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做了她嫂子,怎么能晚晚和她一起睡? 她把她哥哥放在哪里? 裴萱是不是對成親有什么誤解? 其姝生氣從來不持久,心思一下子轉去旁的地方,頃刻便把裴子昂忘在腦后,又與裴萱說說笑笑,定起回城后到尚家會面的日子來。 rou食吃得太多,難免有些積食,其姝這晚睡得就不太踏實。 迷迷糊糊間,聽到帳篷外似乎有人走動。 她嫌吵,不開心地掀了一下眼皮,黑暗中見到有個黃綠色的光點出現。 那個小小的光點一閃一閃,由遠及近。 是流螢嗎? 其姝擁著被子坐起來。 越來越多的流螢隨后而來,流光飛舞,像一條綴滿星星的河流。 這應該是在做夢吧? 書上明明說,流螢只出現在夏季的山野樹林里,如今才只是三月。 她打著哈欠躺下去,軟軟的手掌墊著臉頰,側對床外的方向,在滿帳熠熠生輝的美景下愉快地進入夢鄉。 翌日傍晚,其姝回到家中。梳洗一番后便去正房陪母親用晚膳,席間謝氏少不得問起春獵種種。 其姝將與李惜文、何棟梁一起進山的事情說了,見謝氏神情毫不意外,心知果然裴子昂早知會過她父母。 “照你這么說,二郡主倒是沒什么架子,和她兄長一樣平易近人得很?!敝x氏不著痕跡地問起她對何李二人的印象,“那何家兄妹與衛國公府的那位公子如何呢?” 其姝用筷子戳著青瓷小碗里的白米飯,格外慎重地挑揀用詞:“何姑娘年紀小,養得嬌,說話噎人,不太好相處的樣子。何公子嘛,是個好兄長,事事都以meimei為先。至于李公子,他舌燦蓮花,特別會說話??墒枪耪Z有云:‘巧言令色鮮矣仁’。頭一次見,大家都是表面功夫,這話準不準我也不知道?!?/br> 小姑子不好相處,兄長又太看重meimei,身為嫂子自然會多受許多不必要的委屈。 再加一個有口蜜腹劍的嫌疑。 兩人都不是好人選。 其姝對自己的答案很滿意,伸筷挾一塊糖醋小排,伴著米飯吃得香。 謝氏則有些憂心忡忡,本以為何李兩人其姝至少能看中一個,誰知竟是這樣??蓾M京城里,能與他們兩個比家世品貌的,怕也難找。 她眉頭微蹙,卻看到女兒吃飯時臉頰一鼓一鼓的可愛模樣——根本還是個小孩子,親事也不急在一時半刻。 “新府邸的地方咱們看好了?!敝x氏換了個話題,與女兒說起家中瑣事,“京城寸土寸金,想要起一座與平城侯府大小相當的恐怕得去郊外尋地方??墒悄愣敢铣?,你爹爹要去鋪子里,咱們這些女眷也少不得出門應酬,若是地方選得遠了,誰都不方便。前一陣你爹爹看中了銀杏胡同里兩座相鄰的院子,你祖母也去看過,很是滿意。一間是前任首輔程釋岳家的府邸,也就是老承恩公府。蘇家已經敗了,子孫靠著典賣家中古董首飾過活,那么大個院子,根本也住不起,早就打算著賣掉。因此生怕咱們變卦,急著今日便要辦交割。旁邊那間是吏部尚書的宅子,他倒是也答應了,只是皇帝壓著他告老還鄉的折子,說過完年才肯放人,所以沒那么快把宅子讓出來。你祖母打算趁天氣還不熱,先回去平城,等明年咱們拿到宅子,修葺改建完成后,再搬回來?!?/br> 如今三公主都嫁到北戎和親了,想來兩國不會再有戰事,祖母思鄉心切,回去一趟也沒什么大礙。 其姝“喔”一聲,問:“那三嬸嬸他們也跟著回去嗎?” 謝氏搖頭,頗不贊同道:“她一心要讓其姿選秀,當然要留在京里才好經營?!?/br> 可是太子會死??! 其姝越想越擔心,一路踢著小石子往自己住的玉茗院走。 天已經黑了,遠遠卻能看到玉茗院那邊燈火通明。 不對,用燈火通明來形容已經不夠,整個尚家哪一處不是燈火通明呢,只有玉茗院顯得格外亮。 其姝加快腳步,才到院門口,已見到垂花門外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全是看熱鬧的小丫鬟和媳婦子。 “唉,你們這都是干嘛呢?!备滏挠竦窨烊丝煺Z,又是詢問又是訓斥,“你們主子都丟了是吧,全都不用當差?還是看我們姑娘人好手頭大方,所以圍過來獻殷勤是不是?” 小丫鬟們臉皮子薄,被她一揶揄便三三兩兩的嬉笑著跑走了。 媳婦們卻不忙走,好些人捂著嘴偷笑,邊笑邊瞥一眼其姝,瞥完還不忘與身邊人進行眼神交流。 如此做派,顯然拿了其姝當熱鬧看,連穩重中庸的點翠也不樂意了,抬高聲音道:“別覺得五姑娘溫和大方溫和就不知道規矩,把你們不老實的眼睛都收起來,趕快該哪去哪去,不然下半輩子別想再看見你們的男人孩子?!?/br> 這是要把人發賣了的意思,富貴人家里的下人,不怕打罵也不怕扣月錢,最怕的就是徹底惹惱了主子被發賣到不知道是哪兒的鬼地方。 點翠的威脅簡單有效,媳婦們聞言忙互相推搡著散了去。 三人往院子里去,玉雕邊走邊嘟囔:“規矩都吃到肚子里了嗎,該不會是被三……” 話說到一半忽然無聲。 玉茗院是個只一進的小院子,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與垂花門后的照壁各占一個方位。 四面圍起的院子里,東西兩邊回廊的檐下整齊有序地拉起足有二三十道長繩索,每道繩索上皆掛著十來盞造型各異的琉璃燈,透明燈罩里清晰可見熒光點點,閃爍飛動。 幾百盞裝滿流螢的琉璃燈連城一片,類星隕,若生花,將小小一間玉茗院照耀得猶如白晝。 “老天爺啊,這么多流螢?!庇竦耋@訝道,“是誰送來的?” 其姝知道是誰。 她抱著一盞琉璃燈團在臨窗的炕上,想起回程路上裴子昂來敲她車窗,問起昨晚睡得可好。 那時她心不在焉地說:“做了一晚上夢,看到好多星星,一點都沒睡好?!?/br> 裴子昂聽了似乎不大高興。 可她并未放在心上。 原來昨晚不是做夢。 他真的送了流螢來。 還送了兩次。 提親的事裴子昂似乎是認真的。 第27章 平價替代 其姝并沒有等來裴子昂充滿誠意的提親,三日后上門的是依約而來的裴萱。 她似乎還念念不忘那日在溪邊發生的事,一坐下來,便同其姝念叨:“我一直在笑六哥,明明答應了帶你去相看,結果卻打算自己把你娶回家,這下看他怎么和你家里人交代?!?/br> “六哥臉皮可厚了,他說,‘反正是找到人娶你了,也算不虛此行,完成了長輩交代的任務?!缓缶桶咽虑楦腋竿跽f了?!?/br> “你猜父王他怎么說?”你猜我爹怎么說? 其姝當然不知道,她只說自己想聽的:“王爺是不是嫌棄我們家不夠好呀?” 裴萱笑得腰都彎了,“哎呀,你怎么這么妄自菲薄呢?你們家哪里不好了?現在滿京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就是你爹爹啦,誰敢說你們家不夠好?誰說你們家不夠好,連皇伯父都不依的?!?/br> 她眉飛色舞地學起家里情形來,“我父王別的本事沒有,但最好的一樣就是旁人哪里好他都承認的。六哥向來最有出息,他要成家立室,又自己選好了人選,父王便覺得一定不會有錯,一口答應下來,轉頭就把事情交給我娘……”說到此處略略停頓,有些一言難盡的意味,“結果就耽擱下來,今天我出門前還和我娘吵了一架?!?/br> 其姝被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繞得頭暈,“為什么?” 也不知是問得為什么耽擱了提親,還是為什么吵架。 裴萱并不深究這些,自顧自把話接下去,“還不都怪我娘。我也不懂她在想什么,七哥落地就是郡王了,又不是什么都沒有,為什么還要處心積慮的爭父王的爵位。一個親王比郡王也就多那么點食扈,但誰還缺那點銀子米。從前就是,她費了好大力氣給七哥爭取到太子伴讀的位置,結果皇伯父金口一開,六哥也成伴讀了,還處處都比七哥出色,到如今兩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我娘不服氣了這些年,在婚事上肯定要給六哥扯后腿。所以她就覺得你家世太好了,在想辦法把事情抹過去,另給六哥娶個樣樣都拖后腿的?!?/br> 其姝一點也不擔心裴子昂娶不到好媳婦,他根本不是能任人擺布的人。 反倒是裴萱,這樣大咧咧把她親娘暗地里的心思盤算全說了出來,真的好嗎? 她想問又不好問,“這”了半天,終于擠出一句話來:“你們吵架,就是為了勸王妃?” “勸什么呀!”裴萱努嘴,“她鬼迷心竅那么多年,能是吵上一架兩架就治好的嗎?她呀,就是覺得前面原配的孩子不是她親生的,所以靠不住,總疑心將來大哥當了家,就要欺壓她和她生的孩子??伤膊幌胂?,這么多年,她把力氣都花在欺負大哥、大姐還有六哥身上了,那將來人家得了勢,就算報復也是理所當然。若是把相同的時間心力花在對人家好,真心真意的好,將來回報得肯定也全是好啊?!?/br> 其姝聽裴子昂說過大郡主婚事的那些糾紛,對裴萱的話便不驚訝。 可她心思全寫在臉上,裴萱看了就笑,“哈哈哈,你那什么表情,是覺得我十三點嗎?連親娘都拿出來說道?!?/br> 她說話半點不隱瞞,其姝索性也直來直往,“我就是想,你這樣把王妃的心思打算全說了,就不擔心……” “擔心什么呀!”裴萱滿不在乎道,“反正她擔心的我全不擔心。她覺得自己和原配的子女沒有半點關系,我又不是。雖然不是一個娘,可是一個爹啊。骨子里的血脈做不了假,我是七哥的meimei,也是六哥和大哥的meimei,反正我個個都要交好的,將來他們要是不認我不管我,那是他們不對。我不虧心,當然不發愁。我娘那里我又不是沒勸過,她說什么都聽不進去,那我有什么辦法,難道明知道不對,還陪著她一起作死嗎?還不如擺明立場,這樣將來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或許還能和兩位哥哥討個情,幫她一把?!?/br> 倒是難得通透,其姝不自覺點頭贊許。 兩個小姑娘都很活潑,話說著說著便拐了幾道彎,不知怎地討論起胭脂水粉來。 “從前家里總是說我小,不讓我用脂粉,今年就娘就開始嫌我不打扮?!迸彷驵倭肃僮?,“其姝,你不是常隨你二伯母出門的,在打扮上一定很有心得吧,教教我好不好?” 論起打扮,其姝并沒有多精通。雖然兩輩子都有那么一段時間常去各家應酬做客,可上輩子這時她已是沒了父親要守孝的人,根本不能用脂粉穿鮮亮的衣裳,當然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全副心思用在打扮上。 可她知道京城哪里的胭脂水粉最好。 “我娘有間嫁妝鋪子,”其姝道,“開在玄武大街?!?/br> 話說了一半,就被裴萱截住,“玄武大街?你說的可是花想容?” 她知道也沒什么奇怪,花想容開在京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又專賣女子用的東西,姑娘家不知道才有問題。 其姝點點頭。 “哎呀!我只知道那里胭脂水粉出名,可從來不知道那是你家的鋪子?!迸彷婊沃滏氖直?,“你帶我去逛逛,咱們一起買東西,出門時用同樣的多好?!?/br> 她上面雖有一個jiejie,但年歲差得實在太多。裴萱懂事時,裴芷早已出嫁,她從小就羨慕別人有年紀相仿的姐妹,可以一起作伴,一起玩耍,一起逛街買東西。如今抓住有可能成為未來嫂嫂的其姝,便忍不住想一起嘗試姐妹間的諸多樂趣。 其姝換了一身出門的衣服,兩人坐上裴萱的馬車往玄武大街去。 掌柜見到小東家駕臨,少不得親自請她們到樓上雅間,又把各種胭脂水粉一一捧來供兩人挑選。 花想容從謝氏外祖母那一代開始經營,至今六十多年歷史,又是以京城貴女做目標,光是脂粉盒子已令人眼花繚亂——琉璃、螺鈿、和田玉雕、羊脂玉雕,還有金銀嵌各色寶石等等,俱是名貴的材料。 內里也一樣,顏色名目繁多,兩個初學裝扮的小姑娘挑花了眼,根本不知該選什么。 掌柜在一旁幫著推薦:“少東家與二郡主年紀尚輕,皮膚光滑,白里透紅。我看妝粉這一樣就不用了,免得敷粉后反而遮蓋了天生的好膚色。用螺黛描一描眉,再上些口脂提氣色,便足夠了?!?/br> 他從金雕玉砌的脂粉堆里尋出兩盒琉璃裝盒的口脂來,“這盒‘珊瑚香點胭脂雪’,比照海底紅珊瑚的色調調制,適合郡主您。少東家膚色更白,這盒桃紅色的‘春來桃花遍地紅’最好不過。若是覺得不夠,還可以搭上配套的胭脂?!?/br> 裴萱很信任掌柜的意見,照他推薦買了下來。 “要是眼光不好,總是選錯東西給客人,也當不了你們家的掌柜?!彼@么說。 其姝卻嫌桃紅色太艷麗,挑挑揀揀,最后選中淡粉色的“菡萏露中花”。 兩人從鋪子出來,坐在車里商量去哪兒吃些好吃的東西。 馬車悠悠地轉過街角,又悠悠地停住不動。 裴萱好奇地探頭出去張望。 “好像是間新的胭脂鋪子,叫美人妝,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