意思?!?/br> 服務員來上菜,還在桌上放了一包嶄新的云煙,楊勝旗喜上眉梢。 田鏡說:“剛剛點菜的時候讓服務員帶的?!?/br> 楊勝旗迫不及待點了煙,又點了瓶酒,看樣子是愿意長談。 “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董亞楠找你麻煩主要是因為私人恩怨,現在見不慣他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方老板,但是有能力治他的人很少,比如方老板?!睏顒倨彀丫平o三個杯子滿上,盛兆良和田鏡都伸手攬活,被他揚手勸退,“方老板這人,小盛你上次也見到了,人家有實業,對搞文藝的也不太感興趣,要我說,投你個片子賺的錢,不如人家坐家里啥也不干,三天的股市收入。所以啊,這件事不是錢的事,人家花錢想買的,不過是開心?!?/br> 盛兆良神色平淡,用三根手指捏住酒杯,摩挲片刻,端起呷了一口。 “怎么算開心?” “董亞楠就是個草包,但他請動了一班子牛人,要做個沖奧的片子,咱們也做?!?/br> 盛兆良把杯子放下,田鏡有些擔憂地觀察了他半晌,才見他狀似輕松地笑了:“行啊?!?/br> “我就知道小盛你,年輕人說什么來著?給力!” 楊勝旗又給盛兆良滿了杯子,田鏡看著有些擔心,主動跟楊勝旗碰杯:“盛導他喝酒不行,我先敬楊總一杯,感謝楊總,感謝……感謝給我們牽線?!碧镧R破功了,他實在沒什么應酬的經驗,話說完就有些微赧。 楊勝旗把電子煙滅了:“那不成?!?/br> 田鏡一凜。 楊勝旗笑著:“光是牽線哪里成,咱們得攜手做個大片才行啊?!?/br> 盛兆良對田鏡說:“楊總有制片經驗,跟方總相熟,這部片子由他來掌握資金……再好不過?!?/br> 楊勝旗端起酒杯示意,田鏡的手指在酒杯便摸了摸,看一眼盛兆良,盛兆良端起了杯子。 “?!钡囊宦?,杯子在空中相撞,盛兆良緊抿的嘴角,睫毛陰影下晦暗不明的眼睛。 都讓田鏡想起了北島的一句詩。 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 盛兆良癱在車后座人事不省,田鏡也有些上頭,胃里難受,只有力氣叫來代駕,盛兆良在k市租了輛別克,目前兩人都用這臺車代步。代駕嫌兩個人酒氣重,開了車床,快入冬了,夜里的風冷,田鏡被吹得頭疼,迷迷糊糊也不曉得叫人關上,好不容易捱到小區的地下車庫,代駕結賬走人,就剩盛兆良和田鏡兩個人頭挨著頭坐在昏暗的車廂里。 盛兆良難受地翻了個身,倒在了田鏡的肚子上,田鏡被他腦袋一砸,給砸醒了,努力克制著想吐的欲|望,伸手去抬盛兆良的腦袋。 “醒了沒,到家了?!?/br> “你為什么不問我?” 田鏡的手僵了僵,放下了,順勢在盛兆良柔軟的半長頭發上摸了摸。 “我也不知道該問什么?!?/br> 盛兆良聲音嘶啞,大抵是酒醒了,話說得流暢。 “這部片子根本不適合沖奧,我也沒到那個段位,打這種旗號只會讓我看起來跟董亞楠那種草包無異,再來,楊勝旗給我和方老板拉皮條,心思并不在電影上,他想做制片的位子,不過是想打資金的主意而已,這點哪怕你跟他只見過兩次,也應該看得出來吧?!?/br> 田鏡借著一點車庫外燈光,看見他用力攥緊拳頭,指節發白,手背的血管凸起來。 “我當初借著有傷,辭了《賀徊》的導演,就是想好好做一部一直想做的電影,單單劇本就準備了兩年,結果還是……變成現在這樣?!?/br> 盛兆良慢慢松開了手掌,田鏡看到他有點蒼白的手心攤開在那里,車庫的冷光把上面的紅褐色的掌紋照得偏青,還有一個個月牙狀的掐痕,像是某種錯綜迷亂的小徑。 仿佛找不到出口。 田鏡彎下腰,抱住盛兆良。 “只要拍出來,觀眾能看到你的努力成果,現在這些糟心事,一定就不算什么了?!?/br> 盛兆良把那只攤開的手抬起來,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微微顫抖,落在田鏡的頭上,輕輕摸了摸。 “我會幫你的,我會竭盡全力幫你的?!碧镧R在他耳邊說。 # 盛兆良大概認為,田鏡想要幫忙的地方,是在攝影上,他不知道,郁溯又給田鏡打了幾桶電話,最后一通田鏡接了。 田鏡在電話里跟郁溯約了見面地點,兩人的相距距離的中點,鄰市一間不起眼的咖啡館,而后田鏡照常出門,跟盛兆良說去健身,又給白皚那請了假,準時赴約。 去找情敵談判這種事情,他真是第一次做。 到了目的地,郁溯已經在了,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里,戴著墨鏡,田鏡快步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來。 田鏡揚手,服務員到位,他給自己點了一杯黑咖啡,郁溯要了一樣的。田鏡心想,大概決定減肥的自己才能跟這人人稍微拉近一點兒似是而非的距離吧。 然而與郁溯拉近距離,并不是想要靠近他,而擺脫他。 田鏡看向郁溯,心想,這個人和盛兆良一樣,在他以往的人生中占太多地方了,也許是時候把他趕走。 “盛兆良怎么樣?” 郁溯問得毫無猶豫甚至理直氣壯,田鏡也不知道怎么的,口快于心。 “我男朋友很好?!?/br> “……” 田鏡默默咽了口水,郁溯做了個不可置信的冷笑,兩人同時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咖啡,并且立刻為這樣不約而同的一致舉動感到憤懣。 田鏡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處在這樣詭異的火藥味中。 “打開天窗說亮話?!倍潭處滋靸?,第二個人在田鏡面前這么說,田鏡便知道了,自己聽到的不會是亮話,只會是膈應人的話。 郁溯接著說:“你如果的確是跟盛兆良在一起,應該已經知道了,他的電影制作受阻只是前奏,董亞楠現在還動不了他,只要有機會,連我都無法預料盛兆良會遭遇什么?!?/br> 田鏡不聲不響地聽著,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郁溯隱在墨鏡后頭的眼睛也看不出情緒,但田鏡知道他急了,不然他不會早到。 “你知道董亞楠殺過人嗎?” 田鏡的瞳孔微縮,他雖然聽白皚說過,但并沒有做好再從郁溯嘴里聽一遍詳情的打算。 好在郁溯似乎也不準備細說,他不太自在地停頓了一下,手指在桌沿輕敲。 “當時說是過失,所以判了緩刑,緩刑期間能出國的,全國很難找到第二個,所以董亞楠當時在國外是大搖大擺把他怎么把人弄死的細節,當做談資炫耀的,反正沒人敢動他?!庇羲菹袷窍肫鹗裁?,表情微僵,“但也不能逼人太甚?!?/br> 他及時打住了,又喝了一口咖啡,雙手放到桌上來,以一種放松的威逼姿態,湊近田鏡。 “我只是想告訴你,惹上這么一個瘋子,后果不堪設想,趁現在他還沒發瘋,咱們還有救?!?/br> “咱們?”田鏡問。 “我,盛兆良,還有已經上趕著卷進來的你?!?/br> 田鏡也向前傾身,手肘杵在桌面上:“你一直說能救盛兆良的只有你,你打算做什么?” 郁溯把手機推過來,屏幕上是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脖子上掛著印有相片和大段文字的牌子,神情凄苦,田鏡能看到幾個顯眼一些的詞語:殺人償命,冤屈,還我兒子。 “這是當年那個小明星的父母,現在只剩老太還活著了,我手上有足夠翻案的證據,但需要盛兆良配合,這事要是能辦成,不僅對我們有利,也算是功德一件,因為那場過失殺人,其實是謀殺?!?/br> 田鏡聽得心驚rou跳,默默關掉了正在錄音的手機,他本來想要錄下一些可能會有用的東西,因為料不到郁溯會做出什么來,但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事情,也許,起碼在這個時候可以相信郁溯,更加應該防備的人是那個尚未見面的董亞楠。 “為什么需要盛兆良來配合你?”如果事情真的要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田鏡也不希望盛兆良被牽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