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魚鮮的滋味似乎都進了醬料里,光是就著醬料,丘延平都覺得自己能吃完一碗米飯,他咂咂嘴,在心里暗啐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吃過珍珠魚后,桌上其他飯菜好像都入不了口似的,丘延平只好就著醬汁吃白飯,他正埋頭扒著飯,一條完整的珍珠魚從天而降般落入自己的碗里,他愣了愣眨眨眼,順著看過去,“顧將軍?” 顧聞業板正著一張面孔,正經地看著桌上的菜,說道,“丘先生愛吃的話就多吃點,不過珍珠魚刺多,吃的時候小心些?!?/br> “顧將軍不喜歡刺多的魚?” “……嗯?!?/br> 顧聞樂聞言喉嚨里發出小小的呼嚕聲,覺得自家大哥偏心極了。 以前每每端上珍珠魚都要和他搶著吃的喵是誰! 顧聞業帶著大哥威嚴的視線掃了過去,顧聞樂立馬收了聲,埋頭在碗里扒著米飯。 顧聞樂:qaq?。?! 顧父再一次老懷欣慰地看著自家大兒子,同時心里又有小小地吃味,大兒子從來不懂尊老讓魚,倒是追著心上人有一手。 顧聞業留意到自家老父親的目光,手上的筷子一頓,他帶著警告意味地看了過去,總覺得他的老父親又在胡思亂想什么東西。 未免老父親想歪,顧聞業頓了頓,又補充道,“晚上還要辛苦丘先生了?!?/br> 丘延平聞言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給他的報酬。丘延平接下這條報酬,吃得心滿意足又心安理得極了。 顧父眼睛瞪圓了一圈,更亮了。 用完了晚飯,丘延平本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基本原則,主動提出直接去顧聞業的房里。 顧聞業看著老父親發亮的眼睛,只覺得頭有些疼。 “丘先生來我房里是為了給我治腿疾的,您不要亂想?!鳖櫬剺I等著丘延平走出去了些,滑過顧父座椅邊時低聲警告了一句。 顧父焉了焉,看著尤其的失望。 顧聞業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自家父親腦袋上頂著兩個趴伏下來的倒三角毛耳朵。 顧聞業:……您的戲能不能別那么好。 —————— 顧聞業的這雙腿經過近半個月鼠尾草的藥熏,已經把一些不干凈的東西徹底驅除了。 雖然之前顧聞業并不覺得自己曾經與什么不干不凈的邪祟有過接觸,但事實上,凡是傷口,都會引來一些小邪物的光臨。 有一種邪物名叫蠹,現在多作為蛀蝕器物、書籍的蟲子一解,也有人拿此引申是禍國殃民的人,但追溯到最早,蠹是一種追隨腐物、血味而生的邪祟,常群聚一處,被蠹纏上的人或獸,傷口百日不得見好,直到蠹漸漸找到新的目標轉移開去,才會逐漸好轉。 丘延平要求顧聞業日日藥熏的鼠尾草,就是點燃后能夠散發出腐物腥味的特殊藥草,專以吸引蠹這類邪祟。 他在進行下一步治療之前,再次闔眼以氣觀察顧聞業的雙腿,顧聞業腿上的死氣似乎淡弱了一些,但是并不明顯,他輕吐出一口氣,睜開眼說道,“我接下去要做的治療從某方面來講,是一種實驗,如果有效,那就證明了我們的猜測是正確的,的確有人不希望你的雙腿能真正好起來,如果沒效……反正情況不會更糟糕了,但是那樣的話,我們就必須推翻之前所有的猜測,包括顧聞樂說的那一種?!?/br> “這部分治療可能會有點疼,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鼻鹧悠娇粗櫬剺I說道。 “疼?”顧聞業微愣,他這雙腿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疼了,就算是疼,對他來說大概也是一種奢侈的體驗吧。 丘延平看出顧聞業的想法,他搖搖頭沒說什么,只有親身體驗了才會明白他說的準備是什么。 他稍稍做了準備,從掌中功德鋪里兌出三截未燒盡的白色蠟燭,又兌了一小碗碟的墳土和一根柳枝,他取來干凈的水,混入墳土之中,用柳枝作為攪拌棍在其中攪和,當清水逐漸變得均勻而渾濁,丘延平將這碗水潑在顧聞業裸露在空氣的雙腿上,瞬間顧聞業腿邊這一小圈,無論是褲子還是地面,都變得有些臟亂,看起來頗為狼狽。 顧聞業看著丘延平這在他眼中有些奇怪的舉動,安靜地沒有開口,倒是丘延平,像是怕顧聞業以為他故意將人弄得狼狽似的——畢竟早早以前他的確起過這樣的心思,就算從未和什么人提過,心里總留著念頭心虛——他主動開口解釋道, “這一碟土是新墳堆上的土,落墳不多于七天,這樣的新墳上的土多還附著未離開人間的亡靈,你腿上的傷,假使是有人刻意用精神力附著在傷口之上阻止傷口愈合,那么我現在潑灑上來的墳土水在之后施術時會有亡靈順帶帶走這層精神力,這種精神力是作用在rou體上的,亡靈本身不會受到這種精神力的影響;柳枝則有鎮邪的作用,可以用它來鎮壓以防召來惡意的亡魂?!?/br> 其實說是精神力附著在傷口上并不正確——如果丘延平和顧聞樂的假設是正確的話——真正附著在顧聞業雙腿上、擾得顧聞業無法行走的是惡念,這種惡念源自施術者本人,一旦依附上目標對象并且脫離施術者后,極難再被施術者本人cao控,卻也幾乎難以被移除。 但是丘延平有辦法將這種惡念帶走。 惡念這種新名詞與顧聞業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丘延平索性取了顧聞業能夠理解的意思來解釋,反正四舍五入差不多將就一下,也是精神力的一種表現形式了。 他將三根未燒盡的白色蠟燭并排列成一行,擺放在與顧聞業小腿齊高的矮桌上,根根點燃。 過去送葬守夜用的都是全新的白色蠟燭,這是用來送靈;像丘延平現在所用的蠟燭,都是取的半截非自然熄滅的白色蠟燭,即是送靈送到一半,出了意外沒有送至地府時留下的蠟燭,這樣的蠟燭點上了,便是召靈。 燭光靠近暈著顧聞業的雙膝,撒在顧聞業腿上的墳土水漸漸被蠟燭燃燒的溫度蒸發干凈,墳土則粘在腿上。 猛然間,原本顏色呈正常暖黃的燭光變成了幽暗的藍綠色。 顧聞業驀地身體一僵,一股難以言喻的尖酸和疼痛從小腿后的傷口里傳了出來,當時被割斷肌腱的疼痛仿佛再次回到了腿上,疼痛像是一只拼命想要剝開愈合傷疤的手,撕扯著小腿內里的肌rou,顧聞業身上的襯衫很快就被冷汗打濕了,他咬緊牙關,嘴部咬肌都用力到有些顫抖。 丘延平匆匆看了一眼顧聞業的狀態,確定他還能繼續進行下去后,他嘴里默念著“招兮來去”,柳枝沾著凈水不斷撒在顧聞業的周邊。 黏著在顧聞業小腿上的墳土漸漸飄散出虛影,似乎極難成型,隱隱與顧聞業腿上淡灰色的死氣形成了一場拉鋸,每每只帶走了一些就散去了形狀,丘延平不得不重新反復招來又散去。 丘延平:……喵喵的!小功德換來的墳土一定是超過了七天的舊土! 這樣的過程大約過了十來分鐘,丘延平見顧聞業的意識因為這樣持續的疼痛而有些渙散,不得不終止了動作。 顧聞業感覺著雙腿逐漸再次變得麻木,他喘著粗氣微抬起眼,看著丘延平,緩了片刻后開口道,“丘先生,我還可以繼續?!?/br> 丘延平“呼呼呼”三下吹熄了蠟燭,拿過一旁干凈的布帕把顧聞業小腿上粘著的墳土擦拭干凈,聽見顧聞業說的,他搖搖頭道,“現在不是你逞強的時候。不過既然有效,我們慢慢來,這道惡……精神力遲早能被驅除干凈,你不要心急?!彼硐骂櫬剺I拉至膝蓋的休閑長褲,站起身把沾了墳土的布帕團成團丟進垃圾桶里,說道,“現在我們能確定一件事情,的確有人惡意為之導致你雙腿無法行走?!?/br> 顧聞業緊抿著薄唇,雙手握緊成拳,臉色蒼白,沉默了半晌后他再次睜開眼,“我明白了?!?/br> “這樣的療程之后我會每隔一天過來繼續,你的身體吃不消更高的強度了?!鼻鹧悠秸f道,顧聞業點點頭,他手指落在腿上,發覺即便自己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但是雙腿的肌rou依舊因為先前劇烈尖刻的疼痛而抽搐著。 他斂下眼,回想起剛才,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身體的確已經堪付不了了。 時間不知不覺在指縫間溜走,無論是丘延平還是顧聞業,誰都沒意識到已經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這是顧聞業第十六次接受療程,隨著療程次數的逐漸增加,起初那種仿佛尖銳到靈魂深處的疼痛逐漸減弱到現在完全可以承受的范圍,那道作用在顧聞業雙腿上的惡念終于被削弱得不堪一擊。 隨著一聲悶悶的爆破響聲,一聲隱約尖叫消失在空氣中,丘延平精神一振,他豁地站起來,緊緊盯著顧聞業的腿。 他閉上眼,腦海中展開氣數象景,只見始終纏在顧聞業雙腿上的淡灰色死氣終于消失得干干凈凈! 成功了??? 就在這時,遠在另一處發表著選舉演講的男人臉色一白,演講被中斷,男人眼里閃過一絲厲色。 他沒想到自己從一本古籍上看來的術法竟然會被人破解,術法被破解的反噬讓他受到一點創傷,男人臉色陰沉,卻不見得有多大慌亂。他不會只上一層保險,術法被破解,他依舊有別的作為保障。 腿部重新恢復知覺,顧聞業激動地從輪椅上撐起身體,往前試探地邁了兩步,丘延平看著顧聞業順利走出兩步,臉上的笑還沒完全展開,就見顧聞業忽地雙腿一軟再次摔倒在他面前。 丘延平心頭一跳,連忙把顧聞業攙扶起來,皺眉問道,“怎么了?” “……很疼?!鳖櫬剺I皺眉,臉色有些難看,希望在眼前再次破碎的打擊瞬間擊中了他。剛才邁步出去的瞬間,那種肌腱被隔斷的疼痛再次席卷上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腿,一手緊緊握住受傷的小腿根,明明外傷已經痊愈了,為什么還會…… 丘延平臉色不太好看,他搖頭道,“理應已經全都好了才對,怎么還會疼?你……再走兩步?!彼f著,一手牢牢穩住顧聞業的胳膊,顧聞業再次邁開腳步,走出不到一米的距離,卻是已經滿頭冷汗,臉色因為疼痛而變得蒼白。 顧聞業重新坐回輪椅上,丘延平抿著嘴唇許久沒有開口,他們一步一步走下來,明明所有的步驟都證實了是有效的,傷口的檢測反應也呈現出完全康復痊愈的結果……為什么卻是現在這樣的結果? 這不合理。 “你把在醫療中心接受治療的過程完完整整回憶一遍?!鼻鹧悠秸f道,他可以肯定他沒有出現任何差錯,那么發生問題的環節就一定在別人的身上,朱文旻始終是他們最大的懷疑對象,繞來繞去,丘延平還是沒有對這個人放下戒心。 顧聞業明白丘延平的意思,他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理,開始回憶一切與朱文旻有關的治療細節。 丘延平看著迅速從打擊中調整恢復過來的男人,心里贊嘆了一聲,換作別人,恐怕沒那么快就進入狀態。 當顧聞業開始第一次那么仔細回顧自己的治療階段時,他意外發現,原本覺得腦海中仿佛十分清晰的記憶變得根本經不起推敲,在醫療中心里接受治療的那段記憶只剩下大塊大塊的記憶塊,卻缺少將這些記憶段落連接在一起的橋梁——他的記憶出現了斷裂的空缺。 顧聞業本以為是相隔了有一段時間才導致這樣的記憶缺漏,但是當他繼續往前回憶,他的記憶卻又是完好的了。 丘延平臉色陰沉,原身作為專攻精神領域的權威,對于這種情況再熟悉不過了,“這是一種心理暗示,佐以催眠的效果,這會造成你記憶上的斷裂。它直接作用在你的大腦深處,每當你使用雙腿意圖行走的時候,大腦皮層會直接接受刺激反饋到身體痛感上,曾經經歷的疼痛仿佛再現一般,但事實上這些都是不存在的?!边@種做法實在太用心險惡,丘延平沒有想到對方不僅用了那樣的術法后,還又布置了一層保險,實在是謹慎得讓人毛骨悚然。 “它在你的大腦深處,這必須由你自己來克服。你要找到對方設下暗示的節點,抹除它,這是比拼精神力的一場比賽?!?/br> “那人是多怕我重新站起來……”顧聞業微瞇起眼,“比精神力么……”他輕聲喃喃著,閉上眼,在丘延平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就沉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丘延平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不過要說比精神力,丘延平想到他曾經在書房那處感受到的暴動,那股可怕又霸道的肆虐力量讓他都有些心悸。顧聞業的精神力,浩瀚得如同汪洋大海,他倒是不覺得那道心理暗示對顧聞業算是什么麻煩。 果然,大約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丘延平在顧聞業的房間里等得已經打起了瞌睡,顧聞業驀地睜開眼,強勁的精神力突兀地爆發出來,驚得丘延平幾乎從小矮桌邊跳起來,他瞪圓了眼睛,迅速鎖定了那股強勁的精神力的源頭。 顧聞業從輪椅上站起身,周身霸道的精神力漸漸變得柔和,卻并沒有完全收斂起來,就像是風平浪靜時的大海,裹卷在周身。 他走下輪椅踏板,走到丘延平的身邊。 丘延平微訝地看著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顧聞業,也許顧聞業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在不自覺中展現出的氣場強勢又傲氣,像是出鞘的寶劍。 丘延平意識到這才是顧聞業真正的樣子,星際第一的大將軍。之前男人給他的老式貴族公子如玉的印象突然變得碎片化,他怔愣了幾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成功了?” “嗯?!鳖櫬剺I微微彎起眼角,他俯身輕輕擁抱了一下丘延平,“謝謝你,丘先生?!?/br> 他呼出的熱氣打在丘延平的耳邊,丘延平稍稍敏感地抖了抖身體,耳朵動了兩下,不自覺臉上有些發熱,他僵硬地抬手拍了拍顧聞業的背,“恭喜啊?!彼睦锛{悶著,這人以前不還因為自己近距離點的觸碰會臉紅耳熱不自在么,這回反倒主動抱著他了,這是心里頭興奮過頭了? 丘延平心里腹誹著,微微側了側頭,眼角余光掃了眼顧聞業。男人完全信任的模樣,溫暖微笑的眼,讓丘延平松下肩膀,他不自覺地勾起嘴角,輕輕回抱了一下。 第36章 【空降將軍5】 丘喵:抱緊顧將軍的腰_(:3ゝ∠)_說實話這次真不是我要吃豆腐 第二天早上顧聞業走進飯廳, 顧父顧母險些把手里的小魚碗給砸了, 兩人急匆匆起身,快步走到顧聞業身邊。 “這、這!”顧父顧母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上上下下把顧聞業看了個遍, “你的腿……?!” “都是丘先生的功勞?!鳖櫬剺I轉頭看著丘延平, 顧父看著丘延平的目光熱切得不行,丘延平輕咳一聲,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顧父顧母的感謝。 花了他大幾個月的時間總算把人治好了, 功夫沒白費,現在丘延平看著顧聞業都有種看著自家孩子的欣慰和自豪。 顧聞業雙腿痊愈的消息在顧聞業的要求之下被封鎖起來。 “既然有人不想我徹底好起來, 肯定是有什么打算。我們先按兵不動看看再說?!鳖櫬剺I說道。 并且他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恢復熟悉對身體的掌控。 他依靠輪椅生活了近一年的時間, 對身體的掌控和熟悉比起過去要遠遠陌生了不少, 在戰場上, 身體的靈敏程度關乎性命, 半點馬虎都省不得; 再則就是體力, 雖然即使在雙腿癱瘓期間, 顧聞業也沒有放松身體上的鍛煉, 但是強度畢竟比不上正常狀態下, 他的體力和身體強度早就達不到過去的巔峰了。 顧聞業向來是一個信奉謀定而后動的人, 沒有完全的準備和過硬的實力,絕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出去?;畹阶詈蟮娜擞肋h是底牌層出不窮的人,顧聞業深諳這個道理。 因此即使他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行走能力, 顧聞業也沒有辭去在星際械斗學院任教的職位, 依舊坐著輪椅, 披著溫和的皮子在學生之間教導著這些孩子,不過即使顧聞業看著和過去沒什么變化,敏銳如王歌這樣的前退役將士還是察覺出了顧聞業的不同,卻說不上來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顧聞業扮豬吃老虎般隱藏實力,加速做著高強度的恢復訓練。 丘延平頭一次見有人對自己那么狠,他抱著一小碗油炸小魚干,坐在顧聞業的院子里,看著顧聞業做完五組一百個蛙跳,又做了三組俯臥撐,他輕輕打了個嗝,覺得自己光是看著,都有些消化不良了。 “嘿,顧將軍,吃么?”丘延平晃晃手里的小魚干零嘴,閑得問道。 顧聞業輕巧地跳起身,抓過放在丘延平腿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微喘了口氣,笑道,“味道還合丘先生心意嗎?” 丘延平發出一個滿意的鼻音,點點頭,又把碗朝顧聞業的方向舉了舉,挑眉示意讓他吃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