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真是讓人放心不下的大魚兒呢……在生死的最后關頭,比起求生,他更在意的是引之的心情。 意識游離之際,逐漸下沉的身子驀然一輕,杜言疏被穩穩當當地托了起來,猩紅的湖水中掠過一片黑色的陰影,恍恍惚惚瞧見那人的側顏,一個名字到嘴邊,卻被水嗆住說不出半個字。 巖石上墊著幾片形狀肥厚怪異、散發異香的大葉子,將堵在胸腔的水盡數咳了出來,杜言疏壓著胸口劇烈喘息,久違的空氣與殘留的窒息感讓他確信自己還活著。 “三爺,可好受些了?” 聲音輕飄飄地,似從遙遠處傳來,蒙了一層水霧,與此同時,一雙手輕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 將他從水中撈起來的人,正是柏旭。 瓷白的臉上淌著血紅的水珠子,柏旭正欲替三爺擦干凈,抬起的手卻被對方不輕不重推開,頓在半空中,只得訕訕收回。 杜言疏沒有看他:“我無事了……”說著便扶著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因為先前靈力損耗太過,腳底虛浮,形容十分不堪。 “三爺還要去尋他么?”柏旭冷冷地看著舉步維艱的杜言疏,沉聲質問道。 杜言疏不答,貼著墻一步一步走,舉目四望,巖洞光明如晝,巖壁內鑿空成一個個狹隘的空間,以人骨為牢門,四周掛滿頭骨燈籠,并非幻境,此處應是狂骨教內地牢。 方才幻境崩塌,也不曉得引之落在了哪里,雖然他的修為當世無人能敵,可畢竟正處于靈力暴走狀態,杜言疏無法放任他不管。 柏旭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已經晚了,即使尋到杜引之也無用,心魔詛咒已經與他的神魂徹底融合了?!?/br> 杜言疏身形晃了晃,腳步卻沒有停,柏旭再也忍不住,兩步并做三步搶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肩膀:“三爺不信?” “柏旭,方才你救了我,我們兩清了,別管我?!彼南旅髁?,無所謂信不信,即使杜引之依舊徹底被心魔控制,成為受冷郁控制的傀儡,自己也要親自去見他,即使是要殺他,也要親自動手。 他養大的孩子入了歧途,自然是由他親手懲罰糾正,況且……這又不是引之的錯。 沉吟片刻,柏旭冷冷一笑:“我們之間,清不了——” “三爺,不對……我應喚你一聲言疏”,漆黑的眸子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你也該喚我一聲兄長?!?/br> 如被閃電劈中,杜言疏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身形頓了頓,沉默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爹當年因合歡毒攻心,迫不得已與一女子雙修之事他略有耳聞,但流傳最廣的版本,稱那女子乃宋斯如的娘親…… 當然這些流言他是不肯信的,后來引之心魔發作靈力暴走也證明這事兒純屬扯淡。 柏旭瞧他面色動搖,沉聲道:“你若不信,可隨我去靈外鏡前一照,真假立辨?!?/br> 靈外鏡與天外鏡皆乃瑤臺仙器,天外鏡能還原諸鬼怪原型,靈外鏡則能映照出彼此血緣羈絆。靈外鏡本放于唐家莊藏寶閣,幾年前被盜,流失在外下落不明,眾人傳言是狂骨教劫了去,竟不是空xue來風。 但縱然柏旭這般篤定地說,杜言疏還是無法接受,眼前這位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侍見,是自己的親哥哥?不敢信,也不肯信。 柏旭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你不肯信我也正常,畢竟我三番四次騙了你,事到如今,信不信也無所謂了?!?/br> 話音剛落,便聽得一陣笑聲由遠及近:“三公子,沒想到你也這般拎不清,寧可為一個非親非故的鬼族圣君豁出性命,卻不肯信自己的親哥哥?!?/br> 杜言疏心中一凜,四目相對,冷郁笑吟吟地立在峭壁之上,眉眼彎彎:“三公子,好久不見吶~”尾音微微揚起,聽起來心情甚好。 還未等杜言疏做出反應,柏旭已移至近前將他護在身后,沉聲道:“冷郁已有杜引之作為武器,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好?!?/br> 杜言疏無語,什么時候他和柏旭一邊,引之和冷郁一邊了…… 冷郁微微挑眉,笑道:“柏旭你真是……這才做了人家兄長不過一日,就這般護著弟弟了,先前不是還想同他雙修的么?” “……”杜言疏嘴角抽了抽,這魔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冷郁揚了揚袖子,一個明晃晃的事物朝他投擲而來,單手接住,觸手光滑,剔透雅致,竟是一面靈外鏡。 “三公子不妨一照”,冷郁笑得饒有興味:“此面靈外鏡本為唐家仙器,前幾年我借了來一直忘還,聽聞三公子與唐家家主交情不淺,方便的話,順手替冷某還了罷?” 杜言疏不動聲色:“冷教主客氣,可否將引之也一并還我?” 他并沒有朝靈外鏡多看一眼,便用綢布仔仔細細裹好收進衣襟里,這是唐家的東西,他定親自還回去,如果還出得去的話。 冷郁揚眉:“這就要看杜引之自己的意愿了?!?/br> 說著打了個響指,眾人都未來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峭壁之上便筆直地立了個人,緩帶輕飄,衣袂飛揚,一副出塵不染之姿,遙遙相望,天青的眸子黯淡無光,毫無生機。 杜言疏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杜引之,你可愿意與那位好看的仙君走?”冷郁歪了歪腦袋,興致勃勃地問。 杜引之紋風不動,恍若未聞,冷郁的笑意越發深了,望向面色蒼白的杜言疏:“三公子,看來你的侄兒不愿意呢~” 淺色的眸子掠過一絲波瀾,面色晦暗如陰雨天黃昏掛在暗處的丹青。 “那,引之,你替我把他殺了罷”,冷郁一笑,眼尾笑紋蕩漾開來,聲音卻冰冷得讓人脊背發麻:“至于如何殺,你自己決定?!?/br> 杜引之面上終于有了一絲反應,眸子里騰起凜凜殺意。 “這樣一個美人兒,你下手輕些,說不定還能煉成活尸暖床呢~”冷郁朝杜引之揚了揚手,未見如何動作,杜引之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立在杜言疏柏旭面前。 柏旭劍已出鞘擋在前頭,冷聲道:“冷郁,你先前答應過我,絕不會傷害言疏的,如今怎可出爾反爾?” 冷郁朗聲一笑:“嘖嘖~柏旭,你這話好沒道理,現在要置你們于死地的,分明是這好侄兒杜引之?!?/br> 柏旭握著劍的手骨節發白—— “倒是柏旭你,兩年前借我之力除去杜引之,現在我又幫你將他從三公子身邊帶走,你可不得好好感謝我么?” 杜言疏心中一跳,全身發麻,兩年前果然是柏旭…… 柏旭一言不發,漆黑的眸子似暗潮洶涌的寒潭,死死地盯著面無表情的杜引之,既然明知螳臂當車,卻依舊義無反顧。 “柏旭,這是我與引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杜言疏的聲音無波無瀾,低低游曳于骨燈浮火的光線中。 “你我的事,之后再算!” 之后,或許根本就沒有什么之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引之:小叔聽我解釋qaq小叔:呵呵 引之:我看起來黑,其實切開是粉的 柏旭:好呀,我來切 小叔:滾,誰敢切我魚 柏旭:…… 作者:總有一天,柏旭要罷演 …… 別怕~不虐的,rou嘛~我算了一下,大概3~4章的距離,如果我不請假的話,周四周五就燉好啦(這真不是flag) 鞠躬感謝長安某、喵爺營養液灌溉,筆芯(^o^)/~日常表白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天使~最近好冷抱起來取暖明天有很重要的事小魚兒一定要錦鯉附體喲~ ☆、被困 沒有靈力護持的不歸劍, 不堪一擊,杜言疏手動拔劍出鞘, 面無懼色, 淺色的眸子平靜得似一潭死水。 柏旭心中一凜, 倒轉劍尖正欲朝杜引之刺去,忽而發覺渾身靈脈阻滯氣力盡失, 咣當一聲, 劍猝不及防摔落在地。 冷郁笑瞇瞇朝柏旭道:“既然三公子不想你多管閑事插手,我就幫他一把,你且安生歇著, 好好看戲罷?!?/br> 柏旭赤紅著雙目, 額角隱隱有幾根淡紫的血管突突的跳,手背青筋暴漲, 正是一副氣急卻無可奈何的模樣。 這場較量,還未開始便已有結果,杜言疏必敗無疑,即使全盛時期他也敵不過杜引之,何況現在靈力全失氣脈凝滯, 簡直就是送死。 杜引之歪了歪腦袋,面色蒼白動作僵硬似一只壞掉的俊美玩偶, 他不慌不忙地將靈力匯于掌中,與杜言疏兩兩相望。 “引之,你若殺了我,記得把我的神魂吸干凈, 可別浪費了?!?/br> 一語未了,杜言疏身形一閃,黯淡無光的不歸朝引之疾刺而去,招式精巧有余狠厲不足,絲毫沒有要置對方于死地的氣魄。 他高估自己了,面對引之,即使曉得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也傷不了對方分毫,仍舊有所保留。 劍意凌空而至,杜引之卻一動不動,眼看不歸距他的喉嚨不到半寸距離,倏忽頓住了—— 杜言疏握劍的手是抖的。 “三公子,你這樣可不行吶,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杜引之,是個能將人界攪得腥風血雨生靈涂炭的魔頭呢?!?/br> 手中劍似千斤巨石般沉重難提,手腕一沉,不歸落地。還未待杜言疏回過神來,一股霸道的靈力襲來,喉頭被緊緊捏住,身子猛然向后摔去,后腦勺重重地撞在巖壁上,頓時有種眼冒金星的暈眩感。 他被杜引之單手按在了巖壁上,彼此不過兩寸的距離,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可那雙天青的眸子里,杜言疏看不出半分情緒。 詛咒徹底融入神魂后,引之已經完完全全不認識他了。 氣管被對方捏在手里,杜言疏腳不沾地整個人吊在半空中,因缺氧冷玉般的臉漲得通紅,背后的巖壁凹凸不平將他的衣衫磨破,皮rou直蹭在堅硬的巖石上火辣辣的。 “三公子,先前就勸你不要婦人之仁了嘛,喉頭被捏碎的滋味,不好受罷?”冷郁從對面的巖壁上翻身而下,落在兩人身側,正是一副優哉游哉看戲消遣的形容。 “……”杜言疏喉頭艱難的滑動,哪里說得出話,若是能開口,他定要冷冷嘲這狂骨教主一番,引之動一動,他在旁嘰里呱啦說一長句話,不累么? 他與引之之事,何時需要旁人置喙! 骨節分明的手指越收越緊,杜言疏視線漸漸模糊,眼前的引之似分裂成無數張面孔,重重疊疊交織在一起,皆是讓人心寒的冰冷與陌生,耳畔嗡嗡作響,似無數人在他近前竊竊私語嘲笑謾罵,攪得他腦仁生疼。 引之另一只手漸漸蓄滿靈力,幽微的藍光浮動在他毫無表情的面孔上,越發映得這張俊美的臉了無生氣。 喉頭一陣濃烈的腥甜彌漫,杜言疏再不想看對方毫無波動的眼神,垂下頭緊緊閉上雙眼,待引之這一掌打在身上,自己必定得魂飛魄散不可,思及此,他倒是異常的平靜,心中也沒有一點害怕。 只是不愿灰飛煙滅前看到的最后一個畫面,是引之殺自己時冰冷的面孔。 如果引之有恢復清明的一天,他也不希望引之記得這個畫面,不然依照對方的性子,說不定哭個十天半月都緩不過來,又沒人能哄他供他撒嬌,可怎么辦呢。 而且到時候兄長定恨他入骨,引之怕是再回不得家了…… 掌風挾著靈力奔涌而至,杜言疏眉間微動,他咬緊牙關,灼熱得靈流掠過,似能將皮膚燙傷! 只一瞬,卻錯覺過了許久,可以將人神魂攪碎的靈流并沒有落在他身上,杜言疏還未來得及疑惑,便聽得身側傳來一陣撕心裂肺叫聲—— “啊啊啊啊杜引之你——!” 下一刻,扼住喉頭的手驟然一松,杜言疏整個人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猛然一陣咳嗽,直嗆得眼角微濕,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明,灼灼燃燒的藍色離魂火跳入眼簾,杜言疏神色微滯,在熊熊火焰中掙扎嘶叫的人,正是冷郁。 引之你到底—— 伏倒在地的杜言疏扶著巖壁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引之此刻背對著他負手而立,一動不動,跳動的火焰勾勒出一個筆直挺拔的倒影,長長的,直延伸道杜言疏腳下。 “杜——引——之——!” “怎么……可能……不受我控制……啊啊??!”冷郁的四肢以極扭曲的弧度翻折著,離魂火灼燒之感就似有人拿燒紅的鐵塊一下下烙在神魂里,他甚至能感覺到身上的靈脈一點點萎縮蜷曲,皮rou被燒焦的氣味彌漫整個密閉的空間。 被火點燃的面孔滿是扭曲與恐怖,他瘋了似的將體內漸漸枯竭的靈流狂炸而出,他想逃,卻再也沒有抽身離去的余裕,不可置信,會死在他親手制作的,最得意最成功的‘試驗品’手里—— 被離魂火燃盡的地牢便是冷郁的葬身之地! 杜言疏扶著墻一點點艱難地挪到引之身側:“引之,走,先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