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二章 都是一起長大的,也不至于聽不出來裴深的聲音,認不出來是誰,只是越是認得出來,顧碧城臉色越差,尤其是明川站起來那一下,又快又緊張,看得出來明顯神經質了。 他就是再不想搭理裴深,也不能讓他在眼前這人身上撒氣,于是只能轉過身,不咸不淡的答應了一聲。 到底出去了許多年,該有的城府還是有的,裴深沒怎么看出來他想什么,只覺得情緒不高,不過他向來不愛熱鬧,這都習慣了,于是就只顧著噓寒問暖:“覺得這里頭悶了?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顧碧城非得應付他,又不能露出來不滿,哪里還耐煩單獨面對他,搖了搖頭:“不用,我姐還沒來,等等她吧?!?/br> 裴深就也不急著走,往他身邊走了兩步,顧碧城看一眼裴深,就恨不得讓他滾的越遠越好,見明川搖搖欲墜的蒼白模樣,就知道他多半也是反應過來了,硬是忍住了沒說話。 好歹先把這人護過去再說,要是因為他再讓這人受罪,他都感覺自己也不是個東西。 顧家規矩嚴,夫妻又恩愛,老頭子雖說板正些,確實是個好人,也確實有規矩。攏共一兒一女,長女顧芳馳比兒子碧城大了四歲,教的威儀具足,剩下一個碧城自小有jiejie靠,也放松了些,這些事上他爹倒是管得狠,就是家里的傭人幫他找個東西都要說幾遍謝謝,哪里受得了一個大活人被折磨成這樣子? 就算知道這事兒不少,可是顧碧城脾氣古怪背后又有人,沒人敢得罪他,都避著他,越是見得少,越是受沖擊,更何況一看裴深那副樣子,他就知道這人怎么倒了血霉的。 可不就是長得像他么? 一陣惡心伴著怒火順風就長,顧碧城好歹還記得自己留下來為了什么,硬是憋著一絲兒也不露出來,哼哼哈哈的和裴深說話,湊合過去,心里再也沒比這時候更希望他姐趕緊來救駕的時候了。 裴深不是看不出來他心不在焉,不過顧碧城和他姐感情深得很,出去這么些年都沒怎么見過面,想著不能安分也是正常,就沒多想,待看到顧碧城來來回回總是忍不住掃到一邊默不作聲存在感極低的明川身上,就知道自己今天引起他注意的策略已經奏效了,這時候明川還在這里站著就是沒眼色,頓時冷了臉,輕聲道:“你還杵在這里干什么?” 明川一震,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 那兩人一個深情款款,一個恃寵生嬌,他一看就覺得刺眼,卻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里。 卻聽顧碧城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原本靠著桌子的,也站直了,挑眉:“你無緣無故兇他干什么?少在我面前撒你大少爺的脾氣?!?/br> 裴深偏偏吃這一套,私心甚至還希望他對自己更不客氣一點,才證明顧碧城在他這里是不一樣的,于是也放緩了語氣,罕見的溫和對明川道:“你去花園里走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別悶著了?!?/br> 總之就是嫌他礙眼,一個意思。 明川也沒什么反應,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顧碧城看著他一幅無魂喪尸的樣子,心里就火燒火燎的難受,再看裴深一幅自覺深情不悔的模樣,差點吐出來。 他實在是想不通,什么畜生披著人皮才能干出這種事,還覺得自己這樣子應該能打動他? 這簡直就是當面罵他顧碧城不是個東西。 等他看上這玩意兒? 下輩子也沒這個可能。 明川一路出了大廳,外頭就是噴泉,花園。他呆呆的一路往前走,走到黑暗里,才摸索著找到一張椅子,坐下了。 夏夜有蚊蟲,不過他體質特殊些,或許是血型的緣故,蟲子見了都繞著走,只聽見唧唧蟲鳴,但其實沒有來打擾他的,正好安安靜靜的待一會。 方才出來的時候沒人注意到他,本來也就沒人會注意他,明川并不擔心裴深出爾反爾。至少今晚他心情應該還不錯。 這時候他慢慢反應過來,裴深喜歡的人,變了。 其實他真的覺得自己和顧碧城一點都不像,容貌上或許有幾分,可是顧碧城早就不是當初裴深記憶里那副模樣了,外在的還好說,橫豎他也能留長發,可是氣質,感覺,真的完全不同。 他和顧碧城本來走的也就是完全不同的路,怎么會走出一個面相來? 他卑微入泥,顧碧城高高在上,裴深對著他為所欲為,面對著顧碧城只能捧著,他說什么都得聽著。 這就是一個人愛與不愛的天壤之別? 明川木木的想著,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很清楚,在裴深的眼里,顧碧城是明珠,自己是魚目,如今明珠熠熠生輝,襯托著魚目更加不堪,裴深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其實他也想裴深從此之后都不要看他,但是內心之中的預感告訴他,不可能。 顧碧城回來了,這事不算完,恰恰相反,他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一旦裴深這邊不順利,就會回頭在他身上找回來,又一臉深情的去找顧碧城。 他不就是這個用處嗎? 明川心里一片空落落的冰涼。 他是實在害怕,但卻知道自己不僅毫無反抗能力,甚至一句話也不能說,只能受著。 以前的人喜歡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是誰不是想要雨露不想要雷霆?這兩樣到底是有區別的。 但他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他就只能受著。 直到徹底崩潰,直到裴深不要他了,但是明川很懷疑自己能不能活著等到那天。 他閉上眼睛,躲在一片黑暗的荊棘叢里。 不遠處的露臺上是紳士淑女的喁喁私語和低聲淺笑,似乎裴深的聲音也夾雜在其中,那自然也有顧碧城的。 他們畢竟出身高貴,生下來就是高人一等的,不像是明川…… 漸漸的,似乎整個世界都慢慢從腦海中退去,起先還剩下自己的意識,來來回回不得安生,但到了最后,耳中只有蟲鳴聲和風拂過樹葉的聲音,眼前一片安全的漆黑,明川幾乎要以為自己睡著了。 但是耳邊遲緩的傳來腳步聲的時候,明川一瞬間就睜開了眼睛,僵硬的準備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還來不及找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就踉蹌著一頭撞到了某個人的身上。 有些熟悉。 然后就被扶住了肩膀,顧碧城的聲音像是深海的水聲,又低又軟又有力:“沒事吧?” 明川不知道怎么回事,有點低血糖的反應,說不出話來,被扶著坐下了,喘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搖了搖頭,半死不活的,倒還記著離顧碧城遠著點:“多謝……我,我沒事?!?/br> 他說沒事,在場的兩個人誰都不信,不過聽聽罷了。 顧碧城也就揭過這一頁,默默地在黑暗里借著露臺那邊的微光看著形銷骨立的明川。 他等著他姐來了眾星拱月的時候上去,淹沒在人群里,順便把裴深也陷在里面抽不出身,才有機會到花園里來找明川,只是找著了,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裴深不是東西,可是這事情和他沒什么關系,明川更和他搭不著,他現在的愧疚其實毫無道理。 只是心里知道,實在也看不下去。 好好的一個人,怎么會…… 他良心上過不去。 他過的好好的,明川成了這樣,實在讓他沒法不多想。 可是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當著明川的面,什么也說不出來。他說了有什么用?又不能救他。 相對無言,明川也并不顯示出排斥,恐懼,畏縮,或者其他的情緒,他就是什么內容都沒有,什么情緒也不露出來。 令人毛骨悚然。 最終,顧碧城到底也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對不住?!?/br> 到底對不住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不清。 明川還是一副沒感覺的樣子,什么也沒說,也沒動。 那頭有人叫顧碧城了,他站起身,猶豫了一下,就走了。 明川隱約覺得他還回頭看了看自己,心情怪異,說不上是什么感覺。 他到底有什么好對不住自己的,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但裴深偏偏只抓住他一個不放,可見其實只是他命不好,倒霉催的而已。 不關其他人的事,自然,也和顧碧城無關。 當晚裴深根本就沒和明川回去,想來他還是做不出剛在正主面前殷勤完了,回頭就來明川這邊作威作福的事情,自己回去睡了,明川自己呆著,半睡半醒的過了一夜,第二天照常收拾房間,就像是個上了發條就知道自己走的鐘。 裴深那頭算是嘗到了甜頭,顧不上明川怎么樣,只一味追著顧碧城跑。 顧碧城剛從國外回來,正好松泛兩天,享受一下家里的舒坦,也不急著找工作,有空,裴深邀約,賞面子的次數也多了起來,裴深自然喜上眉梢。 無形的,明川已經感覺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裴深了。 不過他本來也不關心裴深來不來。 裴深早早約了顧碧城一起吃午飯,就在之前顧碧城挺喜歡的一個私房菜館。 他倒是不嫌預約麻煩,早早的定了位子,又早早地到了,等著顧碧城過來。 顧碧城也不跟他客氣,點了菜,回復了幾條消息,才放下手機:“怎么好好的,就請我吃飯?” 裴深正看著他卷起來的袖口里露出的一截手腕,心思不大集中,聽到問話,先是笑一笑,語速放的很慢:“這不是前幾天得罪你了,來賠個不是么,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嗯?” 前幾天? 顧碧城往回想想,自己都覺得只能是那人的事兒了,不過看著裴深這個樣子,比死不悔改還讓他難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像是沾了一身的鼻涕蟲那么惡心,臉色就有些僵硬:“我沒在意,你也不用這樣?!?/br> 他臉色不對,越說是不在意,裴深越是當成一回事,反而要徹底打消他的心結,越發溫柔:“真的沒事?那天我看你臉色不好,還當你真生我的氣了。那人在我心里還比不上你一根頭發絲,不值得你生氣,你要是不喜歡,他也算不上什么玩意兒,扔了就是了?!?/br> 顧碧城實在控制不住,臉上一抽,又趕緊板住了。 這他媽到底哪里來的封建皇帝作風?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別霸道特別總裁特別帥? 恨得他牙都要咬碎了,但是好在裴深總算自己開了這個口,他也正好趁勢砸實了,趕緊把人扒拉出來,趁著還沒死,好好治治,看能不能救過來。 所以戲還是要演的。 當即只是拿眼尾掃了一下裴深,深吸一口氣,似笑非笑:“真舍得?” 裴深就是要他這幅在意的樣子,當即笑了笑,慷慨許諾:“當然,你說了算?!?/br> 兩人各自心懷鬼胎,這頓飯吃的倒是相當和諧,顧碧城想著怎么趁著裴深沒防備把人摟到自己翅膀底下護著——他總不能再讓他落到知道真相惱羞成怒的裴深手里吧?那還能有命? 這事兒辦起來也不太容易,說不定還要托他姐的關系,不過……也算是不得不辦了。 裴深就想的簡單多了,不過看著顧碧城不想言語,自己話也不多,吃完飯之后就都散了,裴深還要上班,顧碧城呢,接到了他姐的電話,要趕去見駕。 雖然有些依依不舍,但裴深心情卻是極好的,目送著顧碧城的卡宴開走,這才一腳油門上路了。 顧碧城想來想去,都覺得心里憋著氣,到了他姐那里干脆七情上臉,一臉我就是不高興的躺在沙發上,看著他姐忙。 被晾了半小時,氣消了,他姐顧芳馳才轉過身咬著煙,嘲笑他:“臉拉的比驢臉還長,多大事?” 顧碧城自然是全說了,比手畫腳的,說著說著自己又氣上來了。 顧芳馳臉色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