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她穿著一雙高跟鞋,“噠噠噠”地走過來,引起不少同事注意。 蘇喬昨天還郁結于心,笑不出來。 但她睡了一晚,今早又來了公司——公司于她而言,似乎更像戰場。她啟唇而笑,含糊不清道:“身體不好,休息了幾個月,沒跟大家打招呼?!?/br> 趙冰淼忙道:“那現在怎么樣了???” 蘇喬環視四周,走近些,言簡意賅道:“好全了,我就回來了?!?/br> 她顧盼生姿,綽約動人,臉頰白里透粉,和平日里沒有任何不同。 鬼才信她住院了呢。 明白人都要揣著糊涂。 趙冰淼點頭,向她示好:“蘇經理,上午有個部門聯合會議……沈秘書通知您了嗎?” 沒有。 沈曼那塊兒風平浪靜。 離職久了的領導會被人架空。在宏升集團內部,人人都對此司空見慣。蘇喬也不能說,是蘇展或者葉姝刻意針對她。 她缺乏籌劃的時間,解決方法異常粗暴。 上午十點整,蘇喬尾隨業務總監,直接踏進了會議室。 室內坐了一圈西裝革履的男人,為首那位正是許久不見的蘇展。 瞧見蘇喬進門,蘇展無波無瀾,眉眼間看不出喜怒。 炎炎夏日,驕陽似火,灼熱的熾光燦爛耀眼,全被厚重的窗簾擋住。為了照顧這幫離不開西裝的成功人士,空調的溫度被調得很低,蘇喬側身落座,低頭打了個噴嚏。 業務總監為她遞了一張紙巾。 “你看你,蘇經理,一去四個月,”業務總監數落道,“回來也悄無聲息的?!?/br> 總監畢竟是蘇喬的上司,他說什么,蘇喬都會認真聽。但是這一次,蘇喬借題發揮道:“難怪,開會都沒人通知我,還好我沒遲到?!?/br> 她打開會議記錄,狀似無意,與蘇展的目光對上。 蘇展五官輪廓深邃,經得起反復打量。 但他眼神不善,笑得恰到好處:“我的秘書沒通知到位。你昨天在公司嗎,還是剛回來?你消失的這四個月,我常和秘書提起你,結果他還忘了?!?/br> 蘇喬捏著文件道:“蘇總的秘書日理萬機……” 蘇展沒接話。 他瞥了一眼部門經理,那人便說:“今天的會議主題是二期市場調研。業務部的新方案,大家都收到了吧?” 在座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一點。 除了蘇喬。 她早就知道,哪怕拿到了遺囑,在公司的日子也不好過。按照蘇喬的計劃,她打算將第一封遺囑作廢,啟用第二封——這樣一來,宏升集團的絕對控股權,就落到了她父親的手中。 可是按照遺囑規定,父親不能參與重大決策。而且依照爺爺的意思,倘若父親做出任何反抗,監獄就會為他留出一席之地。 蘇喬心緒雜亂。 坐在她左手邊的人,正是項目經理顧寧誠。 今日的顧寧誠依然光鮮。 他拉了一下領帶,翻開策劃案,等待蘇喬開口。會議室里逐漸嘈雜,顧寧誠若有所思,鞋尖在地上點了點。他猜想蘇喬不打算說話,甚至不愿意和他敘舊。 顧寧誠便問:“蘇經理,你的時差調好了嗎?” 蘇喬道:“睡一夜就調好了?!?/br> 顧寧誠把文件攤開,妥帖地放在桌面上,側頭望向了臺前——那兒有一個介紹方案的青年才俊,唾沫星子飛濺,快要噴到蘇展的秘書。 蘇喬鎖緊眉頭,嘴上卻在夸贊:“這方案做得不錯啊,是業務部的新主意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顧寧誠瞥了她兩眼,語調低沉道:“哪里有新主意呢?業務部的人喜歡炒冷飯。前期調研兩個月,上層沒有阻力,項目就繼續推進了?!?/br> 蘇喬深呼吸,搓皺了一頁紙。 她把文件放到了腿上,注意到這個小動作的人,就只有蘇喬左邊的顧寧誠。顧寧誠雖然對她察言觀色,卻也不能一直盯著她的大腿,何況她今日穿著套裙,絲襪單薄,剛一坐下來,纖長的曲線就格外誘人。 顧寧誠半靠椅背,存心問道:“這是怎么了?你揉壞了文件,還要重新打印?!?/br> 蘇喬的指甲劈叉了,裂開一毫米的縫隙。她剛才用了蠻勁,說話也帶著刺兒:“顧經理,業務部不差那幾張紙?!?/br> 偌大的會議室內,她惡意陡生,玩味地念了一句:“不對,不是顧經理,我該叫你——姐夫?!?/br> 顧寧誠闔上眼眸,幾秒內不言不語,四周都是喧囂雜音。 這種開會的體制,由蘇喬的爺爺創立。臺上有人講話,臺下就有人討論,爺爺說,這種開放的風氣有利于他的管理。 多虧了爺爺的固執己見,蘇喬和顧寧誠的談話聲被禁錮淹沒在方寸之地,僅僅他們兩人能聽見,仗著這一層便利,顧寧誠微低了頭看她:“別人怎么說,我心里都不計較,我只想問問你,蘇喬,剛剛那一聲姐夫你叫得高興嗎?” 蘇喬不解其意。 她方才惱怒的原因在于,臺上那個夸夸其談的男人使用的方案草稿,全部來源自蘇喬——那是她切實調查、聯系友商、逐字逐句完成的作品。 宏升集團除了房地產投資,還經營了服裝和食品生意,早幾年,內部便有人提出,要大力發展電商平臺,順應互聯網時代的潮流。 彼時的董事長蘇景山卻不同意。 他對未來的預期更加保守。 人到七十古來稀,任憑他如何養生,逆不了天意,他的思維不比當年活躍,輕易不敢涉險。于是那些計劃告一段落,方案也無人問津。 蘇喬為了拓寬渠道,重新調研了相關領域,她甚至定下了合作公司。 那家公司全名恒夏,還在創業期,收費合理,業務踏實,最關鍵的是產品質量好。 一旦建立長期合作,蘇喬能節省預算,穩固客戶關系,提升自己的地位??伤男坌膲阎颈欢髿⒃诹藫u籃里,提交的報告遲遲不被通過。 后來她發現,那份方案被人移花接木,當做大禮,送給了她的同事。這種卑鄙下作的舉動,大約是蘇展的手筆——或者是葉姝,亦或者伯父們,左右沒什么區別。 而她現在剛回公司,不能馬上大吵大鬧。 蘇喬忽略了顧寧誠的問題,直接向臺上發問道:“我有幾個地方沒聽懂,想請你給我們解釋。項目還沒運行,你講明白一點,對大家都有好處……” 她的問題尚未拋出來,業務總監便打斷道:“蘇經理,你幾個月沒來公司,我們這一塊兒進展到什么地方,你也不是門兒清?!?/br> 蘇展作為會議的主持者,笑得公平公正:“蘇喬不了解公司,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們的會議快結束了,沒剩下多長時間,蘇喬,你有什么想說的,留到下一次?!?/br> 他對蘇喬直呼其名。 她竟然也忍了,方寸不亂道:“蘇總這是在給我機會,我待會兒就去準備下一次的發言稿?!?/br> 散會后,蘇喬就回了辦公室。 其他人也各歸各位。 顧寧誠留在原地,喝著礦泉水,沒有起來的意思。顧寧誠沒等多久,蘇展走近了些,拍拍他的后背,故意道:“我看你今天氣色不錯,還和蘇喬聊了幾句?!?/br> 顧寧誠低低笑了一聲:“我的身邊有空位,蘇喬就坐了過來。我問了她幾件事,她都沒回答,長心眼了?!?/br> 蘇展左手插.進西裝褲里,身量筆直,遠勝盆景內的青竹:“不,往細了想,她回答你才奇怪。你說是么?妹夫?!?/br> 顧寧誠點頭稱是,毫無反駁的傾向。 蘇展沒時間瞎耗,不過片刻,離開了會議室。 宏升集團的現任總裁是蘇展的父親。而他自己,兼任副總裁與財務總監,他比蘇喬更忙,當日又有幾件事趕在一起,直到夜里□□點,才從宏升的大廈中走出來。 他沒回家,去了情人那里過夜。 情人二十歲出頭,模樣順眼,蘇展就包養了。他的脾氣陰晴不定,興致難以捉摸,有時候幾個月都不來一次,有時候一晚上好幾次。 床笫間不存在溫情,蘇展疏于技巧,事后就在陽臺抽煙。 他披著襯衫,背影挺拔。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展不記得誰告訴他,魚水之歡能舒緩壓力,對他而言,有一點用,但用處不大,就像抽煙一樣,可有可無的東西。 臥室里的女人癡望蘇展,不甘被冷落,水草一般纏了上來,雙手縛在他的腰間。 蘇展掐滅了煙頭,周身都是半透明的薄霧。他無意再浪費時間,拿起散落在地的衣服,獨自從公寓里走了出來。 濛濛細雨從天而降,模糊了此刻的夜景。 無獨有偶,陸明遠的家門口也在下小雨。 雨雖小,風卻大,掀翻了搭在院內的架子。 陸明遠不打傘也不穿雨衣,將一堆不怕水的雜貨拖到了院子里,比如陶瓷花瓶,不銹鋼器具。他風雨無阻地來回穿梭,直看得對面的林浩打了個寒顫。 林浩推開窗戶,向他喊道:“陸明遠,你干啥???” 陸明遠回答:“你沒看到么,我在收拾東西?!?/br> 林浩搖頭嘆氣,心道陸明遠受的刺激太大,這一時半會,恐怕緩不過來。作為陸明遠的哥們,他肩負著拉他一把的責任。 眼瞅著雨勢轉急,林浩披了件雨衣。 他出門前,還把家里的狗帶上了。想讓陸明遠摸摸狗頭,想想世界的美好,千萬不能鉆進死胡同。 林浩家的狗不怕雨,撒歡一樣狂奔著,以陸明遠為中心打轉。它大概能體會到人類的情緒,轉了沒幾圈,趴在陸明遠的腳邊,將腦袋搭在他的鞋上。 雨水滂沱而下,淋濕了狗毛。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按理說,這個點的太陽還沒落山,天不該這么黑。但是此刻陰云密布,見不到半點晴光了。 陸明遠一邊清點東西,一邊和林浩說:“我打算把畫和房子都賣了,越看越煩。下午給江修齊打過電話,他明天帶人來拿畫?!?/br> 林浩皺了皺眉,原本還想溫柔點兒——他失戀的時候,也蠻不正常。但看陸明遠現在這幅樣子,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時說起了重話:“你哪一幅畫不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什么叫‘越看越煩’?” 陸明遠在雨中惶然,臉色很難看:“你別勸我,我賣完它們就回國?!?/br> “你至于么,哥們?”林浩扔了傘柄,坐上一旁的臺階,屋檐為他擋雨,他又喚了一聲“漢堡”,他家的狗顛兒顛兒跑向了他,留下陸明遠一個人淡定地站立。 可惜了,淡定只是表象。 他的心里碎得不能看了。林浩心想道。 “我不清楚蘇喬跟你講了什么,就你這狀態,十幾年了,握草,我還是頭一會見。打小兒我們一塊上學,路上被那些白人小混混欺負,他們一撥兒一撥兒,罵得多難聽啊,你也沒頹成這樣……”林浩念及舊事,頗有一陣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