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當著周茜萍的面,蘇喬碰到了陸明遠的右手。她像一只調皮的貓,撓了一下他的掌心。 陸明遠立刻握住蘇喬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道:“我想更改作息時間。每晚十一點睡覺,早晨七點起床,這樣更健康?!?/br> 蘇喬略感詫異,笑道:“你怎么突然轉了性……” 陸明遠從容地反問:“你不是一直嫌我賴床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有啊,”蘇喬真心實意,順道夸了他一句,“你的身材這么好,運動量也夠了,吃不胖,睡不胖,我有什么好嫌棄的?” 語畢,她還在他的腿上摸了一把。 陸明遠聯想到了昨天晚上。他把蘇喬壓在身下,親吻她,撫摸她,將她禁錮得很緊。但他仍然覺得哪里不對,亟待抒發。 于是他仿佛一名暴君,不容辯駁道:“反正以后都是一起睡,我會照顧你的習慣。你有什么意見,早點和我提?!?/br> 哦,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蘇喬一手托腮,輕飄飄道:“下一次呢,你向別人介紹我的時候,要給我加一個后綴……” 陸明遠求教道:“什么?” 蘇喬回答:“陸明遠的女朋友啊?!?/br> 她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微微提高嗓音,強調道:“最好能讓你的熟人都知道?!?/br> 陸明遠紋絲不動地靜坐了一會兒,因為蘇喬的話出乎他的意料。他還沒有考慮到下一步。他攥著她的手,掌心溫暖而熾熱,但他的態度無關痛癢:“這不是什么難事。我認識的人不多?!?/br> 從某種角度上看,他答應得極其爽快。 蘇喬一怔,莫名心熱。 這一頓早飯注定非比尋常,暗流洶涌。 陸沉和周揚到了八點才出現。周揚今日約見了客戶,臨近餐廳還在打電話,他提防著蘇喬,措辭模棱兩可:“您要的貨到了,今兒個就能送。您那兒方便嗎?” 什么貨,幾點送,他都沒說。 蘇喬依然充滿興致地旁聽。 她和陸明遠坐在一塊兒,對面是陸沉和周揚。周茜萍悶悶不樂,獨自一人坐在拐角,叉子插.入菠蘿時,發出“砰咚”的撞擊聲。 陸沉看在眼里,卻沒點破。 飯后,他故意繞開蘇喬,帶著自己的兒子,去了密閉的書房。 書房位于門廊的最遠處。裝修風格十分特殊,模仿了陸沉在國內的家。 陸明遠在那個家待到幾歲,他記不清了。但是踏足書房之后,他仍有一種熟悉感,尤其當父親推開一把藤椅,施施然落座,手指點在胡桃木的書桌上,無聲地敲了兩三下。 墻上掛了一副字畫,寫的是——“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陸沉很喜歡這句名言。明志、致遠,這兩個詞,也是他給兒子取名的來源。 他道:“明遠,有些話,爸爸不得不攤開和你講?!?/br> 陸明遠昨晚聽了蘇喬的坦白,今早又等來了父親的剖析。他倒是平靜,順應道:“正巧,我也有一些話,準備攤開講。您是父親,您先開始?!?/br> 他把先發制人的機會讓給了陸沉。 陸沉卻笑道:“我這一輩子,只有你一個孩子。一對父子談話,不該像咱們這樣客氣生疏?!?/br> 他穿著深灰色西裝,坐在那把藤椅上,目不轉睛,底氣充足,宛如一位慈父。 晨光穿透了彩繪窗戶,分散成五樣十色,陸明遠站在一旁,剛好被勾勒出金邊。 陸沉看著他,就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兒子,爸爸想告訴你,蘇喬那個丫頭,最多的就是心眼,”陸沉單刀直入,盡量隨和道,“你別看她年紀小,她該會的都會了?!?/br> 陸明遠仔細掂量那一句“該會的都會了”的深意。 他竟然問出一句:“這樣不好么,你是不是在夸她?” 陸沉被噎了一下。 他拐彎抹角告誡兒子:“你周叔叔的女兒周茜萍,她的心思和想法,就單純多了。我希望你離開意大利以后,能回到英國,繼續你從前的生活,蘇家那一灘渾水,你一滴都不要沾?!?/br> 陸沉終于講到了重點:“我為什么非要出國?不是因為國外好,是因為蘇氏集團出了問題。明遠,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這些話,我只會告訴你?!?/br> 他左手扶著藤椅,語速不急不緩:“蘇氏集團的董事長在今年一月車禍去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陸明遠插.了一句:“我知道這件事。他是小喬的爺爺?!?/br> 陸沉注意到,陸明遠對蘇喬的稱呼,是習慣性的、充滿親昵意味的“小喬”。 他頗為無奈地笑了。 “那場車禍,不完全是意外,”陸沉站了起來,打開抽屜,拿出一只雪茄,“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我們用盡了手段,調查不出任何結果?!?/br> 這個爆炸般的消息,可謂石破天驚。 書房里沒有火警裝置。陸沉旁若無人,點燃了雪茄,笑道:“你猜我懷疑誰?” 煙霧如灰白色的圓圈,套住了金芒閃耀的晨光。 陸明遠后退一步,站得離窗戶更近。半晌后,他才回答道:“你找不到證據,就懷疑小喬的父親?” 雪茄的火星一明一滅,被按進了煙灰缸里。 陸沉消去了煙癮。他勾起唇角,開懷道:“你比我想象中更聰明。蘇喬會跟你耍心機,她的父母更麻煩。她的父親下手太狠,將來肯定要牽連她……” “父債子還?”陸明遠打斷道,“那我造的孽,不比她少?!?/br> 這句話是把尖刀,短短一秒,戳進了陸沉的心窩子。 陸明遠平靜如初,接著問道:“爸爸,你的手上有遺囑么?” 這么多年了,陸明遠開口叫他爸爸,為的竟然是……蘇景山的遺囑。 第二十五章 遺囑的問題被拋出后, 書房的氣氛更加微妙。 陸沉到底圓滑。他避而不談,轉口道:“你還記得你六七歲時,我帶你去游樂園玩嗎?” 不記得了。 陸明遠在心里想。 他不再站立,找了一把椅子,安靜地落座。那深紅色的椅墊格外柔軟, 款式老舊,雕琢細致,約莫是某個歐洲城堡里順來的古董。 父親這兒有很多好東西。倘若陸明遠想要,他就能得到, 但他開口所請求的, 是陸沉無論如何不能給的。 他打著一副親情牌,幫助兒子回憶往昔:“當年你想去游樂園, 你mama沒空,我也沒空。那天我終于請到了假,就帶你出門……玩了整整一天。傍晚咱們回家, 你在車上睡著了, 說的夢話都是——爸爸, 爸爸。轉眼十幾年了, 你再叫我一聲爸爸, 為的是一封遺囑?!?/br> 陸沉失笑,仿佛自嘲道:“你和蘇喬認識了三個月,我關心了你二十四年?!?/br> 陸明遠瞇起眼睛, 仔細審視他。 說來奇怪,六七歲的陸明遠講究禮貌, 聽話懂事,再長大些,他便舉止輕慢,拒人于千里之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那個乖巧軟嫩的兒子,只存在于陸沉對往事的追念中。 偏偏陸明遠還要將那些片段打得粉碎:“我七歲,您把我送出國。我不記得游樂園,但對北京機場還有印象,上飛機前,我抱著您的腿,您打了我幾耳光?!?/br> 他語氣輕松,態度和緩。父親向他提起童年瑣事,他就輕描淡寫地反擊了。 甚至簡化了過程。 當年的陸沉可不止是扇了兒子巴掌。陸明遠死活不肯走,父親就把他拉進洗手間,試圖跟他講道理,但他依然油鹽不進。 父親厲聲斥責他,動輒打罵,講了不少難聽話。直到年幼的兒子心灰意冷。 白霧再度升起,陸沉又點了一根煙。 久別重逢,他也不愿意露出緬懷和懊悔來。 書房的窗戶開得很高,臨近一座廢棄的修道院,那里立著一尊屬于天主教的十字架。受難的耶穌被釘在了十字上,他神情悲憫,俯瞰身下的世人,俯瞰命運輪回,和他們贖不完的罪。 陸沉略感壓抑,開口道:“我有難言之隱。不過,明遠,你不知道也是好事?!?/br> 他垂下頭,碾碎了煙卷,某一瞬,像是蒼老了很多。 陸明遠似乎動容,追問了一句:“別繞彎,直接告訴我,有什么難言之隱?” 他沒有對蘇景山的遺囑死纏爛打。 陸沉輕舒一口氣,道:“我問過你,想不想參與公司的事,你說不想,我自然要尊重你。至于那些麻煩,你篤定了自己不參與——那么,兒子,你就沒必要知道?!?/br> 他站起身,準備送客:“好了,我得出一趟門,晚上回來吃飯。你還有什么話,咱們到時候再講?!?/br> 如此一來,他便將兒子請出了門。 陸明遠沒有打探到遺囑的去向,也沒有摸索出一路持槍行兇、跟蹤他的人是誰。他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想通了父親四兩撥千斤的講話手段,不由得暗自輕嘲。 走廊的墻上掛滿了名畫,大小不一,畫框都刷了金漆。 陸明遠撇眼一掃,注意到一個人影。 正是周茜萍。 她換了一套衣服,風格和蘇喬相近。 連她自己也覺得荒唐。但她確實這樣做了。陸明遠走過來時,周茜萍開口道:“明哥,你十六歲養的那匹馬,它還在嗎?” 陸明遠看著她,答復兩個字:“死了?!?/br> 周茜萍有些尷尬。 陸明遠有一個突出的特長——他擅長把天聊死。并且有很多種聊死的方式。 周茜萍不甘氣餒,挖掘話題:“它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死的,埋在哪兒了?那年我們放春假,我和爸爸去鄉下找你玩,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今天找陸明遠回憶過去的人共計兩個,他有點煩。 他勉強維持了禮貌:“那匹馬沒有名字,老死的,埋在墓地里?!?/br> 歸功于周茜萍的一系列暗示,陸明遠想起來當年從馬背上扒下了一個小姑娘。他早已記不清她的容貌,短短幾天的相處,微不足道,無跡可尋。 于是他對待她,如同初見一位陌生人。 周茜萍倒是熱情,做出吃驚的模樣:“老死了???馬的壽命有三十年呢,它當年那么強壯,背著我,不停地跑,我差點就嚇死了?!?/br> 陸明遠抬手,指尖落在一幅畫上。