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 次日大清早,許多考生已經早早起身,云集在縣衙前面,沐浴著晨露。 有些人還不忘拿著手里的書看,還有些人嘴里咀嚼著饅頭,一邊看書,旁邊有家人或者小廝伺候。 最熱鬧的便是不遠處的飯館跟包子鋪,生意興隆,這一景觀倒也奇特。 許青珂是慢騰騰來的,踩著時間點,但距離開考還有一小會兒,也不算晚,只是來得巧了。 ——本鎮素有名聲的趙秀才之子趙懷跟李家大郎李申對上了。 上頭有老爹名聲盯著,身為秀才之子,趙懷自小也是被寄予厚望的,苦讀幾年厚積薄發,自然不愿屈居人心。但在旁人嘴里的排名里面,他不如那韓坤也就算了,竟連著李申也在他上面? 心里不屈,只是考試重要,趙懷也就按下了心思,卻沒想到李申這人素來恃才傲物,對誰都不遜,也就將韓坤勉強視為自己對手,是以,大早上在縣衙門口遇上后便是冷嘲熱諷,把趙懷給激怒了,當面言語沖突了起來。 因為沒有動手,只有文縐縐的口角,那些守門的衙差也不好出面,且還能看一看讀書人的“吵架”,倒也挺有意思的。 許青珂看了一眼,發現傲慢的李申竟然是昨日丟筆的那位。 的確傲慢,她心里暗附。 而此時趙懷已經提高了些許音量:“李兄,你這等言行,莫不是覺得案首非你莫屬了?我趙懷只能是你榜下敗將?” 李申瞧著趙懷的眼神也分外不屑,“趙兄,我素來是仰慕伯父文學的,只是也聽聞趙兄在家苦讀七年,一直未下場,旁人都說你謹慎內斂,我卻覺得蓋因學問不夠罷了。真正學識足夠的讀書人怎能懼怕考試,還是說趙兄只是覺得自己不足以拿下案首,便是一再掩藏,這一屆是勝卷在握了?” 這人雖傲,嘴巴也是忒厲害了,一面說趙懷膽子小,一面又說趙懷想考案首,卻還怪旁人野心勃勃,反正總歸沒趙懷好名聲。 趙懷斗嘴顯然不如李申,便是大怒…… 就在此時,他恰好看到不遠處的許青珂,不由目光一閃,忽然朗朗開口:“我的確不敢下場,但前一屆下場的你敗給了上一屆案首韓楓,且敗得極慘,一時心思郁結患病,連后面的春闈府試都沒能參加,如此又有什么資格嘲笑我呢?!?/br> 李申心中引以為恥辱的不外乎這件事了,被趙懷當著眾人的面提及,自然惱怒,尤其是他也看到了許青珂——去年那韓楓……面相也似小白臉,就如這小子。 李申冷哼,“多說無益,看此次考試便可知分曉?!?/br> 他嘴上這么說,卻是將趙懷恨上了,當然還有許青珂。 許青珂原本就對兩人的爭吵不感興趣,本要去原來的槐樹下等一會,卻聽到那李申陰陽怪氣得來了一句:“前面那位兄臺看起來似乎才學驚人,不知名諱是何?讓我李申也瞻仰瞻仰?!?/br> 許青珂怎不知道對方說的是自己,她沒裝傻,頓足,轉頭看了一眼李申。 “我不認識你,你怎知我才學驚人?看過我卷子不成?” 她淡涼一句,卻愣是把李申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懷等人也怔在那里。 這話忒毒了,一擊致命??! 誰能看誰的卷子啊,偷看?還是…… 反正傲慢的李申愣是被堵得臉色鐵青:“簡直是胡說八道!我怎么可能偷看你卷子!我李申還需要看你卷子?你是什么水平!” 許青珂已經轉身了,但飄下一句話。 “那很遺憾,原來是我才學不好,才沒能被你看上?!?/br> 她那淡漠敷衍的語氣是個人都能聽出來,偏偏又懟了李申一下,除非怒而罵人,否則針對許青珂的兩句話終歸是難以對接。 只得硬生生吞下這苦果。 而且定遠縣最大的熱門韓坤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瞥了門前的考生一眼,似乎對他們的沖突視若無睹,只是目光在許青珂身上逗留了下,有些冷漠。 “縣令大人到?!?/br> 鄭懷云到的時候察覺到了這些考生之間的異樣氣氛,但也只是步子一頓便是顧自進了縣衙。 讀書讀書,也未必只有讀書。 習慣了便好。 第6章 無頭尸 昨日第一場是墨義,第二場考的便是帖經了,這是比較針對文采的,關于詩歌方面的文學等等。 這是固然對文學傳承考究有很大側重,但所謂科舉是以挑選官員為主的,既是官員,注重的應該是治國謀略跟能力,文采如何其實并不重要,但顯然蜀國的統治者并不在意。 其實蜀國前幾代的科舉習慣時有變動,多針對國策民情來挑選合適的官員,但往后已經延續了多年,再未更改過。 許青珂思緒翻轉到這里便是扼住了,抬頭看向鄭懷云,他在主持發卷,表情嚴肅,但臉上疲倦比昨日越重,顯然有極大的壓力讓他無法輕松。 是什么事情能讓這位縣令如此頭疼呢? 為官者,無非兩件事。 許青珂將目光從鄭懷云身上收回,開始答卷。 縣衙之外,牛芳跟牛慶兩姐弟有些坐立不安。 “慶兒,你說青哥兒會不會受影響啊,畢竟大晚上被那趙欽驚擾,后面我看她屋子里油燈一直在,恐怕一直沒睡吶?!迸7妓貋碚f一不二,但此刻也有些惴惴跟自責。 牛慶當然生氣趙欽惹來的一茬子事兒,但他畢竟是大男人,沒那么多情緒,就說:“反正現在都這樣了,青哥兒若是沒考好,我給他當牛做馬,姐你也別擔心了,等結果出來了再說?!?/br> 他這話雖然還有點孩子氣的江湖義氣,但多少也能震住場子了,讓牛芳刮目相看,也擦擦眼淚開始安心等著。 不過兩人等著等著,卻也聽到一些人在談論。 言辭之中隱約提及青哥兒的名字。 “誒,早上那位就是許青珂吧?!?/br> “是及,昨日酒館老板不是還提起了么,但他沒說那許青珂是什么人,約莫是他自己也忘記了,倒是讓我等知道那許青珂也是上一屆的考生,也不知名次如何?!?/br> “嘿,還能如何,若是考上了,怎么會再考呢,像李申那樣的畢竟是少數?!?/br> 牛家兩姐弟對視一眼,表情有些復雜。 五年的確太長了,有多少人能記得當年十二歲的青哥兒引起的熱潮,那熱潮讓他們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一下子名揚整個定遠縣,但現在呢? 兩人心情固然復雜,但也不愿多說什么,畢竟青哥兒這一次入考,考得好自然名聲揚起,若是考不好,恐怕遭受的屈辱會遠勝于所有人,這點兩人還是拎得清的。 而另一頭,趙剛跟趙婆也在等著許青珂回來,至于趙欽,他被關在屋子里倒也安靜。 呵,能不安靜?捅了這么大簍子,一出門被那些人逮著就是一頓好打,還不如在屋子里安全。 考試時間到的時候,許青珂才交卷,然后慢騰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出去。 出門的時候,剛好見到鄭懷云在前面,似有衙役上前急報,鄭懷云的臉色很難看,跟一干衙役師爺快速入了縣衙內堂。 許青珂站在那里,瞧著那衙役之中有一位穿著黑衫佩戴白手套的男子。 是仵作。 她闔了眸,若有所思。 牛家姐弟見到許青珂出來忙迎上去,只是還未上前就見許青珂被一個瘦高的考生攔住了,那考生明顯衣袍上乘,是農家子沒得比的。 “之前你能逞口舌之利,我一時不查讓你占了便宜,等明日最后一場考完,你我且看看日后誰的才學更高,輸的人要對對方俯首道歉?!?/br> 李申傲慢,自尊心也極強,否則也不會因為輸給韓楓而郁結難平以至于錯過后面的考試了。 不過也太自信,竟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下了戰書。 牛慶本來就郁悶許青珂被人非議,見狀不由惱怒,正要開口罵對方。 “好”許青珂應得干脆,朝牛慶兩人示意,一起走了。 李申滿腔傲意跟惡念都在此刻梗在喉中,第一場跟第二場考得不錯所帶來的自信仿佛也發酵成了難堪。 他恨不得第三場已經考完,結果已經出來,好叫這個姓許的知道厲害! 旁人都是咋舌,定遠縣誰不知道李申傲慢,可再傲慢也比不上別人的漫不經心啊。 “此人是誰?”趙秀才照舊來接自己獨子,自然也看到了前面的事情,李申跟自家兒子不和是早有苗頭的,他也是這個年紀過來了,就是現在也在考場上跟他同屆的秀才爭鋒相對,這沒什么。 問題是這個不知其名的少年。 “好像是叫許青珂?!庇腥诉@么回答,他愣了下,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昨天聽過? “許青珂?”趙秀才重復了一句,忽然看向酒館老板,這老板此刻還盯著許青珂離去的背影呢。 不等他問,這老板猛然一拍大腿。 “我說我怎么老記著這個名字呢!” 這拍大腿的聲音可不小,討論的眾人一驚,就是剛要走的李申跟走過來的趙懷都下意識看向他。 酒館老板其實自己也納悶為何昨天一看到那少年的臉腦子里就冒出這個個人名,可真要問對方是什么來頭,他自己又說不上來,這等矛盾可讓昨天那些人取笑了好久。 “許青珂,許青珂! 五年前的縣試案首!當時才十二歲吶!不過可惜啊……她好像是家里父母生病,直接缺席了府試,沒想到五年后才來考……” 這一想起來,這酒館老板對許青珂的記憶就如同崩壩的流水,一股腦全出來了。 把眾人給驚得不行。 五年前的案首?! —————————— 彼時,許青珂在路上卻把牛芳打發走了,就說自己餓了,牛芳自然說要去買菜做飯,于是許青珂帶著牛慶拐了個彎兒。 “丫,青哥兒,這里是……” “縣衙后門,莫要說話,等著?!痹S青珂拉著牛慶站在縣衙后門的巷子拐角,此地本就沒什么人經過,兩人躲在這里也無人可知。 也沒過一會兒,一輛馬車來了,停在縣衙后門。 再沒過一會兒,后門打開,鄭懷云上了馬車,衙役們跟著離開了。 不知為何,官家出現本該是極為磊落的,此刻卻顯得有幾分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那些衙役的衣服都換掉了。 牛慶都覺得古怪,許青珂卻看出了一些門道。 “最近縣內有傳人命案子嗎?” “誒?沒有??!就是偷盜的都很少,今天那趙阿婆還特地出門問了呢?!?/br> 趙婆如今杯弓蛇影,對這類事情尤其敏感。 許青珂頷首,看了下馬車離開的方向,“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