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天外碧空如洗,拂曉光芒正盛。 蘇喬的嗓音很輕,如同鉤子般,淺淺鐫刻溫情:“嗯……你親夠了嗎?現在是六點,你繼續睡啊。我醒了,就睡不著了?!?/br> 所以細算的話,三個小時前,他們還情投意合,如膠似漆。 但是現在,比起被冷落在一旁的陸明遠,蘇喬更愿意與賀安柏說話。 陸明遠喊住了她:“小喬?” 蘇喬停步,卻沒轉身。 恰逢陸沉從書房出來。他抽了口煙,笑得親善:“明遠,你也來了?!?/br> 煙圈如霧,漫無止境地飄散,融入風中,直至完全透明。陸沉搭上了兒子的肩膀,說話帶著一股子煙味:“小喬快回國了,你跟她打個招呼吧?!?/br> 陸明遠微皺了眉頭,一聲不吭。 他還沒有理順前因后果。只是聽說蘇喬要回國了,猜想她大概拿到了遺囑,早先陸明遠在父親這兒問起遺囑,陸沉連半個字都沒有透露。 換了蘇喬來談,結果便完全不同。 陸沉不可能對兒子坦白,蘇喬也沒有開誠布公。他們在書房里共處了二十分鐘,秉持著商榷原則,談妥了相關事宜。如同陸沉料想的那般,蘇喬拿走了文件,答應放棄陸明遠。 連她自己也說:“我們家的□□,普通人跨不過去?!?/br> 陸沉親自為她開門,贊同道:“別說普通人了,你爺爺都沒跨過去。他一月份出車禍,七月還找不到兇手……陸明遠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條活路?!?/br> ——陸明遠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條活路。 蘇喬攥緊了遺囑,一字不答。 在陸沉面前周旋還算簡單,難的是如何面對陸明遠。 當著陸沉的面,蘇喬履行約定,開口道:“陸明遠,幾個月前,你辦了畫展,效果蠻好的。你現在回家,跟緊了經紀公司,我保證你前途無量?!?/br> 她的語氣客套疏離,又有些……居高臨下。 倘若放在平常,陸明遠必然被激怒。他的脾氣很差,缺乏容忍心,只是他的底線因為蘇喬一降再降。 蘇喬盡量控制情緒,手心微顫,文件倒是拿得很穩:“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你最好還是忘了。也許你跟我想的一樣,我們兩個人,其實并不適合……好在我們只認識了幾個月,現在收手,剛好來得及?!?/br> 她在說什么? 憤怒與疑惑交織,陸明遠越發沉默。 他的手搭住了走廊邊上的一幅畫,掌間用力,把胡桃木的畫框捏得嘎吱作響。 陸沉聽得滿意,看得放心。他忽然一聲嘆息,才說:“明遠,這件事不簡單,你也別怪小喬。爸爸知道你是認真的,但是,你也大了,要考慮現實,小喬有她的選擇,你得尊重人家?!?/br> 慈父光輝于他身上閃耀,他甚至提議道:“你有什么想法,不要悶在心里,講出來,和人家好好聊聊?!?/br> 陸沉用這種方法快速撇清了干系。 他目送蘇喬和陸明遠出門。 或許是因為房間里氧氣不夠,蘇喬呼吸不暢,心臟被絞緊,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錘子,從她的心尖開始錘起,妄圖讓她粉身碎骨——而她之所以這么痛苦煎熬,還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沒料到自己的反應會這么大。 陸明遠碾壓了她的意志。 她的嘴唇毫無血色。 為了掩蓋這一點,蘇喬把文件放進包里,拿出一管口紅,輕輕地涂,然后抿唇。當她看向陸明遠,依舊容光煥發。 陸明遠出了門,立刻道:“我爸讓你那么說話?” 他懷揣著一絲希望:“跟我分手,你能拿到遺囑?行了,話說完了,遺囑也拿到了,我不會當真?!?/br> 蘇喬正欲開口,眼角余光里,瞥見房門留了一條縫。她猜不準陸沉有沒有派人偷聽——她和陸明遠還站在露天臺階上。 她的大腦放空,嗓音黯啞道:“不是你想的那樣?!?/br> 陸明遠和她面對面站著。他出于本能,不愿往最壞的方向考慮,他還記得今天早晨的濃情蜜意,甚至一閉上眼,想到的畫面全是蘇喬和他耳鬢廝磨,竊竊低語。 可她卻說:“我對不起你,我利用你接近陸沉,現在拿到遺囑了,你也沒用了。你的職業是藝術家,你見過幾個玩藝術的正常人?我和你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圈子里……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有未來吧?!?/br> 不止陸明遠,連賀安柏都抽了一口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訂好了三張機票。當晚起飛,明天回北京,蘇喬的司機會去機場接她,公司里有一大堆事等著她,還有蘇喬的父母在翹首以待,相比之下,陸明遠真的不值一提。 說難聽點,他該清楚自己的位置。 陸明遠站在原地,不聲不響,再次牽住蘇喬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勁,捏的蘇喬快要碎了。 “你腦子進水了嗎?”陸明遠扯著她往外走,動作暴虐,顧不上賀安柏在場,“陸沉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你他媽的再胡說八道……” 他第一次對蘇喬爆粗口。 看得出來,他瀕臨極限。 那張英俊的臉早已不復來時的平靜,他的眼睛里仍然只有蘇喬的身影。 蘇喬掏出一塊石頭,正面寫著小喬,反面寫著陸明遠——正是昨天晚上,陸明遠送給她的。 他雕琢了一個下午。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幾步之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灣水面。 蘇喬捏緊手指,毫無躊躇,將那塊石頭扔了出去。 圍繞著沉到水底的石頭,漣漪濺開了一小圈。陸明遠想起蘇喬剛才的話,她是怎么說的?她說,陸明遠,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你最好還是忘了。 他在這一瞬憤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因為蘇喬的說法,是非常講得通的。 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他。通過他拿到遺囑以后,他不再有一絲利用價值,用不著她再委曲求全。 “你是那種人么,”陸明遠揪著蘇喬的衣袖,猛然把她往旁邊一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還能陪我上床?你送的那個鐵環,我收起來了,你背的是結婚誓詞,還想怎么耍賴?” 他極力克制,聲音很小,確保賀安柏也聽不到。 他真好。 蘇喬心想。 可是他們蘇家一個好人都沒有。那種骯臟的地方,確實不適合他。陸明遠這樣的心性,再加上和她的關系,會被蘇展玩死吧。 于是她說:“你終于了解我是什么樣的人了,陸先生。我要趕晚上六點的飛機,你再不松手,我來不及了?!?/br> 第三十三章 腳底如灌鉛般沉重, 不斷下墜,石階不再是石階,它變成了潰爛的沼澤。蘇喬安然無恙地抽身,徒留陸明遠一個人深陷泥潭。 他固然倔強,骨子里驕矜自傲, 從不肯低眉順眼、唯唯諾諾。他的暴怒和瘋狂都藏在眼眸中,可他還是換了一種語氣,甚至有點卑微,問她:“你都這么說了, 我還能說什么, 你有沒有苦衷?你講出來,我替你保密?!?/br> 陸沉說得沒錯, 陸明遠涉世未深。他不知道心疼是這般滋味,強迫他伏跪,為蘇喬編造千百萬個理由, 只盼望她能從中挑揀一個, 開脫她自己, 再讓他解脫。 蘇喬口干舌燥, 艱難吞咽。 嗓子疼得快要裂開, 火燒火燎,驀然劈開一條縫,撕裂無數個碎口。她捂住嘴巴, 猛地咳嗽。 淚光模糊了她的視野。 在蘇喬的眼里,萬頃碧波和藍天白云都是虛無的假象, 淚水浸潤了那些美景,建筑物的棱角不甚清晰。 頭發被冷風吹亂,她攏緊了衣服,躲避他的視線:“我要的東西到手了,哪里有苦衷呢?陸明遠,你還是省省心,別費這個力氣,早點訂機票回倫敦吧?!?/br> 陸明遠不依不饒,像溺水的求生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別走,你的臉色和說話方式都變了,把頭轉過來,你在哭嗎?” 蘇喬置若罔聞。 事不宜遲,她不曾回頭。 賀安柏瞄準了時機,極有眼力勁兒。他橫亙在陸明遠面前,恰到好處地保護蘇喬,挽住了蘇喬的手臂——隔著袖子,他們并沒有肌膚相親。 光是這樣,陸明遠都要瘋了。 冷靜蕩然無存。 他身處窮途末路,語調不似以往,陰沉可怖,使蘇喬背后發涼:“蘇喬,你過來,別讓我說第二遍?!?/br> 賀安柏察覺蘇喬開不了口,他便做起了惡人,趕盡殺絕道:“陸明遠,有句話,我得送給你——強扭的瓜不甜。蘇小姐剛才講的話,你仔細聽了嗎?蘇家的生意不好做,你跟蘇小姐不是一類人……我們不是說你沒用,你與眾不同,超凡脫俗,別老跟一幫俗人過不去?!?/br> 他倒戈在蘇家的陣營,輕飄飄諷刺道:“多虧了你,幫了蘇小姐一個大忙?!?/br> 蘇喬失笑道:“各得其所,不好嗎?” 她無力糾纏,腳步開始放軟。 倘若她現在轉身,撲進陸明遠懷里,哭著向他解釋,他一定會原諒她。是的,她對他充滿信心。 但她不能這么做。不久之前,蘇喬才做出了選擇,她還要利用陸沉,目前——至少是目前,她必須言而有信。 然而陸明遠一無所知。 他對畫面的記憶力異于常人。所以他總能想起和蘇喬的初遇,關系發展,逐漸親密??上П藭r的花花前月下,卻是今日的切膚之痛。 情絲如繭,作繭者自縛難解。 陸明遠終究失控。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賀安柏還沒踏下臺階,襯衫的衣擺忽而一涼。有人向后拽著他,秋風掃落葉一般,將他掀翻了在地上。 后腦勺磕上地面是最危險的姿勢。稍有不慎,足夠落得一個終身殘疾。 賀安柏好歹練過,總不能坐以待斃。他側身撐地,滾了一圈,卸下對手的蠻勁,頗為無奈道:“陸明遠,你心里頭有火氣,我也不是不理解??赡阊霾弊涌?,光天化日,大庭廣眾的,咱們倆要是打起來,多讓人笑話……” “話”字還沒說完,黑色皮鞋踩上了他的左手。 就在剛才,賀安柏用左手拉住了蘇喬。 賀安柏懷疑陸明遠不再是正常人。 他擔心自己打不過他。 恰在此時,預定的渡船來了。蘇喬靜立不動,開口解圍道:“陸明遠,你非要動手嗎?你比我更清楚,暴力不能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