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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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只覺云雷轟頂。好端端一名打算挽救樂班名聲的堅定少女,活生生被他唬成了一枚小結巴:“你、你、你,為何也在臺上?!” 第7章 軼兒 翟容學著她的結巴,道:“花、花、花……那個什么……什么蕊!”掌不住又在笑:“你,那個彈《歸海波》吧?!?/br> 秦嫣聽他喊她名字喊得甚是惡劣,側頭不看他,可臺下數百雙眼睛齊刷刷注視著兩人。她若犟著頭,無論以何種方式站著,都難以自然協調。 遂又識趣地朝向他,低頭做出恰當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彈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著脖子強按頭的模樣,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 :“你奏樂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來。只能《歸海波》了?!?/br>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親自上臺“賣笑”來了! 看來,絲蕊砸的不僅是“蔡玉班”的飯碗,連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陣,秦嫣自己又所學有限,便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席地坐到舞臺一側一張人字紋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五指一掄,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輕移,躍上朱鼓。 他輕若鴻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聲鼓響,正好落在秦嫣曲調的著點處。 緊接著,他踩在那裝飾著銅色圓釘的鼓邊,足跟急旋,繞著朱鼓的邊沿激轉起來。那鼓只是松松擱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勻就會斜側。而他一路旋轉,轉滿了一整圈,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轉完,秦嫣的急驟前奏恰好停止。 他則單足鶴立亮相,臺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場,揚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開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節拍。他在鼓面上或揚手,或伏背,或翻轉,在鼓面上彈跳起來。 唐國尚武亦尚舞,連當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會率群臣,引鼓樂,簪花起舞。翟容這種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會一些。 若論舞蹈技巧,翟容跟此處浸yin多年的舞技高手無法相提并論。不過,他姿態剛勁瀟灑,與樂聲配合協調,還是引得人陣陣叫好。 全場正關注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小孩童,穿著淺綠春衫童袍,扎著小發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掙脫乳母的懷抱,一溜煙跑上了舞臺。撲在朱鼓邊搖著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來!” 那鸞鳳鼓并非專為立人舞蹈所設,為了鼓聲通透,鼓架很是纖細瘦巧。加之站了個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兒,全身靠在鼓身一邊,也能撼動。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搖搖一晃,鼓身立時側翻! 眾人一片驚呼,怕那大鼓傾側,要砸在那小兒郎身上! 誰知,那鸞鳳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來。翟家二郎君雙腿控制著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側,升到半空。他在立起來的鼓側劈腿、旋轉,不見半絲驚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兒翟軼在底下,雙足一撥,那鼓面回落,輕柔地重新擺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將侄兒從鼓架之下,拉著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兒郎剛闖了禍,渾然不覺。 他升到高處,一點兒不犯怵,還似模似樣地仿著翟容的動作。臺下頓時輕松起來,轟然而笑,都認得是翟家主的獨子。小兒郎也是翟家遺傳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經擺動小身子的模樣煞是可人。 整個過程,鼓倒、鼓立、恢復平穩,外人看著只覺驚心動魄。翟羽翟家主卻紋絲不動,并不擔心軼兒被砸傷,對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攪,音樂和節奏就亂了度調,秦嫣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人的動作,雖然大致還是隨著《歸海波》的曲調,但翟容分了心,沒有方才的嚴絲密合。秦嫣便隨著他們的舞蹈,臨時改變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們的步伐變動。 翟容也意識到打擾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軼兒回到應有的力度和敏捷上?!稓w海波》雖為長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筆,實則乃出自翟容北海師門長輩的淵源,他比秦嫣更為熟悉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報李,他揮臂猱身,靴底連叩,開始帶動秦嫣的音調。 于是,鸞鳳朱鼓上,氣象又是一變。 琵琶的清亮與鳳鼓的重擊密密契合。歸海一濤那波瀾宏大的韻律在兩人之間引來轉去,此起彼落,層層往復,延綿不絕。 最有趣的就是軼兒,被自己小叔扛著飛轉,并不覺害怕,坐在小叔的肩頭笑得金鈴兒一般脆亮。一曲演畢,臺下掌聲勝過先前任何的演出。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馳,令人心折。 翟家主隨著眾人一起,含笑欣賞著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滿場旋飛的身姿。宜郎歸家不過幾日,軼兒從未見過自己小叔,兩人很快廝混得如此親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軼兒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說話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幾成,飯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飛天的舞伎墜下之后,翟家其實也需要挽回些場面。他便讓宜郎上去救個場。本來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許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動提出,他們的花蕊小娘子會《歸海波》,是查士洛的師傅陳應鶴先生親手帶入門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場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邊彈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鳳目陡然收縮,只見那小娘子滿眼奕奕之色,顯然彈得也很是過癮??墒且粡埬槄s毫無生動之氣,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絲帶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傾。 這個姑娘面容五官細細看去,生得極美。但是面頰上受盡西北風沙磨礪,黑黃粗糙,將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臉上更充滿了一種僵硬感,顯得垂頭喪氣,滿臉晦色,那點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雙眼珠里。 舞畢,翟容單手抱著軼兒從朱鼓上跳下來,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來一道行禮。 秦嫣很想避開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從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點點小身手,這個事實之后,他看著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飽了肚子無事可干的狐貍,發現了一只折耳朵絨兔可以盤玩戲耍,老想湊過來拽拽對方的耳朵,捏捏對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擔心,他一旦感到饑餓,或是感覺無趣了,便會即刻亮出滿口尖牙利齒,張開血盆大口,將她咀嚼得骨頭渣兒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禮,走到自己的伴奏協作者“花蕊小娘子”身邊,握著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著軼兒,向全場行禮道謝。 輕輕附在秦嫣耳邊道:“你是什么人?” 軼兒聽到了,笑著學小叔說話:“什么人!” 秦嫣掙扎不脫,抱著個琵琶,被他強行帶著向臺下行禮,不肯回答他的問題。翟容輕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許溜走!”軼兒依然鸚鵡學舌,對著秦嫣奶聲道:“不許溜走!”翟容被他逗樂了,親了軼兒小腦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歡你!”軼兒看著小叔,笑道:“喜歡……” 秦嫣避開去看軼兒無邪的笑容。她特別討厭與這種小孩接觸。 翟容抱穩軼兒,拽著秦嫣換個方向,重新又向著臺下行了個禮。 臺下的翟羽盯著秦嫣的臉,無論翟容如何挾制她,她始終板著一張小臉,無喜亦無怒。 看著如此一張神情略有特異的面容,翟羽心中似有什么微微一撞,身邊的熱鬧喜慶頓時都與他無關了:“摩尼奴,血修羅……面僵直……” 他長久地看著那個女孩子。抿一抿雙唇,思忖了一會兒。下定決心似的,長長食指在檀木胡椅扶手上輕輕擊了兩擊,朝成叔招一下手指。那灰發健仆便腳步輕捷地走到他身邊,翟羽低聲吩咐了幾句。 見成叔走向“蔡玉班”所在之處,翟家主便風度儒雅地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來,眾人的嘈雜就開始慢慢退潮了。 翟家主袍袖一展,眾人立時靜音。翟家主說午后已至,相邀各位上寺外車馬,去翟府上飲宴。貴親、族眾們站起離席,由奴子們趨步上前,帶路引著他們去各自的車駕、馬匹處。女子們也戴起冪籬,或坐車,或騎馬往翟府而去。 敦煌屬邊城,商旅眾多,各國胡雜,宵禁制度、里坊制度尤為嚴謹。他們一般都在晌午飲宴,至天微黑回各自府邸。若是族親好友,則往往留宿府中,徹夜飲酒,醉臥客房。 翟家主安排完客人,徐徐走到戲臺下,來見一見這個“面僵直”的無名少女。 秦嫣迫不及待地掙脫出翟容的鐵鉗之爪,看到翟家主來到戲臺下,抱著琵琶打算行禮。 翟容將侄兒放在地上,軼兒叫著“阿父”,邁動胖腿走到翟羽身邊。翟羽便將他抱起來,看來軼兒平日甚受其父寵愛,熟練地環住父親的脖子,軟嫩的臉蛋便貼在了翟家主的胸前。 秦嫣望著翟羽。 此時,這個男人沒了方才審視眾人、調控全場的威嚴,看著自己稚兒微笑的面容令她產生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秦嫣雙目一瞬不瞬地看著翟家主的模樣。 翟家主撫拍了軼兒一會兒,問了他幾句臺上跳舞感覺如何?軼兒絮絮跟父親說了幾句。翟羽便將軼兒交給隨跟上來的乳娘。微微仰頭,目光注視著臺上手持琵琶的秦嫣。秦嫣覺得他對她有話要說,便走過去,低低曲起膝蓋,恭敬行禮。 “花蕊娘子,”翟羽對著秦嫣,道,“翟某,可否相請姑娘入府三日,為我演奏?” 他此言一出,連正要從舞臺上躍下平地的翟容也頗感訝然,停下腳步掃視自己的兄長。 秦嫣心中緊縮,翟容本說明日來找她,已經令她頭痛難言。若是留下來,還不是任翟容魚rou了?況且,絲蕊墜樓之事還不分明,她還想跟著回去問問,究竟是如何出了什么事情? 翟容負手立到秦嫣身邊,秦嫣膽怯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她只得認命,向翟家主再度施禮:“謝過翟家主盛情相邀,奴婢從命。請容奴婢跟班主說下?!?/br> 翟羽轉身,帶著一群人去自己的馬匹、車駕處。 成叔領著一名仆婦出來,跟秦嫣介紹,這是管十一娘,讓她帶著秦嫣去坐馬車。其他婢婦、奴子們都是要步行回府的。她是客人,家主特意關照讓她隨車入府,再讓管十一娘帶她洗沐吃些點心,安排好她的住宿,讓她休息一下。 翟容心滿意足。 這只大狐貍知道,絨兔兒今晚被自家大哥捉到籠子里了。他可以挑個閑空的時候慢慢撩撥、細細拷問。明明頗有些身手,大澤邊竟然敢瞞騙于他,這樣的丫頭實在要拽出她的底細來,查剝個通透! 他整一下衣袍,跳下舞臺步履悠閑地揚長而去。 第8章 青蓮 翟府的“郁遠堂”上,金銀平脫的髹漆平林鹿群屏風相間隔,分賓主合圍共食,約有二十桌。半尺高的案桌上,擺放著大食產的銀彩繪鎏金果盤、金酒具,鑲嵌著拇指大的紅瑪瑙。 奴子們彎腰來往穿梭,送上來自西域和中原各處的名貴菜肴。身著重石青色七破間裙的內苑婢侍為各位族親貴客,或素手破果皮、或以銀制小槌打開駱駝骨髓,或以尖細的烏檀木著挑去產自寒湖的鮮魚背刺…… 眾人在席間,向著翟家兩位郎主和小郎君不時敬酒。 從桐子街請來的“席糾”娘子們打扮得雍容華貴,齊胸煙羅裙上只以薄紗輕覆,玉臂淺露,雪胸隱約。美人妙語如珠,出口成詩,逗笑得滿場客人,觥籌碰撞、語笑燕然。 廳堂沒有門,兩面錦緞帷幕以涂金青鳥紋銅鉤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養樂班在奏樂助興。幾個本族年輕人耐不住“骰盤令”的拘謹,早早就開始行起擊鼓傳花一般的“拋打令”,彩球落到誰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隨著樂班的琴聲來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時分,夕陽返照屏風,便開始有人告辭。搖曳著五彩綢帶的香車寶馬,載著河西貴人們,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親到門口送人。 翟家主則留在“郁遠堂”內招呼族中親朋。 此時已經令下人將先前的宴席撤走,重新換了燙過的越州淺色酒具、茶碗、豆盞,重新擺過席位。還為族中老人們傳了靠胳膊的憑兒和塞在腰下的軟枕,讓族中親眾可以放松一些隨意趺坐。 留下來的都是族中近親,是要在翟府過夜的。這樣的酒席通常要飲至深夜。女眷們不勝酒力,在婢侍的攙扶下,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賓客回到“郁遠堂上”,聽到如此對話。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歲,可要留意起親事來?!币幻謇系?。唐國戰亂剛結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翟容十七歲定個親也是應當在考慮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歲在長安‘太極宮’被皇上親敕為皇家近衛,此事就不當著急了?!?/br> 男子作官則要為政務、軍務奔波忙碌,三十娶妻的都有。當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納。例如,他與宜郎的父親翟云誠便是如此,二十三歲從軍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歲才娶了華陰的楊氏女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驚喜地張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勞在身上,以后為官能有‘上資’之選,會更有前途?!碧茋摴π匈p之時,同樣的軍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資,各有高低。 少傾,有人拈須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過弱冠,這族中又可以出一個做官的家主了?!?/br> 翟羽微笑。 的確,宜郎才是翟家長房嫡孫。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長子。 當年他們父親去世之時,宜郎只有六歲,因吐谷渾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亂入侵敦煌,翟家族眾迫于無奈才推舉他暫代家主,說好等翟容行過成人禮之后,便將家主之位讓出來。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諜頭目,身上只能捐個散官。從表面看,是個沒什么官身的散人。做這個翟氏家主,顯得越發名不正言不順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著年紀大、輩分高,對他大哥口無遮攔。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沒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將一切鎮得好好的,他一回來,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搖頭,示意無妨,莫要出頭。以他如今在翟家、在敦煌的地位,已經不在乎這幾句閑話了。 這些話,族老們本來就是說給翟容聽的。讓他知道,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當他們是山風吹過,拿起葵瓣白瓷盞敬自己兄長酒:“哥,今日費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膽唐突的緣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緊的一件則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