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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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還能記得自己的職責,除了稍微有些眼圈發熱,并不隨意挪動身形。 平安則完全忘我,他伸開手臂:“阿……阿……”他試圖從記憶里搜尋出自己先前是如何稱呼秦嫣的,可是搜索了半日,還是只會跟個啞巴一般“啊”了幾聲。 秦嫣正要踏前一步,翟容將她一把拉住。 平安則依然張開雙手,想要朝秦嫣奔過來。忽然,他的身體很詭異地定住了,仿佛他身后也站著一個人,將他同樣一把拉住。 秦嫣和翟容都意識到他背后有人,收住了腳。 “什么人?”翟容用圖桑語喝道。 在天山這幾十年間,勢力最龐大的是西圖桑帝國,雖然圖桑國各個王姓之間互相廝殺,又是游牧部落,對于西域的管理并不到位。但是,在此處,說得最多的還是圖桑語。 平安身后慢慢出現了一張男人的臉,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身高還沒有平安高,衣著打扮也跟平安一樣,□□著胸膛,整個人僅僅以獸皮遮擋著身子。翟容看著這個人應該也是一個綠液刀奴,只不過他恢復了自己普通的模樣,看起來是個比較強壯的圖桑男子。 那男人一手按著平安,一面上下打量著秦嫣。 翟容道:“你要干什么?將他放了?!?/br> 那男人一把捏住平安背心的要xue:“放了他?好,你讓那個女人跟他交換!” 這個要求也太荒謬了,怎么可能?翟容一言不發地拉著秦嫣的手退后一步。 那男人抬手,對準平安就是一掌,平安被打中后心,“哇”地吐了一大口綠血??墒撬谋砬橐廊恍ξ?,眼睛不住看著秦嫣,仿佛很高興似的。 男人道:“五十七,你阿娘不會看你被活活打死的,你只要忍著,過一會兒他們就會來救你?!蔽迨呤瞧桨苍谀窒碌拿?,直到如今還沒改變過。 他這樣一說,頭腦簡單的平安一臉相信的神情,像個祈求成人救助的孩子,乖乖看著秦嫣,等她來救自己。 “你們來救五十七啊,否則怎么配做他的阿娘?”那圖桑男人粗魯地推搡著平安,“你看看五十七,你阿娘是不是不要你了?” “你竟然利用他?”秦嫣看到平安的神態,生出失望來。 那男人冷笑道:“怎么?你們是不會救他的?”他目視著秦嫣,“你們不打算救他?五十七在我們這里一直勤練武功,說是以后可以回家,原來你是不打算救他的?” 平安一聽,嗚嗚嗚叫了起來。圓滾滾的臉上,眉眼五官漸漸撇了下來,一副很受傷害的樣子。男人對他又是一掌,這回,平安沒有露出笑容,他口吐綠血顯得又失望又痛苦:“救……救……” 男人道:“他們是不會來救你的,五十七。哪怕你每天跟著我們乖乖受訓,乖乖完成任務,你阿娘是不會來救你的,她已經不要你了?!逼桨搽m然心智不齊,但是體質出乎意外地好,能夠承受住成為地字圈刀奴的沖擊。為了使得他聽話服帖,這些刀奴已經掌握了欺騙他的不少方式。 “阿娘——”平安忽然口齒清楚地叫了起來,“阿娘——救……”他身上因不住挨到沉重的掌力,本能地開始調動內力,臉上綠液流下,顯得慘不忍睹。 翟容的聲音傳來:“若若你看,他們對于草字圈的刀奴進入星光圣地之前的經歷是有了解的。他們知道你,曾經是平安的阿娘。莫血在追到寧高山鎮之前,與星芒教是有過交接的?!?/br> 從郎君那略有些冷漠的聲音里,秦嫣聽出,他們不可能過去救平安。他們過來,更主要的目的,是多跟地字圈的人接觸一下。 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神秘而殘忍的邪教。對方還有天字圈的刀奴沒有出馬。 他們,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平安,而亂了方寸的。 秦嫣側過一點臉,道:“你決定如何行動吧,我聽你的?!?/br> 平安受苦,她當然不愿意看到,可是越是如此見對方下手歹毒,就越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對手。 就越不能沖動。 翟容道:“還能如何?去救?!?/br> “這樣你還要去救?”秦嫣被他的這個決定,意外得身子輕輕一僵。 “去救,當然去救?!钡匀輳乃磉叢吝^去,還順手捏了一把她的臉頰,“都管你叫阿娘了,你在我面前強裝什么鎮定?說不定我就此撿個便宜兒子?!?/br> 他雙手一擺,自秦嫣身側游魚鳧水般輕掠而出。 “你!郎君!”秦嫣只能跟著他一起沖向那草叢。 翟容身若浮光留影,一下子便刺破搖瑟不定的枯草,雙手抓向平安。 他身形太快,那正在打平安的男子眼看他眨眼間已經到了面前,暴喝一聲,身上現出濃稠無比的綠色汁液,他立刻氣力漲起。綠液人手掌交替變化,一股雄渾的掌力向著翟容奔騰而出。 翟容雙手交錯,向對方手掌迎將上去,只聽得“轟”一聲,那男子被震得退后數尺。 翟容隨即跟進,手掌前探,掌力猛然打入對方的胸骨。只聽得咔地傳來斷裂聲,那刀奴嚎叫了半下,便戛然而止。 這一下,翟容雖傷了一名綠液人,自己也徹底深入了敵圈。對方埋伏著的其他數名刀奴,從草叢中出來與他打斗起來。 秦嫣的角度看不到他們激斗的場面。 她看到那一大片一人高的草桿、蘆荻,在寒風中激烈搖擺、震顫。草叢深處,發出陣陣吼叫,不時響起分迸碎裂之聲。 枯草很快被他們撕碎,露出他們搏斗的身影。 翟容已經陷入被圍攻的境地。 五條身影同時從草叢中竄起,天羅地網一般向著翟容撲過來。 他們等的,就是他孤身來范。 軍營中的一戰,綠液刀奴固然暴露了自己的情形,可是秦嫣身邊這個護著她的年輕人,也引起了他們的重視。這個藏身軍中的無名年輕人,可以一人擊殺兩名綠液刀奴,這等實力,不能容他! 翟容手中的盤龍刀法山震海碎,冷風勁草間帶起一道凌厲鋒芒。 他左手刀鞘揮轉渾圓,沉重的力量連連拍打,一名刀奴被打得半邊身子偏飛;翟容身子一個柔韌無比地后仰,避過兩名刀奴的合身相撲;旋即轉身,一刀撩上了剩下的兩名刀奴。 翟容纏住了五名刀奴,一名又已經受傷,平安身邊暫時沒人了。 秦嫣趁機趕到了平安身邊:“平安!平安!阿娘來救你了?!?/br> 平安滿身綠液,臉上都是笑容。卻懂得搖著雙手,指著身上的綠液,不讓秦嫣靠攏。翟容抽空看著他們這里的情景,回頭揮刀,抵住那五名刀奴。 秦嫣對平安道:“快走?!彼稚瞎癫?,拉著平安就走。 平安不肯走,啊啊了兩聲停在原地。末了,他還索性席地而坐,看那樣子像是要將體內的綠血重新收攏回去,恢復自己的本來面目 。 秦嫣也不能走開,只能站在平安身邊,等著將他帶走。 翟容見秦嫣帶不走不懂事的平安,他氣御罡行,戰刀揮得如同薄刃雪片一般。直將五名綠液刀奴驅逐出一丈之遙。 他一個人對五名綠液刀奴畢竟是勉力而為,不可正面強行扛戰。 眼看對方有了些距離,翟容立即翻身幾個騰躍。疊浪步倏忽回到了秦嫣身邊,打算帶著若若和平安離開此處。以平安人在唐軍中,還呆傻著跟秦嫣做手勢的行為,要讓他自己懂得審時度勢,這是不太可能了。必須強硬帶著他離開。 后面,五名刀奴怒追不舍,彈指間便能追上他們。 這是分毫必爭的時刻! 翟容扣住平安的手臂,另一手去攬住秦嫣的腰。 貼緊身子,秦嫣能夠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些凌亂。 要知道,僅僅九名刀奴,便能夠將一支處在備戰巔峰的正規軍隊攪得天翻地覆。 剛才那數十個彈指的時間里,翟容是一個人在力挑五名刀奴。那肯定是將體能掏至極限了。 她拉著他的肩膀,自己也提氣助行。三個人以蒼鷹襲云的飆速,向軍營方向而去。 翟容正在帶著兩人全力向前,眼看著軍營逐步靠攏…… 忽聽得平安一聲狂吼,身上的綠液仿佛爆炸一般四散濺開,身體迅速膨脹起來。 他粗大的雙手揮舞,帶著無匹強勁的蠻橫之力,向著翟容砸去。 秦嫣怎么也沒想到,平安會對翟容發難! 她覺得自己身子飛了起來,是翟容一掌將她拍出去。 秦嫣順著他的力道,轉了出去。她不敢回頭,又運用自己的輕功,足足奔逃出去了十丈。 她和他之間,遇上危險她總是盡量自己先逃跑,不成為他的拖累就好。她呼的一聲,如一只草隼般落入衰草之中,旋即平地轉身,周身沾著無數枯草敗枝,緊張地觀看翟容有沒有吃虧。 那邊,翟容拍走秦嫣之后,勉強調整身形,閃過平安飛削過來的拳風。手臂一抖,一枚小小短哨,發出刺耳銳叫,沖向空中。這是他給秦都督發的求援信號。 翟容剛剛從平安力大無窮的拳頭下閃過,平安的足踢,連綿而至。 翟容的一口氣息,從擊退五名刀奴,到返身帶走他們兩人,直至如今閃過平安的突如其來偷襲,已經無可再提氣了。微微一岔氣,只聽得“蓬”的一聲重響,平安巨大粗硬的腿腳,結結實實,踹在翟容身上。 秦嫣在草叢里緊緊捂住嘴。 看著翟容被踢得身體折起,如失控的飛鳥一般,嘩啦啦撞翻無數枯瘦的干草,直接撞到那旁邊的巖壁上?;液稚膸r壁被他的身子撞出了一片灰白色的碎石灰塵,人滾入巖壁底下,沒了聲音。 秦嫣目光盯著翟容跌落的痕跡。 她死死咬緊牙關才沒有叫出聲來,只覺心口一陣悶痛。 秦嫣喘了一口氣,顧不上傷感,看著那迅速向她圍攏過來的五名綠液刀奴。 她知道星芒教將她捉回去,很有可能是為了給巨尊尼增加功力的,所以她也早就跟翟容說,若到了那一步,她必然自裁其身,絕不讓對方得逞。 秦嫣正在等著五名綠液刀奴靠近自己。誰知,傷了翟容的平安,“啊啊啊”地叫著,反而伸出手臂,將她擋在身后。秦嫣現在很著惱平安,氣得恨不能,順手劈了這個傻平安。 旁邊另外幾名綠液刀奴已經吼叫著撲過來。平安雖然猝然傷了翟容,可是對秦嫣還是不差半分地護著。 秦嫣看著平安的背影,旋即想明白了平安為何忽然傷害翟容。 ——這傻孩子,是他們騙他,有那個蒙面男人在,他“阿娘”就不會來管他嗎? 太傻了,傻得真是可惡……又可憐…… 此刻她才第一次真正感到了這趟西行天山的兇險。 大約,她和郎君之間,要經歷很多很多次這樣的生死分離吧?想到此間,她牙齒一咬:也沒什么,從長清哥哥說出“不求meimei生,但求星芒教亡”這句話時,她就已經當自己是個死人了,就看能夠多賺回幾個! 狠勁一起,她身體里氣脈順暢流動,汩汩如熱泉一般。 她的一雙玉色手指,慢慢成骨爪狀,勁道在她的數十塊指骨中卜卜跳動…… 動作最快的綠液刀奴已經沖到她的面前,她五指閃動,手指錯裂中,擊退了這個速度最快的刀奴。 她的這種突然爆發,令那些綠液人暫時停止了攻擊。 他們本來知曉,她不過是草字圈的刀奴,即使是化身摩尼奴,在內力上也是沒有長進的。此刻猝然被她擊退,都遲滯了一下。 長清哥哥曾經說過,巨大的恐懼能夠讓修習破妄功之刀奴,爆發出強大的潛力。秦嫣此刻覺得,強大的憤怒,也同樣可以催發她體內那飄忽不定的潛在力量。 她就這樣,一個人對上了五個綠液人。 綠液人立時再度圍過來,平安也沖過來保護她。 正在危急時刻,她身后傳來了馬蹄聲和士卒們的吶喊聲,徐高將軍他們聽到了翟容放出的短哨,帶著人馬趕到了。 隨著徐將軍的一聲喝令吶喊。 一排排弓箭手單膝立地,手中強弓張成滿月之弦;步兵戰靴踏動出沉悶的聲響;騎兵馬蹄聲得得……轉瞬之間,軍營里的強將健兵都來到這里。 綠液刀奴們在方才之戰中,唯獨擔心懼怕翟容一個人而已。 現下,他們已經利用平安,將那個年輕人除去,哪里還有任何懼色?這些鋪排在自己面前的唐國軍卒,在綠葉刀奴們的眼中,如鼠雀一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