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這間醫院常年為蘇家服務。由于蘇澈身體不好,他定時來做體檢。上一次檢驗就在昨天,醫院保存了他的血樣。 而今,蘇喬撩起袖子,也讓護士抽血。 陸明遠一聲不吭,看向了蘇喬的父親。 今天一早,蘇喬把心底的懷疑告訴了父母。她的父母大為驚異,更想挖掘蘇澈的來頭。蘇澈一家難以撬動,誰不想找出他們的把柄? 不過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在動手之前,蘇喬需要確定,蘇澈和她沒有血緣關系。 用蘇澈的dna和蘇喬作對比——這件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多虧了父親的幫助,否則光憑蘇喬一個人,必定要大費周章。 然而陸明遠的無端凝視,讓蘇喬的父親有些不自在。 他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想說,抽我的血比較好?” 陸明遠點了一下頭,有理有據地說服他:“你和那個人的親緣關系更近,抽你的血,結果更準確,難道不是這個原理嗎?” 他已不用“蘇澈”作為代稱。因為在陸明遠看來,真正的蘇澈去世多年,現在的那個人,頂替了死者的身份。 蘇喬的父親咳了一聲,背對著陸明遠,沒作回應。他正準備卷袖子,女兒已經坐下抽血了,他年過半百,動作沒有年輕人快——讓他承認自己慢一拍,不可能的。 他干脆從陸明遠的話中挑刺:“我是你的長輩,你跟我說話,語氣要溫和點?!?/br> 陸明遠就溫和地叫了一聲:“岳父?!?/br> 他的岳父愣了一瞬,惱怒道:“誰是你岳父?” 陸明遠耍起賴皮:“我老婆的父親?!?/br> 岳父大為光火。他起初還覺得陸明遠沉默寡言,沒想到竟是個油嘴滑舌的,他分外嚴厲地質問道:“誰是你老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陸明遠不知害臊為何物:“當然是蘇喬?!彼镜霉P直,固守己見:“早晚會定下來的,您要接受現實?!?/br> 論固執和倔強,鮮少有人比得上他。 蘇喬的父親開始琢磨如何代替陸沉管教兒子,他和陸明遠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很久。在此期間,為了檢測結果更準確,他也去抽了一回血。 漫長的等待之后,蘇喬拿著一份化驗單出來了。她神色茫然,好一會兒才開口:“不可能啊,現在的蘇澈,和我有血緣關系……” 這里的醫生兢兢業業,cao作規范,嚴格符合要求,絕沒有糊弄他們。 于是蘇喬越發疑惑。 她面朝角落,喃喃自語:“他不是死了嗎?” 陸明遠先開始沒應答。他思索一陣,剝絲抽繭道:“原來的蘇澈死了,再找一個相似的、有毛病的男孩子,從他父母手上把孩子弄過來,整個過程挺麻煩?!?/br> 蘇喬嗤笑:“哦,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br> 陸明遠雙手插.進衣服口袋,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樣子。直到他們走進車庫,發動汽車,蘇喬的父親尚不確定:“陸明遠,有沒有可能……你看錯了照片,白鬧了這么一出?” 他拽出報告單:“蘇澈和我女兒是堂兄妹的關系?!?/br> 陸明遠極其篤定:“我絕對沒有看錯?!?/br> 他頓了頓,才說:“只有一個可能,蘇澈是他父親的私生子?!?/br> 蘇喬深以為然。 略一思索,伯父出軌的時候,大約是伯母的孕期。男人嘛,在妻子懷孕時,抬腳踏上另一條船,并不罕見。 “哎呀,”蘇喬拍了陸明遠的肩膀,“看不出來你還有一點小機智呢?!?/br> 陸明遠道:“怎么,我不能有一點小機智嗎?” 第55章 茶香 蘇喬給陸明遠順毛:“你不僅機智, 還很可愛呀?!?/br> 陸明遠和她較真:“哪里可愛?你說清楚點,顯得更有誠意。不然,就像是在糊弄我?!?/br> 蘇喬從善如流:“我見到你的第一眼, 被你的外表吸引了一點點。后來我發現, 你真好玩啊, 性格耿直, 嘴硬心軟,忽冷忽熱……” 她竟把“忽冷忽熱”也當成了萌點。 算來算去,只能用“情人眼里出西施”來解釋了。 陸明遠若有所思:“你喜歡忽冷忽熱的玩法嗎?” 他很自覺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本本分分地系好了安全帶。但他身體傾斜, 附在蘇喬耳邊問:“我最近是不是太熱情了?” 蘇喬暗忖:他何必問自己哪里可愛呢?他現在的模樣就很讓人心折。 她唇邊含笑地回答:“我巴不得你天天都對我特別熱情。我從前經常想, 哪怕你是一塊冰, 我也要把你捂成一池春水?!?/br> 蘇喬的嗓音稍微提高了些,坐在后排的父親也聽見了。 他老人家咳嗽了一聲。 唉…… 瞧瞧女兒對待陸明遠的態度。 他可能真的要認下一位女婿了。 倘若陸明遠的父親不是陸沉,這件事會好辦很多。別說他的職業是藝術家, 哪怕他是個無所事事的無業游民, 只要長相周正, 情真意切、沒有歪心思,蘇喬的父親都不會反對。 孩子那么喜歡, 他反對做什么呢? 他要做的, 只有鋪路。 他左思右想,推敲出一套說辭, 打算通過陸明遠, 探一探陸沉的口風。 回家后, 父親帶著蘇喬上樓。 陸明遠寸步不離,緊跟其后。他并不是非要和蘇喬待在一起,他自己獨處時也很悠閑輕松——然而這段時間以來,蘇家不得安寧,狀況層出疊現,蘇喬和她父親的談話,陸明遠不想錯過。 三人先后進入書房。 蘇喬反手關門,坦白道:“爸,所有遺囑都在我手上,你要不要看一眼?” 她不再避諱陸明遠,她的父親卻做不到。 蘇喬了然,故意含糊地說:“我們家的那些事,陸明遠基本都知道?!?/br> 父親拐彎抹角地批評她:“你把他當成半個自家人了?” 蘇喬道:“他口風緊?!?/br> 陸明遠接話:“而且誠實守信?!?/br> 蘇喬立刻幫腔:“答應我的事,能做到的,他都做到了?!?/br> 她的父親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終于談及正事:“小喬,遺囑的內容我不細看了。你做好計劃了嗎?我這么說,不是在催你們動手,你那兩位伯父,還有董事會里的行家們,一個比一個難纏……你想全身而退,無路可退?!?/br> 蘇喬拉開保險箱,掏出一份遺囑:“爸,我要是想跑,三年前我就跑了?!?/br> 滿室茶香蔓延,父親雙手持杯,調侃了一句:“你現在有了陸明遠,我和你mama,都怕你和他私奔?!?/br> 陸明遠眉頭微鎖,唇線輕抿,因他忽然被扣了個帽子,心里頭不大高興。雖說他的確有私奔的念頭,可他從沒和蘇喬講過。自從葉姝在晚宴上中毒昏厥,陸明遠便覺得,他不能以正常的思維,去考量蘇家的事。 他問:“葉姝的情況,還沒搞清楚。蘇澈又是冒牌貨……蘇景山死于非命,兇手逍遙法外,能不能收集證據上報,直接把他們抓了?” “抓誰?怎么上報?證據在哪兒?”蘇喬的父親一連三問,保溫杯“砰”的一聲,磕在了紅木桌面上。 陸明遠沉默僵持。 他驀地想起陸沉的告誡——殺死蘇景山的人,極有可能是蘇喬的父親。陸沉那時還說,蘇喬的父親下手太狠,將來肯定要牽連蘇喬。 陸明遠迂回道:“我不是偵探,回國不到一個月,證據再多,我也找不過來?!?/br> 他抬起長腿,架在茶幾底端的橫杠上,動作十分散漫:“我只是覺得,打從蘇景山去世,宏升集團自亂陣腳,攤上了一筆爛賬?!?/br> 蘇喬的父親應道,“你別急,要沉住氣?!?/br> 他的確是一位引路的長者:“跟他們斗智斗勇,絕不能心慈手軟。你沒有在陸沉跟前長大,很多事,你做不出來,怎么辦呢?就該借用別人的手?!?/br> 陸明遠靠回椅背,望向蘇喬。 蘇喬夾帶著一份遺囑,坐到了陸明遠的身邊。 她鋪開文件,輕聲道:“爸爸,爺爺把所有股份留給了你,但是他要你寫一份委托書,將公司全權交由蘇展管理。我最近聯系了幾位董事,他們愿意讓出一部分股權……” 父親點了一根煙:“小喬,你急什么?” 煙塵如霧,混合著茶香,飄到沙發邊上。 蘇喬半垂著頭,發絲遮擋了側臉:“爸,不是我著急。是蘇家另一邊的人催得太緊,葉姝的事情一出,她的母親不可能善罷甘休,他們的背后還有顧寧誠。放在幾年前,你能想象顧家會和宏升競爭嗎?現在他們光明正大地做了?!?/br> 蘇喬說話的技巧,都是她爹一手教育出來的。 既然如此,她的父親就不會輕易受她引導。 父親駁斥道:“你二伯父一家人,頂天了也翻不出浪花……你想做宏升的最大股東,只能按遺囑的規則來?!?/br> 他叼著紙煙,伸出食指,摁住遺囑上的一行字,暗示道:“允許宏升集團收購咱們自己家的公司。小喬,你要是同意,那就什么都沒有了,你拿什么和他們硬扛?” 蘇喬緩緩吸氣:“可是爸爸……” 父親不愿意再講下去,他猛地一拍陸明遠的肩膀。 陸明遠抬頭看他,自然而然道:“岳父?!?/br> 蘇喬悶聲一咳,驚訝不已:“你什么時候改口叫他岳父了?” 陸明遠只顧著和岳父說話:“別抽煙了,吸煙有害健康,你看煙盒子上都寫了這句話?!彼麑⒉鑾咨系臒熁腋着e高——那缸子常年不用,光潔如新。 岳父將煙卷摁滅,扔進煙灰缸里。 他問:“陸沉煙癮也不小,我記得,他雪茄不離身。女婿,你這么勸過陸沉嗎?” “沒,”陸明遠捧著煙灰缸,偏過頭道,“我的建議,他從來不聽?!?/br> 陸明遠主動提及:“幾年前,我勸他關掉走私公司,和他吵了一架?!?/br> 蘇喬的父親玩味一笑:“哦,還有這一出?” 他如同和藹的長輩,慢悠悠地說話:“剛聽說你是學藝術的,我還以為,你幫著你爸做走私呢,你給他當兒子,就要幫襯他的生意?!?/br> 陸明遠理解岳父的深意,不屑中帶著一絲憤怒,嗓音更顯低沉:“國際走私……誰做誰倒霉。從亞洲偷運藝術品,賣給歐洲和北美的收藏家,再仿制幾幅名畫,賺一筆盜版費,這也算生意?” 蘇喬的父親嘆氣:“為了這些,你爸還殺了人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