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眼眶一熱，低頭看著桌面，感覺自己真的突然幼稚，想哭出來了。

    第六十七章

    公關的工作進展又多困難，明川的電影拍攝日程就有多么順利。雖然他們現在已經因為明川受到優秀對手戲演員的刺激而進步很大，到了要把之前拍過的素材重新拍一遍的程度，但由于現在技術進步，并不是膠片時代，重拍也不過就是費些時間，而且他們之前的工作也沒有太多量，還是在一個可以接受的范疇，進度也很快就趕上了。

    劇組氛圍比起之前好了不少，無論是導演和演員，還是演員之間，甚至攝制組等演職人員都輕快了不少。雖然礙于劇情，肯定不可能有什么全場大笑的時候，但當一部好電影拍攝途中一切順利的時候，無論是工作人員還是導演的放松程度，都是有目共睹的。倒是演員本人因為要保持狀態而基本無人打擾，相對安靜一些，不容易被影響。

    明川很清楚的感受到壓力。

    他算是天賦型的選手。實際上林瀝對他莫名其妙的怨恨也不能完全算作是一種神經質的發泄和轉移仇恨。這種對比是很明顯的。當然這一行也完全可以靠后天努力，可是靈氣，天賦，就是天生的技能點，任誰都會感到不公平。

    你每時每刻都在這個圈子里，甚至大家都是朋友的朋友，但是當你們真的相遇的時候，你就會意識到天塹之深，可能這輩子都難以跨越。這時候沒有人能平心靜氣，一點都不覺得信念動搖。

    為什么人人都認定明川前途無量？

    當然他背后有顧碧城，可是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能演，他身上有一種靈氣，這一點讓他與眾不同。當他還在大學的時候，這種靈氣讓他入選當時配置很高的那部偶像劇，現在又讓他迅速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這種機遇當然也非常難得，可是如果沒有能力，沒有天賦，就沒有這種機遇。

    明川并不是妄自菲薄的那種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當然就更加清楚自己的局限。對他來說入戲難的地方在于感同身受，然后就是出戲問題。

    他可以是一個好的方法派，畢竟他是經受過專業訓練的，但當他入戲之后，他就完全是表現派，這兩種方法都給他別具一格的魅力。

    但現在和他同組拍戲的女演員卻不同。

    她當然也是這個行業中天賦超人的佼佼者，但是那種穩定，熟練，氣場，表現的細微與動人，感情深厚而自然，無不是時間磨礪出的本能和光輝。明川簡直是如饑似渴的學習，以至于經常忘了他現在照理來說正在水深火熱。

    他其實也不是很在乎這一點。

    劇組的八卦當然已經傳起來了，但是對于親眼看過前頭一個女主角片場表現的人，對于她到底為什么會如此難看的出局當然有自己的理解，沒有多少好話。

    助理以為明川現在因為劇情逐漸深入帶來的揮之不去的低壓狀態是因為外界猜疑，所以經常說些劇組閑話來寬慰他。就連女主角也在拍戲的間隙特意來找他說話。

    當然，她作為有一定江湖地位，而且根本不屑于參加這種菜雞互啄的前輩，說話肯定不可能直來直去，就像閑聊一樣，先說了說戲，又問明川：“你覺得余睿這個角色，明明臭名昭著，為什么律所沒有開除她呢？”

    余睿就是這部戲的女主角。

    明川愣了一下，思索著回答：“她專業素質還算過硬，而且這件事暴露出來之后，律所也因此受到關注，再說他們是隨時都可以撇清的，她一個人承擔惡名，但卻讓律所受到了公眾關注，在現在這個時代，關注度就是金錢，所以無論外界怎么說，他們都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這種不專業的行為?！?/br>
    女前輩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這里面有一部分當然是因為她的實力，另一部分就是因為律所內部其實根本沒人在乎這種事情。難道這世界上所有律師都是為正義代言的嗎？當然不是這樣。如果她能量更大，接手的是一開始就轟動全國的大案，那就算是被告的代理律師，人們也會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是她的地位的證明?！?/br>
    “所以我對年輕人有兩個建議，第一個，提升自己的業務能力，無論這能力是演戲，藝能，歌舞，隨便什么，總要有能拿得出手的招牌，然后就是不要太在乎輿論，也不要太在乎一時的新聞熱度。不是有句話說了嗎，凡是不能殺死我的，都使我強大，對于演員來說也是這樣?！鼻拜呉馕渡铋L的笑了笑，帶著安慰的神態：“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怕什么，這些事情比流水容易消失多了?！?/br>
    明川聽了半天，才明白這原來是繞著圈的開解自己，忍不住笑了笑：“我記住了，謝謝您跟我說這些?！?/br>
    平常他和女主角相處的時候，并不多么畢恭畢敬。雖然對方比他大了將近十歲，但不一定會喜歡差開輩分的相處方式，這一條經紀人也耳提面命的叮囑過他。明川不傻，如果真的像是一般人那樣稱呼，女主角心里肯定不高興，所以他一般都是叫姐，熟悉了之后也不常用您，反而親切幾分，但是現在對方傳授的是絕對寶貴的人生經驗，而且還有安慰他的意思，明川就不能不鄭重的答應了。

    女主角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已經對明川看的夠深了，如果說以前還有很多其他的考慮，而不可能和明川交惡，但現在就絕對是出于本心的欣賞了。

    他們之間又不可能有什么競爭，所以相處起來更是沒有什么顧及，尤其是明川日常生活中真的十分乖巧，十分可愛，工作又很認真，悟性高，又肯吃苦，對于作為真正演技標桿的女主角來說，簡直是個完美的后輩，更是相處融洽。

    前一位搞的什么幺蛾子，同是圈內人的女主角根本用腳趾頭都猜得到，嗤之以鼻的同時也有些疑惑，按照明川的受重視程度，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到現在還不能由公司出面壓下去才對。如果任由事件繼續發酵，當然只要他們等，新聞熱度總是會過去的，但這會影響票房。

    這部電影四月開拍，預計會拍攝三個月，后期制作留了一個月時間，開拍之前已經定檔今年十月初，現在已經開拍一個多月了，如果不及時處理，明川資歷又薄，粉絲群體雖然質量高但是數量不占優勢，現在都已經是被壓著打了，更不要說將來電影上映時，對方只是花錢買水軍重新炒熱舊聞，帶一波節奏呼吁抵制，他們這幾個月就完全白干了。

    一個演員都能想明白的事，明川的公司不可能不明白，但卻到現在都沒有什么有力的行為，看女演員那個上跳下竄的勁兒，私下聯系也沒怎么做，這就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女演員也不能把話說得很明白，這些就是安慰明川，只要他的業務能力還在，競爭力就還在，就算這件事他無法徹底洗白自己，但是只要他還有競爭力，等到風波過去他仍然可以不受太大影響。

    她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所有人都在或明或暗的為明川擔心，這幾天找他說話的人不少，雖然有的比較含糊，有的比較直白，有的直接在微博上挺他，像是導演就很直白的說女演員出了狀況所以不能繼續演出，而明川本人絕對對她沒有不禮貌不尊敬的地方，冷言冷語的讓女演員要是對劇組不滿可以直說，沒必要使這種陰招，倒也讓群眾動搖了一下，然后毫無意外的在他微博底下掐成一團。

    這種事情如果沒有石錘，那多半是雙方各執一詞，誰看起來有道理圍觀群眾就相信誰，更不要說這里面還有性別刻板印象作祟，不少人的說辭都是“如果不是真的她為什么要用自己的清白來開這種玩笑”，倒也頗能取信于人。

    幸虧明川年輕，顏值高，看起來又從來不猥瑣，還不算是人人都把他當過街老鼠。

    明川偶爾也上微博看看，不過就算是這種時候，他也不很擔心自己如果真的無法洗白應該怎么辦。

    顧碧城不會讓他落于那種境地的，他就是知道這一點。

    第六十八章

    事情的解決，是一段視頻的釋出。

    屏幕是一片黑，但有時間顯示，就是監控上女主角含淚走出去之前幾分鐘，對話很清晰。

    先是開門聲，然后明川說有事嗎，接著就是女主角的聲音，“不讓我進去嗎？”

    然后是關門，沉默了一小會，女主角帶著哭腔說：“他們準備怎么辦，你知道嗎？”

    接下來就是關于演技的那些話，明川送客。

    這簡直就是迎頭一棍，打的女主角再也沒有在微博上發聲過。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發出這視頻的并不是顧碧城，而是陸離。（陸離：專業背鍋二十年，品質保證，值得信賴。）

    對外的解釋是，那天晚上陸離本來在和明川視頻聊天，突然之間有人敲門，明川沒掛就去開門了，順手還把手機翻過來了，所以陸離聽了個全場。

    之前其實就有人弄到了前后的監控視頻，標明女主角其實在明川房間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但是問題是他們不知道這五分鐘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發生什么讓她含淚逃走的事情，五分鐘也完全夠。

    所以無論是站在哪一方的網友，都很希望女主角明確說清楚那五分鐘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她始終沒說，只是用暗示的方式說自己心情不好，對人失去信心，覺得都是一個劇組的所以掉以輕心，現在心灰意冷不想多提。

    受害者姿態擺的非常明白，當然也順利的借助水軍的配合打了一場漂亮的輿論戰。

    而陸離這邊的視頻徹底暴露了真相，簡直可以說是對女主角的一種扒皮式羞辱和揭露。

    女主角進門之后說的所有話都在這里，明川的態度不要說是猥褻或者暗示，甚至相當疏離，最后更是主動送客了。而他們談論的話題也讓人聯系之前導演發的微博，女演員出了狀況所以不能演出，但是現在看來這種狀況不是指她身上的瘤子，而是她自己的表演狀態啊。

    陸離秉承自己的人設，在發了視頻之后才解釋了一下為什么現在才放出來。因為這件事明川一直攔著不讓他放，因為這樣就是徹底撕破了臉，而公司私下是一直在找女演員希望能夠溝通而不是必須采取這種手段，但是都被她拒絕了，所以現在事態發展成了這樣。

    陸離一氣之下就私下放出了這段視頻。

    輿論頃刻之間反轉，之前簇擁著女演員討伐明川的那些網民，瞬間就爆發了，把情緒都發泄到了她自己身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女演員買水軍的那個公司也出來蹭熱度發言，說有很多細節都是女演員和他們敲定的，一定要把明川黑到地溝里去，拿出了翔實的證據，音頻，聊天記錄。

    女演員當天就關了評論。

    但這并不妨礙她繼續被罵。

    作為一個成名已久的女演員，雖然她是粉絲比較多的那一類，但黑粉也同樣人多勢眾，尤其是在圈內時間越長，積累的黑料越多，和明川比起來，兩人之間當然是她更怕被翻舊賬。

    現在就被翻了。

    這是屬于顧碧城的收獲時刻。水軍在汪洋大海里根本不用帶節奏，保持事件中心還是女演員道德淪喪，明川含冤昭雪就行了，其他的不需要牽扯。

    說實話，既然是圈內人，那么有時候搞點盤外招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果你絕望或者崩潰到滿心都是盤外招的時候，也就離徹底崩盤不遠了。

    為了搶角色，獎項，提名，使絆子，爆黑點，這都可以算是收益遠超風險，甚至可以說是行業慣例，輸了只能怪技不如人。但是像是這種情況，明明是因為自己職業技能不過關，而被迫退出，無論是主演，導演，投資人，制片人都在你的對面，還要硬頂著搞手段，就只能說是蠢了。

    吃了這個啞巴虧，打落牙齒和血吞，當然是很窩囊，但是至少你配合態度良好，做人的評價不會低，柳暗花明，或許將來還有合作的機會，至少也是搭上了關系，顯得自己乖巧懂事。再不濟，你失去了這邊的機會，又不是從此再也接不到劇本。

    鬧成這樣人盡皆知的場面，女演員以后不說能不能接到劇本，至少是成功的成為了國民性的蠢貨。

    給拍攝帶來困難，沒辦法跟上進度所以被勸退，之后還倒打一耙黑了整個劇組，這就是在跟整部電影過不去，而不僅僅是兩個演員之間的戰爭，這種名聲在身上，圈內人至少是心知肚明，她是為了什么。

    真是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一個劇組中，可能看來是導演和大演員權力最大，但是上升到整部電影，那當然是資方才是真正的爸爸，得罪了爸爸，還是用這種魚死網破的手段，以后沒有戲接是最正常的。

    沒多久，女演員的公司就宣布和她解約了，雪上加霜大家都很在行。

    更重要的是，她也找不到別的公司肯簽她了。

    按理來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畢竟她的粉絲基礎還在，雖然有一部分脫粉或者轉黑，但是更大一部分是腦殘粉，粘性很強，輕易不會放棄，而有這個基礎在，無論是打著什么主意接收她，還是可以帶來一部分盈利的。

    盈利，這就是大部分公司所追求的一切。

    起先，她沒有太緊張，后來發現事情不對了，私下打聽，這才明白自己被行業封殺了。

    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不是導演，不是明川，只能是最大的投資人，顧碧城。

    個人永遠玩不過資本。

    網絡上的風波甚囂塵上，明川是清白的這個基礎概念已經徹底定性，公司也發了公告和律師函，表明會代表明川向女演員究責誹謗，女演員一落千丈，消失在公眾視野里，只剩下身后罵名滔滔。

    顧碧城接到顧芳馳的消息，馬上安排了時間去劇組探班。

    他這段時間其實一直在出差和宣發部門的調整之中忙碌，幾個拍攝中的劇組都去過，明川這里反而是最后一個。

    他來的時候正好是他們還在拍攝的時候，明川在化妝間補妝，導演剛迎上去就聽大老板問：“明川呢？”

    這次風波初定，他來的目的很明顯就是穩定軍心，所以一來就要和事件中心的受害人對話，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等導演發話，即有人指路了：“在化妝間?！?/br>
    作為人數不多的電影主角，明川有自己的獨立化妝間，化妝師正好要出去了，迎面撞上顧碧城，眼神詭異，步伐虛飄，愣了一下繼續往出走。

    明川呆呆的看著顧碧城突然出現，還把他的化妝師嚇了一跳，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顧碧城上前彎下腰，伸手摸摸他的下巴。

    明川為了角色需要，留了點胡茬子，看起來驀然成熟好幾歲，很有味道。顧碧城沒來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根本來不及說什么，先低下頭親他。

    感覺仍然很熟悉。明川抬著頭，下巴和喉嚨連成一條繃緊的線，被顧碧城來回撫摸，沒一會整個人都繃不住了，開始發抖。

    門沒鎖，這個吻雖然讓他們都有繼續下去的愿望，但卻只能草草收斂，顧碧城回身鎖了門，再過來抱明川。

    兩人緊緊貼在一起，明川閉著眼睛沉浸在他懷里，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最后還是顧碧城揉了揉他的耳朵：“都沒事了?！?/br>
    明川知道，嗯了一聲。

    “裴深死了?！?/br>
    顧碧城告訴他從顧芳馳那里傳過來的消息。

    明川一抖，睜大眼睛看著他，這才明白顧碧城根本不是指網絡上的風波，而是另一個達摩克里斯之劍。

    “他怎么……我只知道他畏罪潛逃……”

    顧碧城的表情很淡漠：“駕車出逃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撞斷護欄掉下山崖，當場死亡?！?/br>
    明川呆愣了片刻，突然身體一軟，整個人都滑了下去。

    雖然他脫離裴深的桎梏已經很久了，但此時此刻，他還是有一種，終于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

    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