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又累又氣，坐在花壇邊上，研究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倒不是生氣李良，雖然一開始李良有挑釁或者試探的意思，但最后他們總算是相談甚歡，沒什么不愉快的，而且他就是那么不著調，習慣了之后其實還挺有趣的。

    他也不是生氣顧碧城不告訴他。明川絲毫不懷疑這是舊情未絕，也不覺得顧碧城像是李良說得那樣，控制欲特別強。當然他控制欲確實很強，但在這件事上明川認為他們的觀點和想法都是一致的，前任就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情，不應該在現在還有任何殘余的能量。

    他現在之所以意難平，其實只是意識到了一件事。

    對于他來說，顧碧城是命中注定，是從天而降，是所有的幸運和日后的一切。他天生擁有太少，整個人都賴顧碧城為生。

    但是顧碧城不是這樣。

    這實在很容易讓人驚恐。

    明川第一次清晰的用別人的視角來看待顧碧城的人生，他明白過來顧碧城天生擁有無數選擇，他當然有和別人恩深愛重的過去，也當然有選擇和他共度余生的權力。

    但，所有的論述都有個轉折，明川還是覺得很難受。他一方面是嫉妒所謂的青梅竹馬，年少愛情，另一方面是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不僅毫無道理，甚至很無理取鬧。

    李良給出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多了，明川完全能夠想象顧碧城為了他和家人出柜的樣子，少年的時候和他在一起快樂的樣子，甚至是李良帶給他的痛苦。

    他在嫉妒，明川清楚這一點，但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如果顧碧城現在在他面前，他會忍不住咬他，要留下痕跡，才覺得稍微解氣。

    尤其是回頭看到自己的時候，明川油然而生的是一種幸運的感覺。慶幸他們終究相逢，慶幸這畢竟不太晚，慶幸顧碧城已經忘記過去，愛上他。

    但僅憑幸運戴上的桂冠，總讓人覺得它會輕易滑落，何況顧碧城是個活生生會改變的人。

    明川在廣場上呆坐，從命運想到幸運，終于站起來，惡狠狠的決定去買個冰淇淋吃。他身上有現金，還帶著手機，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走失，拍拍屁股上的灰就走到冰淇淋店面前了。

    賣冰淇淋的小姑娘似乎快要認出來他，一邊興奮的疑惑著，一邊做冰淇淋。

    明川今天是在假期里，穿的比較隨意，雖然還是遵循了公司制定的著裝策略，但一個人戲里戲外本來就有很大差距，更不要說是發型和化妝差異，還有氣勢的外放和內斂。覺得像，但是一時說不來是誰很正常。

    所以他坦蕩蕩的氣定神閑，等自己的冰淇淋。

    今天吃的也是芒果味。

    明川轉過身吃冰淇淋，結果在廣場上被一個小姑娘攔住了：“你……你是不是……”

    她已經有些激動了，明川掃視一眼，看廣場基本上沒什么人，趕緊豎起手指示意：噓。

    小姑娘捂著嘴，激動的滿眼淚花，明川對她笑笑，繼續吃冰淇淋。興奮的小姑娘地下黨接頭一樣，小小聲鬼鬼祟祟的問：“川川，是你嗎？”

    明川被她逗笑了，點點頭，很配合的小聲說：“是啊?！?/br>
    “嗚嗚嗚嗚！”小姑娘極力壓抑著幸福的尖叫，跺腳發泄，正想掏出手機合影，就被明川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想不想吃冰淇淋？”

    “欸？”小姑娘呆愣愣的反應不過來。

    明川很有耐心的重復了一遍：“我給你買個冰淇淋吃？”

    上次是給粉絲送糖，這次是冰淇淋，小姑娘加熱過度變成一鍋漿糊的腦袋里還有空想，這真的很親切，又很吃貨了。

    于是真的給她買了個冰淇淋。明川去而復返，還帶著個小姑娘，惹得幾個店員都看了他們好幾眼，粉絲小姑娘興奮的頭昏腦漲，覺得自己簡直享受到了女朋友的待遇，開開心心接過冰淇淋，走出兩步請求拍照。

    明川知道自己今天這樣其實已經有些冒險了。一般來說，大庭廣眾之下孤身一人被粉絲認出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馬上到安全的地方去，換句話說就是轉移，而且要立刻轉移。

    因為一個粉絲的尖叫就很有可能帶來集聚效應，就算是不認識的人也要湊個熱鬧，這就難以脫身，甚至還會發生事故，而明川本人當然是最容易受到傷害的。

    不過他今天很任性，不僅很任性，運氣也不錯，粉絲雖然激動，但畢竟配合的沒弄出太大的動靜，合影的要求還是能接受的。簽名因為他們都沒帶筆所以就很可惜的作罷了。

    現在的小姑娘，自拍技術往往是一等一的，遇到他們要求合影，其實不用太謹慎，擔心有不雅照流出來，甚至他們還會精心的p圖，順便加個少女心泛濫的濾鏡，然后po出去收獲嫉妒的大片反響。

    這對于明川鞏固粉絲感情粘性是很有幫助的。

    當然即使沒有這一點，明川也會很樂意和她合照。

    合照之后，小姑娘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她還有事情，現在都可能遲到了，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可是也是真的舍不得，像是大獎砸在頭上一樣，還是有一種暈暈乎乎的幸福感。

    明川對著她揮手告別，吃掉了冰淇淋的最后一口。

    然后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顧碧城打來的電話：“我在路邊等你?！?/br>
    明川在那一瞬間居然覺得自己非常心虛，因此都有些瑟縮了，他沉默了一會，才乖乖答應一聲，一一步一拖的往路邊走。

    顧碧城的車他認識，打開車門就爬上去了。出于某種考慮，他猶豫片刻，選了后排。

    明川知道顧碧城肯定不是才到這里的，只是剛才有粉絲，他不好露面，所以就在這里非常耐心的等了等，這才打電話給他。

    有一種奇怪的，鬧不為人知的小脾氣結果被抓了個現行的感覺。明川怏怏地靠在座椅上，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明明是應該發脾氣的那個人，但是現在居然心虛到不敢說話。

    顧碧城也沒說話，從后視鏡里望了他一眼，明川低著頭不看他，提心吊膽。

    顧碧城似乎是嘆了一口氣，然后發動了，還是什么都沒說。

    這種一點也不愉快的沉默逼得明川渾身難受，坐立不安，可是他既不想主動開口說話，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話題。

    他不知道說什么才能不像是質問。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李良是誰？你們是不是私下一直在聯系？你那么多次猶豫過，那時候你在想什么？

    明川是真的想知道，可他知道這些話說出口只能是質問。

    他還不想質問顧碧城。

    沉默一直持續到他們倆到家，顧碧城先下車，繞到后面來給他開車門，但明川打了個激靈，意識到顧碧城現在不是在生他的氣，而是……

    他不想說話。

    無論是因為什么原因，他不想說話。對于顧碧城來說，即使面對著明川，論理來說可以相當放松，他也一向很在乎對方的感受，十分克制自己的反應，所以直接什么話都不想說對于顧碧城來說是一種非常稀少的反應。

    為什么？

    明川幾乎是立刻就動搖起來，他覺得自己錯估了所謂初戀和前男友的分量，無論如何，顧碧城不像是他從來表現的那樣，絕口不提不代表徹底遺忘。

    無論是懷念還是感傷，此時此刻的顧碧城，他根本無法接近。

    甚至沒有眼神的交流，兩人一前一后走進房子里。

    這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晚風習習，他們吃了一頓沉默的晚餐，都沒有吃多少。

    明川推開面前的碗，萎靡不振：“我先上去了?！?/br>
    他實在不想繼續面對這種一瞬間疏離到仿佛他們身處宇宙的兩端的場景，又不能接受顧碧城繼續一語不發，只能自己率先逃離，進了臥室。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不如顧碧城的意興闌珊讓他疲憊，明川倒在床上，裹緊被子，聞到熟悉的香水味道。早些時候他們還躺在一起，顧碧城的眼神蜂蜜一樣柔軟甜蜜，他的長發纏繞在他指間，但現在就算是躺在尚有余溫的床被之間，他還是覺得寒冷刺骨，甚至要到渾身發抖的地步。

    他能感受到顧碧城身上隱隱的抗拒之意，他的氣場無疑就是在說，讓他一個人待一會，他現在不想說話。

    明川覺得有些暈眩，閉著眼睛安靜的縮著，一聲不吭。

    他覺得自己有些渾渾噩噩，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應該怎么思考，最后覺得太冷了，起來洗了個熱水澡，又回來躺著了。

    寒冷徹骨，就算是有顧碧城的味道，也稀薄的讓他根本無法安慰自己。

    顧碧城坐在書房里，扶著額頭沉思。

    第六十二章

    顧碧城起身走進臥室。

    他知道明川情緒低落，并且在持續低落中，既然他不主動來解決這個問題，那顧碧城就只能主動過來了。

    但明川卻不在臥室里。

    浴室的燈是黑的，床上被子團成一堆，明川不在臥室。

    顧碧城巡視幾次，嘆了一口氣，走到衣柜邊，拉開柜門。

    明川縮在里面，聽到聲音抬起頭看著他，委屈巴巴。他現在體型看起來比之前占地方不少，再縮進衣柜里就更可憐了。顧碧城被他看的心軟，伸出雙臂示意他出來。

    這樣子非常眼熟，明川不知不覺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更加委屈，但還是抵不過誘惑，爬出來投進他懷里。

    他渾身發冷，摸起來像一塊冰。顧碧城抱著他坐到床上，拿被子裹住他，摸了摸他的手。明川一語不發，緊緊貼在他身上，盯著他的臉看。

    他不說委屈，可是渾身上下都流淌著四個字：我很委屈。就好像是害怕被拋棄的小動物。

    顧碧城悔不當初，覺得自己有點愚蠢，親了親他的額頭哄他 ：“好了，沒事了……”

    明川抬起手環抱他的脖子，聲音很低，就像是怕驚醒什么：“你為什么不理我？我好害怕?！?/br>
    他簡直像個黏人而驚慌失措的小動物，顧碧城嘆一口氣，終于放棄了想要通過壓力好讓他主動沖自己發脾氣的想法，摸了摸他，安撫：“今天嚇壞了？”

    明川點點頭，又搖搖頭：“李良沒有嚇到我，你不理我，讓我覺得很害怕?！?/br>
    他沒有說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你還是愛他，我以為我都是幻想出來的，只是緊緊的抱著顧碧城。

    他們靠在一起，明川感覺到自己慢慢回溫，然后顧碧城問他：“你剛才在想什么？”

    明川還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思路，茫然的回答：“我在想……你為什么不理我了？”

    顧碧城忍耐的嘆了一口氣，摸摸他的臉：“今天看到李良，他跟你說什么了？”

    明川不知道話題怎么轉到李良身上的，但還是認真想了想，總結：“沒說什么。他跟我說是你的前男友，然后說了一會劇本的事，又說你們是高中就在一起的，你出柜之后反反復復，最后就分手了?！?/br>
    他語氣沒多大起伏，卻抬起眼睛濕漉漉的看著顧碧城，顧碧城被他看的心軟，干脆把他抱起來，放到膝蓋上，貼著他的臉抱著他。前胸后背都被一股熱流圍繞，明川這才感覺到舒服了一點，抱住他的腰安安靜靜和他貼在一起。

    顧碧城追問：“他說這些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明川好像已經明白了他想問什么了，他一向坦白，現在更是坦白：“我覺得很莫名其妙。他干嘛跟我說這些？而且說著說著就跑題了。說他是在挑撥又不像，但是說他沒有挑撥，那為什么說話這么奇怪，還讓我吃了一驚？”

    他聽到顧碧城笑了一聲，揉著他的耳朵：“他這是天生喜歡作怪，不嚇人一跳不罷休，看你好騙就嚇唬你?！?/br>
    這種惡趣味的人也確實是存在的，明川不能理解，但是也不是沒見過。再說他本來在藝術院校，那里面本身就講究釋放天性，尤其是有點天賦的，又都是學生，不知道天高地厚，怎么任性的都有，也不算是沒有經歷，就算顧碧城不解釋這些，他也不是想不通的。

    顧碧城這么說，雖然表明了他對李良的理解之深，但明川卻并不是很在意這一點。明白一個人是一回事，愛一個人是一回事，這兩者的牽扯并不那么多，而他也不至于因此就嫉妒。畢竟李良比他早得多，也結束的更早，在他到來之前，他就退出了顧碧城的世界。

    這沒有什么好不平。

    顧碧城摸了他一會，又問：“那你為什么不回家？在想什么？”

    明川微微一顫，頭埋在他懷里，像只小鴕鳥。

    顧碧城安撫的抱著他搖來搖去：“說吧，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和我說?！?/br>
    明川抵抗片刻，終于還是放棄了負隅頑抗的想法，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覺得我很小心眼兒，明明知道沒有什么，但還是覺得很難過，很生氣，所以就……”

    他靠在顧碧城懷里，小聲但卻急切的解釋：“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我只是很委屈，我遇到你太遲，既不是我最好的時候，也沒來得及在你心里做第一個，我明明很愛你的，但卻來不及，顯得這么不公平……”

    顧碧城終于忍不住親他一口，摸摸他揉亂了的頭發，明川抓著他的肩膀，緊緊抱住他。

    片刻后，顧碧城重新問：“那我不理你的時候，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