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為保萬全,這么大的事裴子昂當然不可能只給其姝一個送信,尚永泰也剛好得到了消息,當即決定一家人盡快離開。 既是逃命,當然輕車簡從。 第二天天蒙蒙亮,尚家的車隊就一路往平城東門去,誰知今日城門閉鎖,遲遲不見開啟。 城門下的街道上擠著許多打算出城的百姓,全都不明所以,議論紛紛。 “該不是會城里進了大盜,所以不抓住人不開門?” “傻吧你,既然是大盜當然能飛檐走壁,區區城墻能擋得住才怪?!?/br> 尚家的管事去與守城門的士兵打聽。 定北侯府地位特殊,能打探來的消息當然也不同。 “四老爺,北戎大軍已經到了城北三十里的地方,郭總兵帶兵迎戰,齊守備下令封城,說是怕有jian細混進來,什么人也不許進出?!?/br> 不能出城去,豈不是要在這里白白等死。 其姝急得眼睛都紅了,“簡直胡鬧!城門開不開,關他齊遠華什么事,他不過就是一個管糧食的!” 尚永泰拍拍女兒單薄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動氣,更不要亂說大實話。 可是他說的比其姝還過分:“齊遠華背后有榮妃。姚萬安那種人,遇到有風險的事,當然要推比他靠山硬的人出來做擋箭牌。所謂多做多錯,不做不錯,那些官油子可把這句話奉為圣旨呢?!?/br> 其姝摸出裴子昂先前借給她的玉佩,“爹爹,用這個能不能讓士兵放我們出去?!?/br> 尚永泰點點頭,接過玉佩,親自前去交涉。不管可行不可行,總得想辦法試一試才好。 所謂無巧不成書,他剛出示玉佩,就遇到姚萬安前來巡視。 姚有容挨了一頓板子,至今還皮開rou綻地趴在床上下不了地,姚萬安一點不反省女兒是否有錯,只一味怨恨尚家,少不得刁難一番。 “四老爺,這可是皇家的信物,您怎么會有,該不會是仿造的吧?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br> 他那點心思尚永泰還不至于看不透,只心平氣和地應對道:“不瞞您說,這是六郡王替皇上傳令與我時送來的信物,有要事即刻進京待辦,還請知府大人放行?!?/br> 姚萬安撇著嘴往人群里脧了一眼,掛著定北侯府標志的馬車隊非常顯眼,“四老爺出皇差還帶著家眷?這謊話未免太拙劣?!?/br> 尚永泰清楚他的弱點,挑釁道:“是不是謊話你能肯定?若因此耽誤了正事,惹皇上怪罪,你可能擔起責任?” 姚萬安臉頰上的rou隨著這話一抽。 他覺得尚家就是知道了打仗的消息要逃命,可萬一不是呢,萬一尚永泰就是有事辦,結果被他耽誤了…… “咳!”他清清喉嚨,正想著怎么轉換態度能不太丟臉,忽然有士兵快馬而來。 “大人!不好了!北戎人的軍隊已到北門,他們旗桿上掛著郭總兵的人頭!” 話音剛落,守在城門樓上的士兵抱著千里鏡連滾帶爬地沖下來,“大人,戎人已經圍過來……” 誰也想不到夏國的軍隊敗得那么快,北戎兵臨城下,整個平城被圍在當中,再沒有一個人能平安離開。 第45章 吐露真相 既然不能走, 那就唯有打道回府。 尚家的車隊來時如龍騰鳳舞, 離開時難免灰心喪氣。 坐困愁城的境遇超其姝能力范圍不是一點半點, 她什么辦法也想不出,只一心盯緊了父親,不想讓他去打仗,再如上輩子一樣葬身沙場。 夏軍大敗, 總兵與參將被殺,一同出城迎戰的三萬將士不是送命就是被俘。留守平城的五千余士兵群龍無首,人心惶惶。 這種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站出來, 凝聚人心, 帶領大家奮勇抗敵。 不過在整座城都被圍困,朝廷政令不能送達的情況下, 成為這樣的人,戰勝了未必能得到嘉獎,失敗了則是當之無愧的代罪羔羊。 如今平城官階最高的人就是知府姚萬安, 以他向來秉性當然不會自己站出來, 而是故伎重施推舉了齊遠華。 齊遠華這個人其實沒什么不好,因為一直仗著兩個jiejie的嫁得好而有庇蔭, 沒試過自己掙扎求出路,所以沒什么心機城府。 可同樣因為這個原因, 他也沒什么好。最大的毛病就是遇事不知深淺,對自己認識不清。 放在平時,這其實也不算什么,頂多就是被人輕視嘲笑而已。而且因為他背靠大樹, 別人再怎樣也不會當面露出鄙視。 可在戰時,對著敵軍,誰管你爹娘兄姐都是誰。 于是,在齊遠華披甲上陣,帶著長子齊衡出城迎戰后…… 不到一個時辰,父子二人被俘,同去的千余士兵盡被屠殺的消息已傳遍平城各家各戶。 尚家從前的部屬登門拜訪,希望定北侯人出面帶領大家保衛平城。 大房承爵的尚其深是長子嫡孫,喬太夫人當然不能答應讓他去涉險。 那些部屬原本屬意的人也不是他。 尚永泰是兩榜進士,金鑾殿上御筆欽點的探花郎,也是最近一年來大夏在御前風頭最勁的人——他們認為只有他才能代表定北侯府。 將門出身的男子誰沒讀過兵書,沒暢想過上陣殺敵、保衛祖國。 就算尚永泰早已過了年少沖動的時候,骨子里流淌著的熱血從來沒有消失過。 喬太夫人當然仍是不允。 可小兒子和長孫不同。 尚其深未曾出仕,表面是他繼承爵位、支應門庭,其實還是在依靠家族。 尚永泰卻早早自己闖出一片天地,如今成就不輸歷代祖先,他當然不可能全聽母親的話。 喬太夫人拿兒子沒有辦法,迫不得已只能用他沒有子嗣的事來做要挾。 “你這一去,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四房的香火就斷了,你讓你媳婦還有兩個未嫁的女兒怎么辦?” “母親,咱們家沒分家,我也沒另外開宗立祠堂,尚家的香火有其深就行。至于隆盛,其姝……”他看到小女兒縮在對面的玫瑰椅里,個頭小小,姣好的面孔上嬰兒肥還未褪去,又怕忽然將重擔遞過去會壓垮了她單薄的肩膀,于是改口,“其姝與其婕總是能一起打理起來,實在不行,也可以把票號賣出去,她們母女幾個拿著大筆銀子傍身,后半輩子總是不愁吃穿的?!?/br> “你說得輕松,那么大的生意,那么多的銀子,哪有人不覬覦的。就憑她們兩個小姑娘,沒有父兄撐腰,還不被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br> 喬太夫人情急下難免危言聳聽。 覬覦當然少不了,可仗著定北侯府的威名,還有已是閣老的二老爺尚永安坐鎮,十分銀子里別人吞了七分總要留給尚家三分,不然只怕難以善了。 何況,如今最緊急的事根本不在票號。 尚永泰指尖在椅背上輕點,“母親,這都是將來的事了。眼下平城被困,咱們若不全力抵抗,戎人攻進來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別說什么票號金銀,更別說什么后半輩子是否安逸,只怕連命都保不住?!?/br> 他這就不是嚇唬人了,最可怕的他還沒說呢。 若是戎人進城,誰知道他們會干出什么事來,自古城破后全城被屠,女子盡被jianyin施暴的實例也不鮮見。 危機時刻男人怕死不去抗敵,與親手推妻女入火坑又有什么區別。 “我不管你那些?!眴烫蛉斯虉唐饋砜刹皇侨詢烧Z能勸得了,“總之,沒有兒子,你就不能去?!彼^滄海的方向一指,“你有現成的好生養的姨娘,只要給她留種,有了兒子,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攔你?!?/br> 那天尚家人倉促離開時,尚永泰還決定放薛姨娘走??裳σ棠镏懒嗽蚝?,求尚家人帶上她。 多個人不過在馬車里占個座位,路上多雙筷子吃飯,這對尚家來說并不是難事。因此沒理由明知道留下來有危險,還就是不肯帶她走。 于是,那天薛姨娘和大家一起出城沒出成,如今仍在尚永泰的后院里,還沒顧上被安排出路。 喬太夫人知道薛姨娘進門后一直獨守空房,也知道兒子對這位姨娘的打算。 這樣說是故意為難他。 尚永泰又不是沒成算的毛頭小子,并不受激,心平氣和道:“母親,您也是有曾孫的人了,留種這種事根本做不得準,您難道還不懂?別說一兩個晚上她能不能有孕,就算有孕了生下來是男是女,這些全是說不準的事。難道還要等大夫確診她懷了孩子,或是干脆生下嬰孩,我才能去嗎?能診出有孕至少一個月,到時候平城姓夏還是姓戎都說不準。若等十月懷胎臨盆,戎人若有本事,打去京城也不一定。鬧這些沒有意義?!?/br> 言畢,也不管喬太夫人還有什么說法,起身離去。 其姝紅著眼圈追出去,倒騰著小短腿跟在爹爹身后三步遠的地方,不肯被落下,卻也不靠近。 尚永泰一路回到書房院子里,這才轉身,好笑地看著眼淚汪汪的女兒,笑問:“怎么?你也要說不準爹爹去嗎?” 其姝絞著帕子站在原地,點頭道:“爹爹,你別去,你會死的?!?/br> 她心中有后悔,也有對未來的恐懼,眼淚再忍不住噼里啪啦落下來。 尚永泰上前愛憐地揉揉女兒發頂,“傻孩子,打仗有勝負,幾率各占一半,去打仗是生是死,也是一樣。怎么能說去了就一定死?” 其姝吸吸鼻子,猛地抹一把臉,忍住眼淚,一字字頓道,“我就是知道。爹爹去抗敵,很快就會為國捐軀。后來不知出了什么事,有人誣陷咱們家以重金資助北戎起兵,侵吞大夏城池,皇帝判了誅九族,是裴子昂帶玄衣衛來抄的家。咱們家里人都死了,只有恩恩被二姐夫救走了,嗚……爹爹你別去,后面的事情沒有你不行?!?/br> “這些天嚇壞你了?是不是做了噩夢?”尚永泰暗自嘆氣,早知道就不帶她們回來,可如今后悔也沒用了,只能盡力去改變現狀。 “不是夢!”見爹爹不信,其姝用力搖頭表示否定,“是真的!爹爹,我……我是重生的,我說的都是上輩子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這些事有些已經與上輩子不同了,比如,上輩子我沒去關前村巡鋪,沒遇到裴子昂和那些北戎的jian細,所以沒有關前村大火,也沒有三公主和親。永興十五年底北戎攻了來,咱們都在京城,可你和大堂兄還是去了抗敵,最后全死了。等到永興十八年,他們把戎人打敗了,把丟失的城池都收回來后,皇帝就給咱們家定了罪……爹爹,那時候我以為三公主去和親,戰爭就可以避免,你們不會再出事??稍瓉聿皇堑?,該發生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三公主和親不但沒能緩解兩國之間的關系,反而結了仇,戎人又打來了,爹爹你還要上戰場……最后咱們家也一定都會死的!” 她情緒激動,敘述得難免混亂,幸好尚永泰聽懂了。 “你說,咱們家出事是永興十八年,那是幾月呢?” “三月?!逼滏瓬I眼朦朧地回答,“開春的時候?!?/br> 尚永泰點頭,“也就是說,還沒到你生辰,你還是十四歲,沒有及笄,對不對?” 其姝呆呆地望著父親,不明白他想說什么。 尚永泰拿過女兒手里的帕子,溫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聲細語地分析:“你看,按咱們大夏的律例,不管多大的罪,就算株連九族也好,對于未長成的孩子都是輕判,十五歲以下的男孩流刑,女孩就做宮婢或是官婢。既然永興十八年三月你還沒滿十五歲,又何來全家都死了,只有恩恩被你二姐夫救走一說?你二姐從來最疼你,難道會只救恩恩不救你嗎?” 他始終只當其姝被嚇壞了,進而將夢境與現實混淆,所以才會有這么不合邏輯的說法。至于重生什么的——古往今來多少人煉丹問道,也沒見誰長生不死,死了又活那就更不可能。 “爹爹跟你說,夢都是反的。你讓爹爹去,到時候打勝了,咱們就不用被困在這里,能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回京城去住新侯府。哦,要是得了賞賜,爹爹都給你,好不好?” 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口吻。 其姝明白過來爹爹完全不信她,她或許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他…… 她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這么無能為力過,就是上輩子死前……不,她對死前的心情完全沒有印象,一切就停在抄家那天的混亂與恐懼。 那現在應該怎么辦?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其姝邏輯矛盾的地方,前文已經出現過一次,其實就是她丟失了一段死前的記憶,具體原因和那段記憶是什么,關系到后文承上啟下,所以還不到揭秘的時候。 【加粗】接下來會有那么一點點虐,但是這是其姝兩輩子最艱難的時候,大家不要拋棄她,一起來幫她加油打氣,好不好?【加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