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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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在此處被喚作鴣孛兒的胡人,在扎合谷“草字圈”的名字叫老六。這是個數字,不是名字。而在扎合谷,只有數字沒有名字。他因腿部特別粗壯,在同伴們中間有個綽號,叫“矮腳”。兩天前,他混在一個人販子的手中,來到了敦煌。遇上“玉鸞班”的宋班主買有力氣的奴子,便花錢買下了他。 在那個以莫血為首的“草字圈”里,矮腳無疑是出類拔萃的刀奴。他最憎惡忌憚之人,不是同樣出類拔萃,和他并稱為“草字圈”最強刀奴的那個女孩子十二,而是她的哥哥——長清。 他特別憎恨忌憚長清。 因為,這個長清是“草字圈”的異類。更因為盡管那長清表面看起來平和清淡,還身有殘疾,但絕對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莫血在扎合谷被稱為“牧刀人”。 手下有五十多個跟他和十二一般的“刀奴”,都在十六七歲以下。矮腳和其他所有的刀奴一般,無比虔誠地信仰著全知全能的星芒大神,期待著成為星光圣地中偉大的一員。 不過,要進入星光圣地,必須接受星芒大神的種種考驗。 完成扎合谷所托付的各種任務,用那些不信仰星芒大神的“罪人”之血,洗滌自己的雙手和額頭,是最重要也是最神圣的考驗之一。手上沾染到的異教“罪人”之血越多,心靈就會越澄凈,也就越靠近星芒大神。 這個過程是艱難的,因為星芒大神只要最虔誠最純凈的“曇奴”侍奉自己。矮腳始終堅信,自己是草字圈最虔誠,最靠近星芒大神的刀奴。 此刻,他端著一碗面的矮腳,低頭在心中默默頌禱著《光明垂地經》。 在草字圈,他們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將那三千字的經文反復頌禱,讓星芒大神感受到他們的恭敬。即使執行任務在外,他也會堅持,企盼星芒大神能夠感受到他的誠意,護佑他順利通過“牧刀人”莫血給他帶來的種種考驗。 全心信奉星芒大神的矮腳認為,長清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扎合谷。 長清是七年前在黑狐部落被十二救下,當時是個十八歲的侏儒,年齡過大,毫無身手可言。應該一進入扎合谷就成為莫血的刀下鬼??墒?,他跟草字圈的老巫,那個滿身黧黑的老人辯經三日,老巫竟然留下了他。 矮腳不得不承認,在《光明垂地經》的解讀上,長清的確有著驚人的一面。 那些文字經過長清的解讀,充滿了神力,令進入草字圈的孩子們很快就從星芒大神那里獲得了力量。而每天傍晚,長清結印在胸前,以清朗之聲為諸人領頌《光明垂地經》,那神圣肅穆的樣子。用老巫的話說,哪怕是星芒大神也會看了感動。 在矮腳心目中,即使長清手無縛雞之力,他依然是個危險的男人。 這一點,從長清對十二的教養就可以看得出來。扎合谷的“刀奴”里并不是沒有女孩子,十來歲的孩子男女力量的差異也不是那么大,有些女孩天生力氣較大,也能夠很好地得到星芒大神的庇護,順利完成扎合谷的任務。 而這個十二,從小骨骼纖細瘦弱,比尋常女孩子的力氣還小。在黑狐部落她有過的不錯表現,只能說是巧合而已??墒亲詮挠辛碎L清,矮腳眼睜睜看著她越來越強。 草字圈是個強者為王,弱者為尸的地方。 長清自己在草字圈站住腳以后,提出要選擇八歲的十二,按照他的方式教養?!澳恋度恕蹦屠衔拙腿缤还嗔嗣曰隃话阃饬?。 在她還很弱小的時候,長清會跟老巫和莫血達成協定,讓她參與危險度略低的行動。在很多比十二更為強壯的孩子,一個個因出去完成任務,而死于各種狀況時。這個瘦弱的女孩,在長清的護翼之下,堅定地成長著。直到她年齡稍長能獨當一面為止。 而長清還會教給她很多,莫血無法教給他們的東西。 每次十二結束了任務,矮腳能看到長清教她如何辨物認路,如何聞聲尋水。月光下,長清會用枝條燒黑,在木片上讓她學習如何畫細致的輿圖。更多的時候,長清用尖尖的石塊在沙地上默寫著中原的書籍,一點點教給她。 盡管那個女孩子的體力,依然不能跟矮腳他們相比??墒窃陂L清的養護之下,十二將刀奴的狠厲樣子收斂得很好,裝癡賣蠢起來一把好手。她靠著自己這個可憐兮兮,半呆不蠢的樣兒,任何地方都能順風順水得人信任,很容易接近自己需要接近的對象。而善于利用山勢地形,耳聰目明,又讓她在莫血對他們的身體錘煉時,從不失手。 黑狐部落里,因矮腳將十二推下了戰馬,兩人結下了深深的怨恨。 九歲那年她將他設計趕入狼牙谷,令他幾乎喪命;十歲那年他將她關入雪洞,使她差點成殘廢。如果沒有長清,這個女孩子早已是他刀下的一團血泥,不可能跟他如此勢均力敵。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所接受的任務越來越復雜,老巫不斷給他們闡述教義,讓他們懂得星芒大神需要無數奴仆的供奉,他們必須學會共同相處。那份仇恨才漸漸不再彼此發泄。 因十二從一個草字圈最弱小的孩子,成長為如今可以跟矮腳兩兩并矗的高手。莫血最終認可了長清對十二的教養方式,長清在“草字圈”的地位越發超然。 如今長清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了。 他沒有用異教徒的血清洗過自己,沒有資格前往星光圣地,依然留在草字圈。長清除了能夠清講教義,還能為莫血的刀奴們出謀劃策。莫血在一定程度上,信任著、依傍著長清。 兩年前,長清得到了一個法號慧徹的僧人給他的空白度牒。 長清便自己剃了發,穿起了僧衣,如此有悖星芒大神的舉動,莫血都容忍了。長清對此也有解釋,星芒圣教脫胎于佛教,佛教講究慈悲普度,圣教講究金剛怒目。他的身體條件,決定了他不能以鋼刀侍奉星芒大神,那就讓他以佛言來向星芒大神表達虔誠吧。 辯經論道,沒人能說得過長清,大家也就逐漸接受了在草字圈,有這么一個身穿淺灰僧衣,垂目冷待人間。只有面對自己救下的那個meimei,會有幾分暖意的年輕人。 “你叫鴣孛兒?”一個柔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矮腳轉過頭,放下手中的面碗,站起來身來垂手行禮:“絲蕊娘子?!?/br> “聽說你是于闐來的?!?/br> “是?!?/br> “你坐下吃面?!苯z蕊注意到他的面還不曾吃完,在他旁邊坐下。 “謝絲蕊娘子?!卑_坐下來,速度很快地吃著面條,喝完面湯,將面碗放在一邊,:“請問絲蕊娘子有什么話說?” “我也是于闐人,想問問那里如今是誰做國王?可有打仗?” 矮腳說:“奴人不清楚,奴人很久之前就被賣出于闐了?!?/br> 絲蕊說:“你不要緊張,我只是想找個家鄉的人說話而已?!?/br> 矮腳只能以沉默來應對容易露出破綻的談話。 他知道,十二幾乎會說西域所有的語言,只要她去過的地方,多細節的事情都能記得清楚。她會的這些東西,是長清將她一步步訓練出來的。矮腳曾經多次看到十二每每做完事,回到“草字圈”,要被長清徹夜盤問。若她在哪趟行程中,記住的東西不夠詳盡準確,不能令長清滿意。長清便會將她交給莫血,任莫血折磨,以避免十二懈怠。 絲蕊看著他默然無語的樣子,想著有些奴人不善與人說話,也就不再跟他說話了。轉身進了屋子。在她身后,矮腳將頭抬起來,他知道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而他已經到了想跟漂亮女人相處的年齡。 ………… ………… 此時此刻的秦嫣,沒有按照翟容的吩咐,騎著馬跟著那幾個唐國軍卒回敦煌。她連馬都不要,正以長清對她長期訓練出來的聞風探路的本領,向著翟容離開的方向追蹤而去。 秦嫣知道翟容回河西時間不長,西域更是他不甚熟悉的地方。否則,她不可能用南云山的事情蒙騙過他。 而她,卻熟悉很多路徑,對一些人事也有些了解。她可以幫上忙。俗話說,強龍難斗地頭蛇,她在這里天時地利人和,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地頭蛇。 尤其是,她需要將身體里汩汩而動的散亂力量宣泄出去。她在荒漠中奔跑。這一回她雙腳如飛,幾乎能跟上好的戰馬跑得一般快。 第43章 圖桑 兩百多里開外, 鄯善水流入蒲昌海。蒲昌海西面三十里處,有一座廢棄的古城名叫夕照大城,是古樓蘭在漢代的第二座大城。 此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將近一千人的響馬, 正沉靜地圍堵在這座夕照城的外面。黃色城墻下,躺著七百多具血rou翻翹的尸體, 有人正在將這些尸首逐漸堆疊。 領頭的是一名抱劍的男子,頭上纏著紅巾。他的劍比中原的劍要寬兩四五寸以上, 劍身護手是波斯光明神的雕刻, 裝飾著稠血色的紅寶石。顯得沉重而鋒利。 大漠響馬是小股土匪, 很少有超過五十人的隊伍,這樣龐大的響馬隊伍,顯得分外與眾不同。他們雖然身上的衣服如西域的普通馬賊一般, 獸皮、麻布五色摻雜,可是那凝定山岳的氣勢,卻透著一股百戰雄獅方有的軍容。 這些響馬凝視著的,正是面前這座黃色土城的城墻上端。他們目光中透出的殺伐之氣, 似乎要將城墻射穿。 城墻的頂部,土墻上插滿箭矢。一株枯黃小草躲在垛口邊,風中飄搖。 草莖一歪, 一只大手搭上草葉旁的城磚,一個光頭探出一些,濃黑厚重的眉毛下,鷹目炯炯有神, 掃視著城墻下的情景。此人正是“中州名俠”傅言川。 傅言川的光頭上被熏黑了半邊,滿臉虬髯焦卷發黃。他對身邊坐在地上,背靠土墻的沖云子道:“老沖,看見沒有?兵匪一家啊?!?/br> 沖云子道長已經半身是血,手上的長劍斷了劍頭,刃口也因為過度砍殺而變得有些豁口了。笑道:“能跟西圖桑軍隊對上一場,打得不冤?!?/br> 百多年前,樓蘭國廢,此處被隋朝納入版圖,設鄯善郡,貶天下罪人謫戍于此,民風野蠻殺烈。這座土城靠近唐國與圖桑的邊境,接壤吐谷渾,為三不管地帶。 當年綠洲蔥蘢中的宮宇道殿盡成殘垣斷壁。這些年,中原治國之力還不足以深入西域腹地。很快就有不同的流匪在這里據地勢之優,漸成大匪幫的趨勢。 傅大俠他們帶著十八中原少年郎,本意是來西域剿匪,見見世面。三日前,這里來了一股響馬,他們本想一鼓作氣將其剿滅,誰知“響馬”越聚越多。他們這才發現,自己遇上的并非響馬,而是一支異常精銳的圖桑大軍!其中武功高強者眾多。 二十名江湖豪客就這樣,陰差陽錯被這群偽裝為響馬的圖桑大軍所包圍了。 歷經兩天三夜的激戰,他們傷亡不少,目前兩位大俠手下,只有十名江湖弟子尚有攻擊之力,其余非傷即死。 前日眼看情形不好,沖云子道長讓年青一輩中武功最好的侯盛騎著烏騅踏雪馬,突圍去唐國軍隊送信。 趁著夜色,侯盛一身黑衣騎著黑馬直出城門。 剛出城門不久,對方陣營怒劍呼嘯而出,將侯盛砍做兩截,鮮血狂染坐騎,烏騅馬落荒逃走。 第二日,敵方那名頭纏紅巾的領頭男子,兇殘地將侯盛被腰斬的尸體,血淋淋地高高架起在城門下。 在城墻上觀看的傅言川等人驚得闃然無語,這支“響馬”里居然有這樣的強者。此人一出手便讓侯盛慘死,其武力之強,顯然在城內所有人之上。雖然語言不通,他們看得出,下手之人就是那頭戴紅巾之人。 若體力鼎盛的沖云子道長和傅言川大俠聯手,興許可以拿下,可是接下來那些源源不斷攻擊上來的軍卒怎么辦? 縱橫江湖數十載的兩位大俠,自己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想到一招不慎,十幾名年輕弟子要折在此處,心痛難忍。 中原俠客們憑著城池優勢,勉強撐住了又一個白天??赡苁菓赜谒麄兒窇鸩恍莸亩分?,對方那紅巾高手,始終沒有躍上城頭與他們決戰。但是城下的圖桑士兵不斷匯聚起來,從一百人到數百人,如今已經將近一千人馬了,城頭上俯瞰下去,黑壓壓一片殺氣。 望著黃昏天盡頭第一顆閃亮的夜星,沖云子道長撫摸手中殘劍,低聲道:“又是黑夜了?!?/br> 一個名叫關客鷺的年少道人走到沖云子身邊:“師叔,劍還是還你吧?!?/br> 這年輕道人是駐云門的弟子,是前掌門幡柯子道長的關門小徒弟。沖云子道長手中的劍本是駐云門的掌門劍“蒼雪”,為了讓關客鷺殺敵更順手一些,出于愛護晚輩的心思,沖云子特地將自己的寶劍換給他。 沖云子看著關客鷺微笑道:“還是你拿著,聽師叔的話?!睕_云子道長內力充沛,應付這些圖桑軍卒尚不需利器相助。關客鷺只是十幾歲的少年,沒有一把鋼鋒利器,只怕早已死在那些蝗蟲飛撲般的圖桑軍卒手下了。 “是?!标P客鷺無奈收起劍,知道師叔在保護自己,眼圈微微泛紅。 “小關!”一個名叫陳鎣的年輕人走過來,他比關客鷺年長一些,長了一雙圓圓亮亮的鹿眼,笑起來十分討喜。此刻臉上擦滿了黑灰,越發顯得目光明亮,“小關!你別亂走,那邊還得看著?!?/br> 關客鷺走向傅言川大俠給他定好的位置,手中“蒼雪”一擺,閃出一片神兵的冷芒來。陳鎣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又哭了?” “沒有!”關客鷺將劍插回腰帶。 陳鎣道:“不怕,兄弟們陪著你呢?!?/br> 最后的一抹夕陽光芒也被長空吞噬,城墻下方,那些“響馬”點燃了火把,映得城墻上面分外黑暗。 城墻上的中原武者們的臉上皆肅然,這三天的短兵相接,圖桑人采取的戰術就是白日戰事松弛,夜晚則派上大批軍卒沖城。眼看天黑了,那是又要打硬仗了。 城門下,頭戴紅巾的男子手按沉重的波斯大劍,刃身在烏鞘中锃锃作響,他正蠢蠢欲動。這個紅巾男子名叫昔陽巴萊,是吐谷渾人,服膺于這支軍隊的圖桑首領。帶先遣部隊來拿下這座城。 昨夜,他一招出手將侯盛斬為兩截,造成了城上唐人俠客們極大的震懾。但是,唐人武者的勇悍無畏,也讓他不敢貿然上城直接挑戰。他的戰術就是令手下軍士慢慢盤磨他們的體力。 聽得不遠處馬蹄聲如雷滾陣陣,昔陽巴萊接到斥候回報:“報昔陽大人,汗王到了?!?/br> 昔陽巴萊滿臉嚴肅,眼看可汗已經兵臨城下了,他自己作為先遣部隊,一千五百人馬不但被折損了七八百人,還依然被那十幾名唐人俠客死死堵在城下……昔陽巴萊沉重嘆息一聲:此事,怕是要被可汗狠狠懲罰了。 他連忙正一正紅巾,帶著親隨前去迎接。 傅言川大俠站在城頭,看到圖桑人的軍隊中,又匯來一支兩千人的軍隊。 將近三千軍隊,將個夕照大城圍得如鐵桶一般。 那戴紅巾的昔陽巴萊恭迎的男子,是個圖桑人。他身如鐵塔,一頭粗硬的頭發編成數條辮子,額頭勒著布帶,戴著渾脫帽。一雙又細又短的眼睛里,閃爍著毒辣貪婪的光芒。身邊是一位黑布衣衫的男子,右手已經是斷臂。馬鞍上別了一把造型特異的彎刀,刀柄長達二尺。 火把霍霍燃燒中,圖桑首領見昔陽巴萊圍戰這城池,三天還未能拿下,露出怒容。他旁邊的那名黑衣獨臂男人,面白無須,目光如夜幕一般深沉,一言不發。昔陽巴萊汗出如漿,用圖桑語不住給自己的可汗解釋,城里如今是唐人武者守城,并非普通響馬。 圖桑首領望向一片黑暗的廢城,聽著昔陽巴萊的戰況分析,終于眸中的怒火漸漸緩和,頷首,讓昔陽巴萊等待機會,再次發動進攻。 天上的月亮躲進沉云,孤城一片漆黑。 十幾名圖桑軍卒摸黑爬上了城墻,剛在垛口露頭。守在城頭警惕動靜的江湖弟子立即示警。沖云子道長大喝一聲,提起染血的寶劍向城墻垛口砍去。雖然瞬間被他殺翻一個,卻有另一隊士卒在黑夜掩護中下了城墻,有江湖弟子上來圍殺。奈何人數寡不敵眾,隨著軍卒源源不斷涌入,江湖弟子們都被團團圍住。 城墻下,圖桑首領借著火把的紅光,觀察著攻城的情況。確實如昔陽巴萊所說,這些中原人身手內力均不俗,尤其是領頭的兩名中年人。圖桑首領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陰狠怒毒。他相信,再鋒利的寶劍,經過反復敲打,質地也會逐漸脆弱,鋒芒也會逐漸賁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